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春日里鸟儿勤快,叽叽喳喳地叫早,一轮又一轮,也扛不住床上的人她起不来。
丁宝枝睁开眼床上只剩她一人,其实清晨薛邵起身的时候她就有知觉,但身上沉得很,转脸就睡过去了,丝被从身上滑了半件到地上,是薛邵拎起来替她重新盖上。
睁眼就见架子床畔一地狼藉,昨晚她嫌身下的花生红枣桂圆太硌,薛邵便将她捞起来,把床上的吉祥果全数扫到了地上,噼里啪啦的,她恍惚间念了句‘大珠小珠落玉盘’,遂被堵住嘴巴。
现下丁宝枝木愣愣望着地上的干果、衣物以及她的簪环,脑袋空空,没缓过劲。
她默默拖着重如千斤的骨头坐起身,有点想提嗓子喊人,最终思忖片刻还是自己裹着被子下床,穿上了昨天脱下来的中衣。
她推门想叫人打点水,结果偌大个薛府东院,放眼望去居然只有她一个大活人。
和她对望的是颗两人高的银杏,树下一张石桌,桌上停了只不怕人的喜鹊。早春晨光透过叶片泛出莹莹浅绿,一张张一片片都像水头极好的翡翠。
丁宝枝一只脚踏出门槛,扬声问:“有人吗?”
院外传来脚步,没多久走进个冷着脸一丝不苟的老嬷嬷,拢着手,脊背也佝偻着。她穿一身灰,但是打理得很干净,黑发掺着白发梳得光溜,看着便不太好相与。
“夫人有何吩咐?”
丁宝枝见有人来,赶紧拢住衣襟不让人看见颈部痕迹,站在门后面道:“嬷嬷,烦请叫人打桶洗澡水来,我想梳洗一下。”
那老嬷嬷不卑不亢道:“这院里没别人,只有老奴我一个人伺候夫人,还请夫人稍等,我这就去打水烧水。”
丁宝枝不解问:“为什么只有你一个?”
老嬷嬷答:“府里下人统共七个,分别是府中管事、两个厨子三个家丁还有老奴,伺候夫人起居自然只有我能胜任。”
丁宝枝一听,心说薛邵平日当真不回府门,府里人丁如此萧条。
“算了,那等大人回来再说吧。”
丁宝枝也曾供人驱使,知道个中酸楚,若自己五十多岁还要伺候手脚灵便之人,到了夜里指不定要叹多少声气。
她刚刚将门掩上,那老嬷嬷倒上前问了,“夫人,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夫人明示。”
嬷嬷凑近了竟和丁宝枝一边高,腰板也倍硬朗,先前刻意卑躬屈膝才显得塌腰驼背。
丁宝枝虚掩着门挡住屋里景象,“大人去哪了?不如你去将他叫来。”
府里一共才七个下人,这老嬷嬷能留下当差想必少不了和薛家沾亲带故。丁宝枝见她仍不罢休,愣想知道自己哪做得不对,和她好一番拉锯。
薛邵踏进院内就见她们隔着扇门掰扯不清。
“这是怎么了?”他问。
老嬷嬷只垂首道了声‘大人’,也不多嘴复述适才所发生的的事,静等着丁宝枝发话。
丁宝枝见她做错事似的,叹口气伸出胳膊朝薛邵勾了勾,让他进屋去。
薛邵昨儿才大婚,今日当然休沐。他穿了身窄袖常服,脊柱挺拔,腰间不带佩刀却能让人一眼分辨出他是个武吏,还是个位高权重的武吏。
他进屋看了看门上人影,眼神落在丁宝枝脖子上的红痕,不由眉梢一挑,语调轻快道:“何事?”
丁宝枝避开他眼睛,“我想洗个澡,麻烦大人帮我提两桶热水到房里。”
薛邵往太师椅上一坐,拿过个昨夜果盘上的苹果吃起来,“这就开始使唤我了?”
丁宝枝拿余光看他也知道那是何等盛气凌人的姿态,抄章家满门那晚,他就是如此俯视着地上众人,定下了章家上下的生杀予夺。
丁宝枝向来不是个硬碰硬的,只道:“屋外那位嬷嬷一看就不是我能差使的,何况我手脚比她灵便,往后也没什么要麻烦她的。只有今天不太方便,还请大人代劳。”
薛邵哼笑了声,点头,“你的确会看人。徐嬷嬷是我在京城自立门户之后宗族长辈为教授我府中下人规矩特意送来的,不过我不在府上生活,就干脆把整个薛府都丢给她了。”
丁宝枝听他说起宗族,抬了下眼皮。
既然薛邵曾经任职大内,那就说明他是个世家子弟,否则寻常军士不可能具备入选大内侍卫的资质。不过本朝士族门阀众多,他到底是哪户贵戚的哪支薛姓,丁宝枝暂时不得而知。
薛邵动动手指,“那你就让徐嬷嬷歇着去吧。”
丁宝枝道:“我说过了,她不听我的。”
薛邵吃着苹果,神态怡然道:“你要让别人听你的就得大声地说,直着喉咙说,不能拐弯抹角,也不能有太多顾忌。”
他这话听在丁宝枝耳朵里像蓄意为难。
她身上各处都不怎么舒服,只想洗个热水澡也这么费劲,还得听他说教,索性重新躺回床上,面朝里,不想废话了。
薛邵隐隐觉得她不太对劲,搁下半个苹果跟过去,见她静静的抱着胳膊一动不动,便动手将她身子翻过来脸朝上。
丁宝枝觉得自己像张煎饼似的,烙完了一面烙另一面。
薛邵见她脸色不怎么好,随即起身对屋外道:“下去吧,我顾着她。”
倒是以身作则演示了什么叫有话直说。
“你怎么了?”
“累。”
薛邵视线梭巡在她蜷缩的身体上,最后目光锁定床上的一小块干涸的血迹,想起她昨晚神情吃痛,随即起身推门而出。
丁宝枝只当阎王爷发起无名火,听到动静顿了顿,不过也没多在意,将来忍受他脾气的日子还长着。
没过多久,薛邵从屋外回来。
丁宝枝耳听‘哗啦啦’两桶水倒进澡盆,从床上支起身子,诧异看向屏风后袅袅升起的热气。
薛邵放下挽起的袖子,“快去,别等水凉了。”
丁宝枝诧异之余也不含糊,下了床走到屏风后边,正要脱衣却看向薛邵,希望他看得懂这是要他识趣地走开。
薛邵环着胳膊点点头,调侃道:“行,倒水要伺候,洗澡就不用。”
他迈步出屋毫不拖泥带水,丁宝枝等他出去了还隔着窗纸向院外张望,见他在银杏树下的石凳上落了座才放下防备。
都有了夫妻之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提防什么,可能是白天不能两眼一抹黑的关系
一条腿踏入浴盆试了试水温,温度稍烫,皮肤酥酥麻麻没一会儿便泛起了红。
丁宝枝仔细擦洗过后困意便爬上来,她本来觉浅,虽不认床但也不习惯边上躺着别人,一晚上醒过来五六次,自然没有睡好,这会儿扛不住热水轻轻柔柔的包裹,头枕着浴盆边沿,上下眼皮缓缓挨上,熟睡过去。
屋外薛邵久不见房门打开,靠近连水声也无,遂无所顾忌地将房门打开一探究竟。
屏风后雾气氤氲,丁宝枝瞌着眼皮睡得正沉,她事先将黑发盘在脑后免得沾水,这会儿发髻已然松散,坠在雪白肩头,她下巴悬着一滴水珠。
薛邵脚步放缓,就像害怕惊扰那滴水珠一样不去惊扰安睡的丁宝枝。
他伸手试试水温,比之先前凉了不少,于是以手指轻轻拂去她下巴上的水珠,将她叫醒。
丁宝枝醒来见是薛邵,倒没做赧然之姿,只摸摸湿透的长发,转身取来棉布浴巾站将自己裹上。
她一缕幽魂似的从屋这端走到屋那端,拽了条沐巾静坐镜前擦拭发梢。
如此琼枝玉树般的女子活色生香地在屋里走动,饶是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很难不生出些遐想。
薛邵环胸倚靠着梁柱,眼神肆无忌惮的追随着她踪迹,他想起那晚在金水河中被她救起,又想起前阵子她攥着瓷片视死如归,委实不明白这副婷婷袅袅的身板究竟哪装得下那样的胆识。
想着想着,薛邵一时手痒,上前拿过丁宝枝手中沐巾,替她擦起头发。
“我等会儿去北镇抚司,你累就继续睡。”
丁宝枝手上一空,应了声‘是’,转而问:“大人,我带来的几口箱子呢?”她随身衣物都还在箱子里。
“你昨夜不是叫我薛邵吗?”
丁宝枝顿住,透过铜镜观察他神情,见他只是专心致志给她擦着头发,好像也并不真的对这称谓不满。
薛邵似乎知道她正透过镜子观察自己,说道:“我不愿意听你喊我指挥使,也不愿意听你喊我大人。我和你一样幼时不受宠,及冠后也没有表字,你叫我薛邵就是。”
他抬眼看向镜子里的丁宝枝,“我知道你小字宝儿,往后我这么叫你。”
“好。”
她答应得快,实际并不喜欢,除了二姨娘偶尔阴阳怪气她会这么叫,其他时候在丁家根本没人喊过她宝儿,在宫里就更别提了。
薛邵丢开沐巾,从柜子拿了套中衣给她,“先穿这个,别的等我回来再说。”
丁宝枝捧着手中的宽袍大袖默不做声,心道又叫她穿他的衣服,偌大个宅邸连个能好好料理家事的人都没有,等到新妇进门才这也不便那也不便。
装着她体己物的箱子得要家丁来抬,薛邵有事离家,屋里只有她一个女眷,怎么弄都不合规矩,总也不能让她和徐嬷嬷两个人去搬。
她向来是个有条理的,面对的薛府的疏落景象只感到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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