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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大庭广众之下,素心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跟在他后面,小声冷冷道:“王爷,您想证明些什么呢?!您若是不信我,干脆把小的灭口算了。何必拿您的千金之躯去冒这险?”把自己弄到半天高,是为了显摆他的天纵奇才,还是为了试探自己对陈凤启的情?她受此惊吓,心里还真是挺委屈的——被他猜疑,这才是最令她难受的!

        杨广怔了怔,方才混乱中被他抱紧,那种很微妙的感觉还没褪去,顺口就说:“我坐这巢车几百次了,还是第一次能有箭射得进来,能有这样的臂力眼界,除了你的救命恩人,不作他想……你没见到他,是不是很失望啊?要怪你怪陈浩南,生我什么气呢?”

        素心一般不会和谁发脾气的,尽管此刻她恼火得想尖叫,想踹他一脚,想痛痛快快地把压抑已久的情愫释放出来,可这是军营里!她只能苦苦一笑,停下脚步,弯腰作揖,道:“王爷,既然没有别的事,小人先告退了。”说完,不等他回应,就快步往晋王随从的住地方向走去。

        黑夜已经无声无息地笼罩了四野,秋风中杨广望着她斗篷飘飘的孤单背影,心里一沉,过了良久才对跟上来的陈浩南低声说:“你挑几个身手好信得过的弟兄,从此刻开始,不分昼夜贴身保护他!不许他单独外出,和任何人接触,尤其当心那姓陈的!直到我回来!”

        第一次,杨广觉得他们之间出现了距离。

        陈浩南觉得气氛很诡异,但又不好说什么,便领命而去。

        不多日,杨广便和韦洸安排有一切,自己亲率精兵历尽千辛万苦,来到高凉郡城下。

        他在此安营扎寨妥当,既准备好随时攻城,又在等派回去长安的信使。

        陈叔宝自降隋后就住在长安隋文帝杨坚为他征收民宅,专门新建的府邸里,时时喝得酩酊大醉。晋王的信使来到,把来意告知,他大哭一场,挥笔写就一封信函,交给信使,继续往醉乡寻梦。

        信使赶回高凉,把陈叔宝的信函交给晋王,他阅信后马上安排人隆重地把该信函送到高凉郡。

        洗英得知陈皇亲笔信到,激动地集合了附近各州各郡的首领数千人,当众拆封宣读。

        陈叔宝在信中说陈国已亡,他自己和一众亲王,公爵,文武百官都已经迁到长安,并且在那里受到隋帝的厚遇。他劝洗英等南方各方首领,与其战火纷飞,生灵涂炭,不如归附隋政府,从此大家安居乐业,同享太平……

        洗英等人尽皆痛哭,事到如今,除了归降,还有什么出路?总不能让这些妇孺老少去和杨广的大军拼命吧?

        他们商议了数天,决定接受陈叔宝的规劝,归顺大隋。

        杨广在高凉城下郑重地接受了他们的归降。洗英派出孙子冯魂率领部众带上陈叔宝的信函和晋王的手令前往南康城,向城里的义军宣布这一噩耗。

        南康城里的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变卦震撼,群情汹涌一番之后,很多人都被逼接受了现实,大多数人的家室都在高凉郡附近,既然父母妻儿都成了大隋的子民,自己还在这里折腾个什么劲呢?况且隋军这番阵势,己方根本没有打赢的机会!于是很多人都表示听从洗英他们的决议,只有徐璒及其部分亲信不肯成为亡国之臣,他平静地向众人阐明自己的心志,说人各有志,大家想过太平日子也无可厚非,但他是绝不能辜负陈皇的,也不愿去做耻辱的亡国之臣。

        就在韦洸率领部属城外准备接受冯魂为首的义军的降表,徐璒和几十个不肯降的义军提枪上马,悲壮地向韦洸下最后的战书。

        徐璒抬头看了看,竟然发现天空真的很清。自己有多少天没好好看看天色了?或许从当上城守的那一天开始吧。这些时间来日日操劳,特别是隋军压境后,自己更是连饭都没一顿是安稳的,现在好了。终于可以放下这烦心的事了。

        站在南康城正南的操场上,徐璒环顾在场边围成一圈的士兵:都是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啊!亲不亲,故乡人,当年从家乡把他们招募来到这里,为的不过是答应在这乱世里能给他们一口安稳的饭吃。可惜这么长日子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鲜活的面孔从自己眼前消失,他们是永远不能回家乡了,但当初的诺言却仍然像海市蜃楼一样可望而不可即,

        看着一张又一张尘脏的,消瘦的脸,看着脸上一双又一双各有着不同神色的眼睛:恐惧的,悲伤的,麻木的,彷徨的……徐璒第一次觉得一种无力的感觉从脚底升起,令他颤抖,几乎连头盔都抓不住:“难道我错了吗!难道我这么多年来的努力都是错了的吗!为什么老天爷总要让想有安稳的人不得安生,为什么总要让奸诈阴险的小人得胜利!而我们,不过是想吃口安稳的饭而已。难道这就错了吗!”

        徐璒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回头看看身后拉着战马排成方队的几十人:“你们……”

        徐璒心中一哽咽,竟然说不下去。

        “誓死追随郡长!”几十人突然齐声高喊。徐璒心中激动,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你们本不必……”他浑身颤抖,竟然连呼吸都不畅——这都是和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弟兄啊,我怎么能忍心他们跟着我送死呢?

        “郡长,郡长!”徐璒为郡长时已是爱民如子,公正清廉。揭竿起义后投身军旅,对士兵一视同仁,关爱有嘉,常常与最普通的小兵吃同一锅饭,喝同一壶水,赏罚从来是清清楚楚,绝不会偏颇自己亲信,其公正爱兵的将军形象早就铭刻在众人心中。可惜天不作美,如此好的将军却不能善终,很多人想到这里都忍不住陪着流下悲愤的泪水。不知人群中哪个士兵,轻轻地唱起南国的民谣:

        “淡淡野花香,爷耕南田上。

        溪水清且长,照我旧时样。

        晨起夕方归,只为瓮中粮。

        怜我家老母,夜织不得息。

        为儿密密缝,好挡沙场霜。

        豺狼侵无日,连山金鼓疾。

        将军百战死,甲士何时归。

        别地望明月,家妻亦模样。

        今别千里外,酒使思惆怅。

        炊烟白而扬,月是故里亮。

        歌愿再度听,浊浆望再尝。

        何日身化蝶,再踏我家乡。”

        先是一个人唱,到几个人唱,再一群人唱,最后竟然全体士兵都用南国的乡音唱起这歌。在歌声中,徐璒回头向家乡方向看了最后一眼,把头盔带上,手一挥:“上马!”

        跟随他的那些部下一起跳上马背,其余士兵自然而然让出一条路,守门的士兵转动轮盘,把城门放下。徐璒一行四十七人,在众人的泪水与歌声下,策马排成一排在护城河外站定。城内的人都走上墙头观望,城里城外鸦雀无声,只有偶尔几缕清风吹过,卷起马蹄边的尘土,化作一个个小小的黄风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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