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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镜花水月


密室无窗,光透不进,厚厚的石墙上钉着四盏碧莲铜灯,靠墙的一边多了一张床榻和被褥,纹莲木长黑衣架横在床头,书架也是后来般进去的,零零散散放着几本书。

        正中央摆放的冰玉棺,通体散发着幽幽的白色光芒,顶上垂下来白纱帐围着玉棺,曼妙轻柔,里面躺着的人也是一身莲纹白衣衫,素净若雪。

        洁白无瑕的光映在美如冠玉的面孔,红唇在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孔上显得有些局促,但整个人,安静柔和如同出尘的谪仙。

        冰玉棺外四角摆了半人高的黑陶罐,种着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显然是从外边移进去的。从外看去里面躺着的人白纱遮挡的若隐若现。

        刘章用修长的手指掀开白纱,坐在玉棺边缘,一手拿着酒壶,仰头往嘴里灌又烈又苦的酒,即便是烧着喉咙,也觉得索然无味。

        他这些日子未开口说话,一开口那嗓音粗哑的跟沙硕磨在光滑的石板上那般粗砺刺耳,他却恍若未觉,低头看着棺中的人,“常青,我仰慕你,爱你。”刘章的神色语气像是在诉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平静轻缓。

        “从始至终我只把你放在心里过,只有你让我从未移开眼。”“你一举一动都让我倾心,是万分喜悦也是万般牵扯折磨。”

        “自从,我发现自己肮脏不堪的心思后,我从未如此害怕恐惧,又欣喜若狂,我擅自期盼,我恨我自己,恨透了,我甚至想杀了自己,为什么我会有这般心思,我怎么有这种心思呢,我怎么能……”

        …………

        …………

        侯爷接连十日待在密室,子时入卯时出。旁的小厮内心奇怪,抓耳挠腮也猜不透状况。

        要说自那日侯爷去了庄园,就再未见那位俊秀公子,自那之后侯爷也神出鬼没的难见人影,有几个无意见了侯爷往封锁的别院里去,悄悄问了管家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如此下来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封锁处更严密了,小厮的好奇心也被略微诡异的气氛消磨殆尽。

        又是子时,他在灯光下端着书卷,却又时不时的往冰玉棺那瞥。

        终是把书卷放回书架,行至玉棺边。侧身从陶罐里枝条上折下一朵艳丽花放在棺中,花瓣重重叠叠包裹着嫩黄的花蕊,一如那日的梨花,纷扬飘洒,夹香带柔欲静还休。

        他柔声道:“风萧萧兮梨花落,清明之雨绵绵针,出寺入世叹秋风,秋风婆娑欲乘归。”

        …………

        …………

        刘襄快马加鞭到侯府门口,一跃而下。他自收了信看过之后,目光一凝,脸色骤变,从齐国王府骑马片刻未耽搁直至城阳侯府。

        半字也未说,气势汹汹径自往南边地下密室里去,步履稳健却举步生风。

        管家忙出来迎接急急的跟在人身后,竟赶不上速度,被远远的甩在后边。管家又急又忧,奈何老腰不给力,只能看着那个如电的背影消失在别院。

        到了碎石道,顿足,远远的望着。

        人应该是进去了。

        管家只能在原地来回踱步,只能等待的感觉让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刘襄徒手看似轻轻一推,那扇厚重的石门一触而开。无声至纱帐前,见了两道憧憧的人影,冲冠眦裂,勃然大怒道:“章儿,停手。”

        长剑破开纱帐,他单手挑起玉棺,玉棺横在剑身打了个转,另一只手抓住刘章的衣领将人往后一提,刘章闪身退了几步。

        旋即一把锋利的长剑扬起往玉棺劈去,千钧一发间刘章一跃而起错身护着整个玉棺,那把冷剑终是削断了几根头发后停了下来。

        刘襄险些收不住剑,勃然变色怒道:“你疯了吗?不要命了?”

        风云突变间,他未能来得及整理衣衫。

        刘襄见他这个样子,闭了闭眼,抑住怒火,“为了一个男人,如此荒唐!”“他还是个死人,你给我清醒一点。”“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知道你做这样的事有悖人伦,天理不容,若是让人知道了会被万人唾弃。”“你清楚吗?你明白吗?”

        他扶额,肝胆具裂,“你竟疯狂到连尸体都不放过了,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丧心病狂了?”“你看看你的行径,还是那个坚韧不拔、百折不曲的侯爷吗?”

        “你如今的行径像个不堪的卑鄙小人,你给我好好看清楚,他死了,倘若不是你把他放到玉棺,他的尸体早烂透了。”

        刘章倚在棺边愣了片刻,笃定道:“我明白,我知道。”

        刘襄被这么一句话噎了一下,见人失魂落魄的样子火气又消了一半,微微缓和了语气,“其他事情我不追究,但人死了,就得入土未安。”

        刘章抬头,一双眼眶发红,“可我放不下,兄长,我放不下他,我知道自己烂透了恶心透了,但我真的放不下啊。”言毕,他两行眼泪流至下颌。

        刘襄愣住了,他这个弟弟自小就强硬,幼时被烈马甩下摔折了一条腿,也半滴眼泪未掉,长这么大了遇到什么都面不改色,毫不畏惧,更何况是掉眼泪。他还是第一次见。

        心中万丈怒火也被这两行晶莹的眼泪浇了个透心凉,无措间又是心痛,终是伸出手将人扶了起来,用指腹轻轻的擦净了他的眼泪。

        半响刘襄道:“你这样有问过他愿不愿意吗?”“我若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永远和一具尸体待下去。”

        刘章似终于被问住了,一直坚毅不动的神色,瞬间垮了下来,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他颤颤巍巍道:“兄长,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处理好。”

        一团怒火霎时间复燃,刘襄强压不发,沉声道:“怎么处理?”刘章哑声道:“我会让他入土为安。”说到后面入土为安时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极为艰难。

        似乎再也看不下去了,刘襄拂袖而去。徒留他一人紧紧的抱着一具尸体,密室的灼热之气被浇了个干净,越发的阴冷了。

        管家还在那来回踱步,神色焦急。

        见刘襄出来了,忙行礼。

        刘襄点了点头,“这件事,你做得好,你放心,有我在他不敢罚你。”他顿了顿又道:“即便我不出手他也不会罚你,他还不至于那般昏庸,看不出人的忠心。”

        他和弟弟的关系一向很好,这番话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赞扬管家及时禀报,又为弟弟说了话,可谓是滴水不漏。

        管家心里虽明白,却还是有所触动道:“殿下,我明白,侯爷虽雷厉风行,但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待我们这些人一向不薄。”刘襄颔首径直往卧房走去,轻车熟路。他一路奔波也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次日,书房,点起了檀香。刘襄坐在书案后,睨了他一眼。“如今,是多事之秋。”

        “京城那边,周勃那老家伙出尔反尔,那些老臣都商量着要立新帝,可一群人心思各异,提来提去只道是我们有功,就是没个准话,我看那陈平,倒有意倒向我们这边。”

        “我把刘泽放了,他倒是说要前往长安,游说众臣立我为帝。”

        始终沉默的人终于开口道:“兄长,其心必异,值得怀疑,你关押了他,他不可能安好心。”

        刘襄轻描淡写,“我知道,我自然不信他。”“但我要他去探探口风,看看那些老臣是个什么态度。”

        刘章了然,“那些人被专权怕了,分割的利益不均匀,兄长威名在外,他们怕是不肯乖乖的立兄长为帝。”

        刘襄嗤笑,“我倒是想看看他们能用什么拙劣的借口。”“皇位如今被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那些老臣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胆量自己坐上去,却又不甘心,必然是会选他们认为好操控的,不过想再立一个傀儡是不能了。”

        “君臣若不能形成抗衡之势,朝堂就不稳固,这天下就会大乱,乱世没人能独善其身的分羹,我想那些老狐狸不会不知道。”他把手中的书放下往后倚靠,“哼,还在精打细算,垂死挣扎罢了。”

        刘襄顿了片刻道:“周勃倒是老谋深算,军权军符都在他手里,谁想出手都不能。”“我们还是陷入了被动的境地,不过事到如今只能按兵不动。”

        说完,屋内沉默了半响,两人都没开口说话。昨晚的事情对于刘襄来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拿人无可奈何。

        而刘章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般局面,他总想逃避掉重要关节。

        不去提,不去想,把人紧紧的抓住留在身边。可昨晚的事,告诉他,他不能在继续那么做。他也只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章儿。”犹如一记响亮的钟声,刘襄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不能再逃避下去了。”“冰玉棺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对活人有什么危害,你自己知道。”

        “再拖下去你会死的。”“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还像个人?”“你忘了他,你的人生还很长也许你会重新遇到一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到时候不管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兄长都会答应你的婚事好不好?”不待回答,刘襄定定的看着他,“人是要向前看的,不可沉湎于过去的人和事,那都是虚幻。”

        刘章低声念道:“一忧一喜皆星火,一荣一枯皆眼尘。”“兄长你说的虚妄和他说的真像。”

        刘襄似是不认同,皱眉,“我可没有那么说,我只是叫你放下不要对已逝之人产生执念。”他又补充道:“对已逝之人执着的人将万劫不复,死后也会被拽入无间地狱。”

        “兄长,你唬我。”“人死了就死了,哪还有什么无间地狱,倘若有还好呢。”

        刘襄知道他在想什么,定是若有也心甘情愿追随人而去,不免气急,“你别执迷不悟。”

        刘章不答,他望着那幅大漠落日的画,自常青死后他就把画挂在了书房。“我这一生只能喜欢这么一个人,不会再有了。”

        “可兄长你知道吗,他那么好,那么耀眼,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在乎。”“我给你的那本人君南面术还是他给我的,他就是那么随性的人。”

        刘襄诧异,心道:那还真是随性。

        “他怕是从未把我放在心上,从未对我动过情,他待我好,那是因为他待谁都好,他这点让我既恨又喜,不过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喜欢他爱他。”

        刘襄昨晚见了那人,大抵也知道弟弟说的不假,听了这话也不免有些动容,“你就从未向他透露过半分吗?”

        刘章苦笑道:“我怎么敢。”“他是那么清雅骄傲的一个人。”

        刘襄终是叹了一口气,出了书房,在门口顿了脚步,“不管怎样,我就再限你一日,好好道别,明日他得入土为安。”顿了顿,“你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言毕,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放过?”刘章轻声念了这两个字。

        入夜,他比以往更早入了密室。看着柜中完好无损的人,就会有一种常青还好好活着的错觉。轻触棺中人的眉眼脸颊,顺着起伏的轮廓临摹,似乎要把人的样貌牢牢的刻在骨子里。

        烛火闪烁,入手之处皆是冰凉,他起身躺了进去,第一次觉得玉棺很冰,冰寒到了骨子里。常青躺在里面该有多难受啊。

        …………

        …………

        那之后,刘章细细的用凉水擦净棺中人的身躯,小心翼翼,动作虔诚,目光无暇。又帮人穿好了衣物,细细牵开整理,腰间配上珠玉。他轻声道:“常青,你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艳阳高照,烧灼着眼睛。一座玉棺悄无声息的从侯爷府抬到了梨园,梨园的梨花早已凋谢了,换上的是郁郁葱葱的叶子和未成熟,青色的果实。

        看着高高的火焰烧着,他不惧灼热,靠的极近,火焰的热气把他的脸烤的通红掩盖掉了那原本的苍白憔悴。

        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牛毛细雨,原本明艳的光成暗沉之色,他还是愣愣的看着恍若未觉。刘襄叹了一口气,把人往边一拉,以免他真的被烤熟。“你就把他葬在梨园吗?”

        “嗯,烧成骨灰放入瓷罐,就葬在这棵树下面。”“他死在这棵树下,也就葬在这,灰成入土,也该安息了。”抬手从树上摘了一颗青梨,还未成熟入口是浓重的苦涩。“我死后,再修缮坟墓与他同葬。”

        微风细雨,满园青色。梨园里池塘中的水清澈,岸上的草木青翠,被细雨淋过,更添了几分清新,只是世间景色就算绝美也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已经死了。

        夜色已深,月亮高高挂起,清冷的月光倾泄而下,照在梨园。那棵粗壮蜿蜒的梨树下,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几个工工整整的字。石碑前还有一束娇俏艳丽的花,静静的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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