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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扎花苞头


许渊随静静地赏完全程,将手中的杯盏放下,轻叹一声,不疾不徐起身,“我来教吧。”

        少年垂眸,自然地用左手拿起一支新笔,在笔洗里沾水,拇指和食指稍稍用力把笔毫轻轻地捻开,掭去多余水分,转着笔尖入了墨。

        “你看这里,”许渊随温声道,指腹点了点笔头,拿着笔杆的左手骨节清明,隐隐鼓起的青筋衬得手背更为白皙,“笔肚上水不可太多,否则会洇了纸。”

        阮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压在他指腹下的笔肚,乖巧地点了点头。

        “入墨时也要注意蘸墨的多寡,墨少则过干,不能运转自如,墨多则腰涨无力;即使是淡笔,也需得用浓墨,要找寻墨与水之间的一个度,既不水走如团,亦不矫枉过正。”

        话罢,一朵墨荷绽在雪白的纸上。

        许渊随放下笔,左手轻轻握住阮深执笔的左手,“我带你走一遍。”

        阮深呆呆地随着他动,心砰砰地跳,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雪白的宣纸。

        “前一次,你笔上的水略多,所以才会碰纸便成了墨团,我们把水在笔洗边缘掭一掭。”

        得了空隙,阮深抬头问他,“哥哥你也是习惯用左手吗?”

        “倒也不是,我贯来用右手,左手用起来不如右手,但也尚可。”

        阮最捏着几粒莲子,一边吃一边凑过来,“随兄还是你教得好,我看以后要不你教她罢,我也乐得清闲自在。”

        许渊随没转头看他,仍是带着阮深走笔,嗤笑一声,“你想的倒美。”

        阮最又扔了几颗莲子进嘴,“那啥,你待会再带她练练字,她那字属实太丑,歪了吧唧的。”说完优哉游哉地回到圆桌旁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跟喝酒似的品来品去。

        阮深气鼓鼓地瞪他。

        “不理会他,”许渊随轻声道,“画完荷花,再写几个字给我看看,我这里没有字帖,恐是要委屈你跟着我的字稍微练一下了。”

        阮深一听来了精神,嘴上却装作温婉小意的轻声细语,“不委屈的,哥哥写的字就顶顶好看。”

        许渊随轻笑,进入变声期的少年笑起来胸腔微微发出震动。

        白茸茸的小兔闻声抬头左顾右盼,迷迷茫茫又低下头,两只短小的前臂抱着莲子继续啃。

        阮家两兄妹在寄山别院住了下来,阮深走到哪小兔就黏着她,跟在她脚边蹦跶,索性直接抱到了自己屋子里。

        屋子舒适,还放了不少吃食,阮深满意极了,自己拆了小辫睡下后,没想到竟来了问题。

        翌日醒来,阮深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下意思地唤竹喧给自己梳洗,叫了两声没人应,才彻底清醒过来自己不在家。

        自个儿抓着小玉梳倒腾了半天,两只白嫩的莲藕臂都要翻折到后面去了,肉乎乎的小手几乎反转了,镜子里的小人还是顶着个不甚规整的头发,小兔也心急的在凳子后面蹦来蹦去。

        阮深咬了咬唇眉头一锁,抓着小玉梳出了门。

        “你让我给你扎头发??”

        ——阮最睡得晕晕乎乎就被小姑娘敲门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眼睛开了门,门外的小姑娘一脸委屈,眼里含了泪珠。

        “哎呦小祖宗,”阮最一看心软了半截,“怎么了这是?想家了?自己睡害怕?”

        阮深在他的怀里使劲摇了摇毛茸茸的头,将梳子举到他眼前,巴巴劫劫顶着个小奶音开口:“哥哥,梳头。”

        阮最蓦然睁大眼睛,困意全无,“你让我给你扎头发??”

        小姑娘不想丑丑的,又被扎了好几次都不成功惹得心急,见阮最似乎也不会的样子,眼里含的泪就要往下流。

        “别哭别哭,”阮最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哄她,“哥哥给你扎,哥哥给你扎,给你扎一个全京城最好看的头发。”

        将她放在凳子上,低身询问:“你想扎什么样的?”

        阮深两只小手指了指自己头上两侧,“要两个花苞,要对称,要正,要跑起来不散。”

        阮最听完直接想倒枕捶床,无奈到头疼,尝试着梳起一缕头发,随后直接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拢,拢了这边掉了那边,急得满头是汗。

        阮深蹙眉,“哥哥你不会梳吗?你平时的头发怎么梳的?”

        一打岔抓在手里的头发又散了,阮最手抖着去抓,“咱俩头发不一样啊!”

        小孩的头发又细软又短,扎起来极为困难,而且自己只会扎个高马尾哪里会什么花苞头,小孩又要美,要求都要高到天上去了。

        “疼……”阮深一声“嘶”气,吓得阮最直接将头发扔了。

        “好妹妹你且等等,我去问问许渊随有没有侍女。”阮最拔腿就跑。

        去时许渊随正在温书,告于后得到的答案是,别院这边只有侍从和厨子,没有婢女。

        “那咋办啊随兄,你得救救我啊,我妹扎不好这头发她能哭一天你信不信?”阮最说完,抓起许渊随桌上的笔,铺开纸张就要写信,“我立马给家里传信,让她的贴身侍女立马过来。”

        给小姑娘梳头……一向自诩无所不能的许渊随也犯了难,按了按太阳穴,“你写完,我同你过去一起扎。”

        路上,阮最将阮深想要的发型详细地描述给许渊随,描述完,两个少年沉默了一路。

        许渊随毕生难忘当时的场面,甫一推开门,但见小姑娘眼睛湿漉漉的,小鼻头红红的,一见他就哭唧唧地跑过来,嘴里哼哼的赖着他的腿。

        最终是阮深顶了两个毫无技术含量的小揪揪坐在桌边,小腿一晃一晃地喝着避暑的莲子羹。

        一碗羹下肚,阮深伸出小舌舔了圈嘴,兴高采烈道:“我好啦!”

        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是,我们什么时候去。

        方才为了哄住小孩,许渊随应她,若是不哭,待会带她去山之南面采撷夏花。

        “真去啊?”阮最一脸生无可恋,他一堂堂方正少年采什么鬼玩意儿的破花。

        阮深见阮最有了退意,着了急,还未开口就有人替她答了。

        “去啊。”许渊随伸脚踢了踢他,“你刚刚可答应了。”

        “我不去。明明是你提的。”阮最抱着冰鉴耍赖,他来这里是度假避暑的,可不是来带孩子遛弯的。

        “不去啊?那行。”许渊随抬眸看他,声线凉丝丝的,“那下次有事别找我,你自己哄好。”

        阮最阖眼,嘴唇动了半晌,咬牙吐出一个字,“去。”

        山南不比别院石路平整,多有乱石。

        阮最瞧着前头一蹦一跳的小人,恨得牙痒痒,可真是上天派来整治他的。

        哦,对了,牵的还是许渊随的手。

        一声声哥哥哥哥,叫的是许渊随那厮。

        自己也就甫碰及她的小手,就被毫不留情地甩开,那对话是什么来着?

        “你干嘛?你以为我想牵你?我是怕路难走,到时候你摔个狗啃你又哭嚷个不停。”

        “我才不要,你的手太热了,都是汗,黏糊糊的。我要许哥哥牵我,他的手又好看又凉。”

        可他娘滚蛋吧,好看个屁。

        真心里不平衡。

        他再主动牵她,他就是狗。

        不过,许渊随和阮最万万没成想,这山南的花虽杂,但凤仙花不少。

        许渊随和阮最交换了个眼神。

        她认得吗?

        应是不认得,她一小屁孩懂啥?

        最好是。

        两人还在持续眼神交流着,就听见小姑娘异常兴奋的声音响起:“哥哥哥哥,是凤仙花!可以用来做蔻丹染指哦。”

        许渊随无奈失笑,夸她:“不错嘛,还认得是凤仙花。”话罢转首带着疑惑地看向阮最。

        阮最:……

        完蛋,自己白嫩干净修长迷人的手铁定又遭殃了。

        阮深得意挑眉,不光认得她也懂得怎么制。

        “哥哥那我们采一些回去好不好?”

        问的是许渊随,答话的是阮最:“成啊,怎么不成?摘,马上就摘,把山上摘干净才好,摘少了怕染不完我的指甲。”

        多少有点自暴自弃。

        阮深皱着眉头看他,这人有病吧,多大一少年了还喜欢染小女儿家喜欢的蔻丹。这要是许遥和喜欢自己能理解,没想到阮最也要染。

        “那好吧,哥哥你下去摘的时候小心点,不要滑倒摔下坡去。”阮深好心叮嘱他。

        “哦,”阮最凉飕飕地扫了她一眼,“这声哥哥叫的是谁啊?是你阮哥哥还是许哥哥?现在有活了想起我来了是吧?”

        真的犯病了罢……

        怎么跟个火药桶一样到处炸人?不是他主动说要去摘的吗?

        阮深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

        “那我带你摘些近处的花。”许渊随微微俯身道,“热吗?”

        阮深摇了摇头,贴了贴他的手臂,“不热的,哥哥身上凉,就跟冰鉴一样。哥哥你身上怎么总是这般凉呀?”

        “嗯?”未曾想到小姑娘会这样问,许渊随倾身摘下几簇花,就着花枝长长的痉弯折,三下五下编了个花环,一心二用自顾自地答道:“天生的罢。”然后将花环扣在阮深头上,“真好看。”

        阮深呼吸一滞,心怦怦跳了起来,一下一下重到自己能听到声音。

        又听那人道:“这是今日欠你的花苞头。”

        声音还是带着他特有的散漫劲儿,阮深却慢慢觉得,越是接触的久越发现他不是漫不经心懒懒散散,多的是少年意气。

        温润纯白,却可以烛室。

        这一刻,漫山遍野的山花失了色彩,群星璀璨比不过少年夺目。

        直至一声——

        “啊!随兄救我!”

        两人猝然看向声源,但见阮最一不留神没踩结实滑倒在半坡上,好在山体平缓花枝繁多,不至于滑落。

        许渊随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狼狈的阮最:“我真服了你了,方才让你小心你还呛人。”

        “就是嘛。”阮深帮腔。

        待回到别院,竹喧已经到了,不止给阮深带来了一箱小衣服、饰物,更是从府上带来了不少美食,阮最欢呼一声大快朵颐,完全忘记了方才的狼狈。

        阮深在别院待了五六日,许渊随和阮最做功课时,她也没闲着,每日拿着一支轻便略短的毛笔趴在案几上摹字,她临摹的认真,几日下来竟将许渊随的字学了个一两分相像。

        每每这时,小兔就侧倒在地,四只短腿伸展开,睡得酣甜,微微发出磨牙声,耳朵上还别着一朵粉色的绸花。

        有一日,问过许渊随,小兔没有名字,阮深便兴致勃勃地给它起名。

        小兔一听,也来了劲,端坐在阮深面前,昂首挺胸,等待这项神圣的起名仪式。

        阮深也端坐着,上下打量着小兔,脑子里闪过不少名字。

        半天过去,小人和小兔大眼瞪小眼。

        “就叫你……”

        小兔往前挪动了一寸,迫不及待的等待自己的名字。

        “就叫你小兔罢,我实在想不来了,我怕我今日起了明日就会忘,叫小兔的话就不会忘记啦!”

        小兔……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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