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一晚
十二点四十，已经是深夜，城市里偏僻的地带在这个时候更有一种荒寂感，一片陈旧的楼群远看上去都暗淡无光，潮湿的水泥地上倒射月光。
高晴吸进一口冷气，感觉脊背发凉。
旧街道上寂寥无人，活物都睡了或者藏起来，没有鸟鸣也没有虫叫，也看不到流浪的猫狗，只有她一个人。
冷风不知从哪个巷口中吹出来，打在她胳膊上，像有谁用手在她身上掠了一下，她心里一颤，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做了一个深呼吸。
当周围没有灯光，天上的月光就格外的明亮，淡淡的银色，悬吊在漆黑的夜幕上，像是一只在天上睁开的眼，任何人都逃不开它的凝视。
这时候，她其实有点后悔了，为什么真的在这个时候出来寻找那个事务所，现在街上黑漆漆的，什么人都没有，万一那要只是个恶作剧……
今天白天，她捡到了一张奇怪的传单，上面写了一个地址，还写了一段话。
‘魔鬼的事务所在这里开张，营业时间为深夜零点到四点，只要你肯付出代价，请独自前往雾灯街最深处，那里有热心的魔鬼，为你提供一切服务。’
传单用的是最普通的白纸，结合这段话，怎么看都像是骗人的恶作剧，但她看完这段话以后，内心却抱了一丝期望。
哪怕只有一点可能……她也希望这是真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能鼓起勇气，背着父母在大半夜来到这里。
地址上，应该就是这里，这儿还真偏僻，大晚上的都不亮灯，周围楼房里的灯也都关了，住的大概都是老人。
她不常来这个地方，真没想到这里会这么偏僻这么荒凉，恐怕连监控摄像头都没有多少，会不会……
进入传单里说的那条街道以后，高晴终于发现了一点亮光，在街的末尾，有一杆路灯还在亮，投射到一面玻璃门前。
高晴这时感到一丝欣喜，然后往那边跑过去，但走到快接近时，她停下脚步，一下子僵住了。
它看到墙上各种奇奇怪怪的涂鸦……那些涂鸦都是用鲜红的颜料画的，在夜晚的昏暗光线才呈现阴郁的暗红，
那些涂鸦，未免太古怪了，她有点被吓住了，有婴儿天使，但眼眶中渗出血色的眼泪，有头是羊骷髅的女人，作出哺乳的动作……带着抽象的惊悚，加上这猎奇的色彩，画面极具冲击力。
她瞪大了眼睛，被这些涂鸦吓了一跳，如果在白天看到这些涂鸦，她可能还会觉得很时尚。
但在这会儿看到这种东西，她只觉得惊悚和诡异。
她总觉得这些东西在看自己，鲜红的颜料在模糊的光线中仿佛在动，那一只只流血的眼睛，那一个个深黑的眼窝……它们的爪牙，它们古怪的笑脸。
风在耳边作响，好像有东西在低吟。
她快跑起来，又尽量踮起脚尖，同时警惕地看着四周，在害怕什么东西出现，终于，她走到了那扇玻璃门前，松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看到门上挂着的纸牌。
——“营业”。
“是……真的？”
她伸出手，想要去拉那个门把手，在快要拉开的时候，她想起了那张传单上的话。
‘魔鬼的事务所’……
雾灯街最深处的这个事务所如果是真的……她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浑身发凉，那么打开这扇门后，她会看见魔鬼吗？
她脑海中忽然想起自己前些时候的经历，想起那个人死时的场景，想起周围人的奇怪表现。
过了不到五秒，她不再犹豫。
“——蹬……”
拉开了门，屋内依然寂静，光线很暗，东西都看不太清。
当看到屋内一片昏暗时，她心中一沉，低下头，不敢看屋内究竟有什么东西，但她眼睛余光扫到屋内深处的一个光源，好像有东西在那里。
慢慢抬起有些僵硬的脖颈，她看到黑暗中的一处光亮，这个事务所的一楼中央有一盏灯还亮着，照亮了它下方的一处柜台，柜台上有一个趴着的人影。
光打在那个人的黑发上，略显散乱……那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动静，缓缓抬头，露出埋在头发下的一张脸庞。
到这里，高晴愣了一会儿。
并不是什么魔鬼，而是一个女孩儿。
她有张苍白忧郁的脸庞，鼻梁较高，五官轮廓较深，显得整张脸的线条十分冰冷，尤其是一双深黑的眼睛，给人一种凉薄的印象。
她一只手托住脸，眼眸上抬，露出底下的眼白，看向门口的高晴，光从她头顶下滑，让她整张脸的轮廓更加清晰。
这个女孩儿见高晴一动不动的在那里发愣，微扬嘴角，用低哑的声音说——
“欢迎来到魔鬼事务所，我是王雅可，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愉快，就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儿，然而现在是在深夜十二点以后，正常人都该休息了。
而且在这样一个空旷无人的街道边，有一个还在营业的小屋，里面还有这个年轻女孩儿，那这一幕就让人觉得违和了。
是正常人？不是魔鬼？
听到这个自称王雅可的女孩儿说话以后，高晴一时间有些摸不准，如果这真是魔鬼的事务所，那魔鬼就是长这样的吗？
但眼前的王雅可的确有种神秘感，说不清心思的微笑，坐在灯光下，而其他周围都是一片漆黑。
“只要我付出代价，你们可以提供任何帮助……这是真的吗？”她深呼吸，然后询问那个趴在柜台上的女孩儿。
“只要我们力所能及。”王雅可高抬起头，“你有什么困扰需要帮助？我看你好像还是高中生。”
看着那个少女，高晴内心还有些不敢相信，但她现在其实不是真的需要一个魔鬼，而是需要一个人能够让她倾诉。
她张了张嘴，从刚刚的恐惧中走出来。
“我姐姐两周前去世了。”
说到这句话时，她的情绪又重新变得冷静了，好像没有其他的困扰她了。
“去世？”
王雅可好奇，这不巧了吗，她也是两周前去世的，可惜自己投胎那天没看到这人的姐姐。
她细打量起这个客人的样子，扎着马尾，穿白长袖和宽松短裤，五官比较稚嫩可爱，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应该跟自己死前差不多大。
顺带说一句，王雅可现在是刚出生不满一周的天才儿童。
但这位客人的情绪很低落，从神情中就可以看出来，王雅可成为魔鬼后，对人类的情绪格外敏感。
比如说现在，她就可以看出这位客人的难过、恐惧、惊喜、怀疑……
”说说，哦，先坐，你看那儿有沙发。”王雅可指了指一个角落，那里模模糊糊的有个椅子的轮廓。
高晴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那边坐下，然后低下头，黯淡的目光隐藏在黑暗中。
坐好了，她开始缓缓陈述。
“我姐姐两周前突然去世了，就在家里，医生说的突发的心脏病。”
“但我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她身体一直很好，还很喜欢游泳，我家也从来没听说过有谁有过心脏病。”
“她今年刚上大学，三周前放假回到这儿，然后就说是心脏病，我和我家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医生就是这么诊断的，后来我爸妈也接受了。”
“嗯。”王雅可点点头。
“我记得我姐去世的前两天，有一次在和一个我没见过的中年男人聊天，我问我姐那是谁，我姐说不认识。”
“就是那天以后，我姐就变得特别奇怪，每天一惊一乍的，说什么有人要来找她。”
“我们问她，她也不说发生什么了，我们都没把这当一回事……”
即使在这样暗淡的光线中，王雅可的眼睛仍能看清，在提到那段经历时，高晴的神情变得格外黯淡。
没见过的中年男人？按正常思路想，这是上大学以后，被什么社会青年缠上了？
但突发心脏病死了，医生诊断也是这样。
“这确实有点奇怪。”
据灰业所说，受某种神秘学力量的影响，来到事务所委托的人往往会比较特殊。
也就是说，接到涉及神秘力量的委托，也是很正常的，何况王雅可自己都是一只不科学的魔鬼。
王雅可表面上保持平静如水，这给高晴一种不安的感觉。
“你……相信我吗？”
“相信。”
王雅可几乎没有停顿的回答上。
“那你可以为我调查我姐究竟是怎么去世的吗，我想要知道真相，我接受不了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高晴说着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这些日子，她一直被自己姐姐死时的样子折磨。
看着姐姐的身体僵硬，一动不动，眼神没有光泽，也没有呼吸，只剩下一具血肉的空壳，被抽去了灵魂。
她第一次知道亲人离去的感觉，她没想到姐姐有一天真的会离开，而且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所以当那张印着“魔鬼”的传单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想试试。
她看着面前那个在灯光下的女孩儿，看到对方波澜无变的微笑。
高晴眼神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凝视着王雅可，等对方回答。
“稍等。”
王雅可从柜台下面抽出一本厚厚的木皮书，动作优雅地翻动起来。
翻到其中一页以后，她读了一下，小声念叨，然后重新抬起头，这时的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
“嗯，没问题。”
“我会为你找到你想要的真相，不论多久。”
“真的吗？”高晴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然后又想起对方刚刚所说的。
“……我该付出什么代价？”
“你身上第二重要的东西，等我们完成了你的要求，它会从你身边消失。”
这是记录在那本书的标价，王雅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设计，不过也跟她无关，她只是个打工人。
“我身上第二重要的东西？”高晴闻言，想了一下，自己身上第二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对，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可以自己想一想，那么你接受这个交易吗？”
高晴点点头。
“很好。”
王雅可嘴角上扬，然后从柜台下抽出一张纸，将那张纸甩了甩，纸上顿时升腾起火焰，黑暗中火焰格外明亮，高晴清楚的看到火焰把纸烧出一片焦黑。
这一幕给高晴看呆了。
“怎么，难道你之前还没相信？”
一边说着，这个神秘的女孩儿又不知道从拿出一根针，另一手拿纸，一步一步朝高晴这边走来，这个样子给高晴吓了一跳。
“别紧张，把手指伸出来，我需要你的一滴血。”
王雅可轻轻抓住高晴的一只手，高晴则按她所说伸出食指。
银针刺入，高晴微微吃痛……闭上了眼。
血液顺着针流下，滴落到王雅可手指夹着的烧焦的纸上。
“契约成立，我们魔鬼从不违背契约。”
看着血在纸上蔓延开，王雅可松开高晴的手，发现自己的手指上也沾染了血。
她把自己指尖伸到嘴边，伸出舌头把手上的血吮干，还是咸而腥，看来她并没有因为变成了魔鬼就开始嗜血。
但这个动作让高晴看了，却是另一个意思，高晴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很难看。
王雅可伸出舌头抿了下唇，注意到高晴在看自己，她笑时眼睛跟着弯起来。
“放心，我不吃人，其实人肉又硬又涩，不如家养的畜牲好吃。”
她装得好像自己真吃过一样，弄得高晴又紧张了起来。
王雅可觉得这妹子的反应很好玩……哎，美少女就是不一样啊，如果是以前那个自己做这个动作，该给这妹子整下头了。
“你可以回去了。”
“我该怎么再跟你联系？”
这个倒是提醒了王雅可，她捏着下巴微微思索，然后回答：
“告诉我你的电话，有消息时我会打给你，或者在同样的时间，你再来到这里。”
高晴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她还以为会用些什么神秘的法术。
然而遗憾的是，王雅可不久前也是一个愚蠢的人类，并不会什么法术。
简单告别之后，高晴就打算离开，她现在可以说非常想家了，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自己的举动太疯狂了，大晚上的来到这个地方。
更疯狂的是，这还都是真的……今晚简直是颠覆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高晴转过身，走到门口，就打算离开，然后，看到玻璃门口时，她整个身躯一下子僵住了。
她的眼睛瞪大，看着门口，全身寒毛都立起来了。
昏暗而空旷的街道上，灯光投射的这片地上，有一个高瘦的人影撑着伞，站在玻璃门外。
深黑的伞遮挡住路灯光，在光亮的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那个瘦长人影穿着黑色西装，整体呈现苍白与黑交错，高得过分，高晴平视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高晴脖子颤抖着缓缓抬起，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人影的面孔。
“……………”
高晴的眼眶被吓出眼泪。
阴影遮盖在那个瘦长人影的脸上，即使如此她也看清了。
它根本就没有面孔，脸上苍白的一片，就像是一具人偶……高晴被吓得立刻移开目光，看到它一只苍白的手。
但那个苍白的光泽又确实像是肉，而非布料，等高晴的脑袋从宕机中缓和以后，她意识到玻璃门外站着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一个撑着黑伞、四肢细长的无脸怪物，站在那里不动，但它确实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从身躯来看，就是在看向玻璃门内，像站了一个死尸。
门内和门外都死寂着，谁也没有打破沉默。
高晴想尖叫出来，但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中，她根本不敢叫出来，只能死死屏住呼吸，身体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口的那个东西。
她想转过头呼救，但她很快想起来自己身后的那个东西，是一个魔鬼，好像也很可怕，她担心自己转身后会看到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怎么了？”
她身后的王雅可好奇地询问道。
“门口，有人……”她尽量压低了声音去说，但在这么安静的环境中，还是很清晰。
“咦，又有客人？”
王雅可脚步轻快地走过来，然后也看到了门口的东西。
这给王雅可看得一愣，这是个什么东西？
“你先让开，我看看。”
王雅可能看出高晴的恐惧，所以她让高晴先退到一边。
她一个人站在门口，和门口外的那个撑伞的瘦长人影对视，虽然对方并没有眼睛。
高晴是第一次见这东西。
这就很巧，王雅可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所以她十分好奇地盯着这只无面人。
两只鬼隔着一面玻璃门，彼此对视，王雅可忽然发现对方的黑伞有点眼熟，这不就是灰业那天拿的那把吗？
说实话，她觉得这个样式还蛮帅的，她也想整把一样的。
高晴心惊胆战都瞧着一旁的王雅可，看对方神情平静，甚至有那么一丝丝跃跃欲试。
不知道这是否是错觉……
就在王雅可思索该怎么搭话比较礼貌时，门外的人影却先一步动了，它挪了挪伞，用细长的腿在地上踏开，离开了这里。
这哥们是什么意思？
王雅可不理解。
“好了，它走了，你可以离开了。”王雅可偏头看向高晴，然后明白了什么。
“哦，你有点害怕是吗，我可以送你，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到个亮点的地方。”王雅可语气温和地说。
这是她第一个客人，所以王雅可很有耐心，并且非常认真地对待。
轻轻牵住高晴的衣袖，王雅可又推开门，拉着她走出，外面则是荒凉寂静的街道，空无一人，冷风阵阵。
魔鬼打工人的第一次，顺利接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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