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季许言冯
干支历,小满后十五日,斗指丙,为芒种,五月节。
和风吹绿野,梅雨洒芳田。
谚语道:“黄梅天,十八变,”不假,方才还是晴日艳艳,这会便下起了雨。
窗槛外,鸟语渐稀。
林嬷嬷说,善鸣之鸟,一类是伯劳鸟,一类是反舌鸟,伯劳鸟因阴气起而啼鸣,反舌鸟因阴气起而收声,随着雾气腾起,连雨绵绵,反舌鸟的叫声愈来愈少,院落愈发静寂。
竹喧收了衣裳,兀自叹息,不知何时衣服才能晾干;莲动坐在台阶上看着院内的细雨,琢磨着该攒些槐花了。
风鼓动着阮深手里的书页,缠绵着墨迹喷香的文字。
而自打书肆一见,就没了后续。
雨打风吹,落叶荡漾着心思。
奈何净是些阴雨天,路面湿滑,加上小孩子在外总是不安分,季氏看得紧,阮深一连几日都没得机会出府。
每日晨起先去给祖父请安,再去父母亲那里坐一会,偶尔与阮蔓一道玩耍,经常性跟阮最吵吵嘴,无人时便自己一人呆在屋里看书。
再过几日,教书的先生便到了,自己的闲暇时间就少了。
外面正下着雨,有小厮来报,说是晋元王府和季侯府的两位小公子来了。
许遥和与季徐行?
阮深收起书往外院去,站在屋檐下远望,就瞧见了这两人踏着浅浅的积水朝这边走来,每一步落下都形成阵阵旋涡,身后皆跟着随从瞻前顾后地打着伞。
说起季徐行这位表哥,阮深缄默。
阮深是有些怕季徐行的。
自己的这位表哥是侯府的独苗,偏生性子不讨人喜欢,不爱与人说话就罢了,长大后性情愈发古怪,前世每每见阮深打扮的如同人间富贵花,总是一脸不屑。
上辈子阮深是想过去讨好这位表哥的。觉得比起阮最季徐行更要厉害,可季徐行面对自己的示好总是冷冷的。
就这样一直示好一直吃闭门羹,加上阮深也是个颇受同龄人追捧的小姑娘,见状再也不肯找季徐行玩耍。
可偏偏季徐行与许遥和玩到了一处,明明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瑶瑶,表哥。”阮深开口唤道。
“深深,我好想你!”许遥和一上来就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小手挥来挥去地打招呼。
季徐行‘嗯’了一声,亦算是打过招呼。
许遥和接着道:“今日先生家中有事,放我们早下学,我与徐行出了书院便一同在外面玩,谁料竟下起了雨,想想离着你家近,外乎我们又不想回家,便来寻你玩了。”
“如许,”阮深颔首,“那咱们去小亭坐坐罢,我屋里还有些糕点可以拿过去一起吃。”
“好呀好呀。”许遥和拍手赞同,季徐行没有答话,但还是跟上了。
三人围坐在小亭的圆凳上,竹喧自长廊走来,端来了糕点摆在石桌中央。
许遥和拿起一个,摘了外面包裹的莲叶就要吃,口齿不清道:“深深,听闻我爹道你也要学书识字了,且还是出了名骇人的冯令先生,你可要仔细,听说这位先生笞打学生可狠了。”
听到冯令两个字,季徐行一顿,面露不自然,显然冯令的威名在孩子中已经远扬了。
阮深不可思议极了,怎么会是冯令先生?
前世自己的启蒙老师根本不是冯令先生,而是冯令论道上的对头严谱,且这两人是出了名的不对付。
冯令一道,倡导教化,严教于行;严谱一道,则是倡导不拘泥形式,随心所欲。
两人最出名的,还是公堂论战一事。
冯令批严谱,随意妄为,破坏格律,有辱文风,不堪从教。
严谱怒骂冯令,老生常谈,陈年旧套,俗不可耐。
而前世的阮深,很明显就是严谱教出来的学生,极有个人想法,极具个人风格。
严谱说了,“阮深啊,你只要五日之内能背下来这篇短诗,为师就带你去山间游学。”
所谓山间游学,就是跟着严谱玩,只游不学。
然则之于冯令,阮深是极其尊重的。
冯令出于冯家,且属于嫡系,却因道不同不相为谋毅然脱离了家族,放弃了荣华富贵与敞亮前途,只身一人蜗居于船廊,宁愿吃着生冷的饭食也不肯回到冯家。这人一生迷恋书籍,一生探寻道义,甚至最终为了道义付诸生命。
用生命来守护热爱,何等可贵!
能请到冯令当老师,自己的父亲和叔叔一定下了不少工夫。
“深深,你还不知道吗?”察觉到阮深的愕然,许遥和歪头道。
阮深摇摇头,“阿娘尚未与我谈及。”
阮深有些伤神,思绪芜杂,怎生这一世的走向与前世不一样了?又不由想,那自己最后的郎君是否也不是许渊随了?
不行,这可不行。
整个京城,阮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让自己如此欢喜的人了。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丝毫没有将停之意。
许遥和继续道:“深深你可要好好学,有不懂得可以问我。”
说到这,许遥和害羞地挠了挠头,“我虽成绩不是上等,但你来问我一定帮你的,你也可以问徐行,他可厉害了!要是届时我也不会,我便去问我的哥哥,我哥哥真的顶顶厉害。”
仅仅是听到与之相关的只言片语,阮深的心就漏了一拍。
“这合着不兴问我呗?”
一道调侃的声音响起,阮最打着一把墨色油伞而来,手中还抱着几本书,显然是一副刚下学的模样。
书的边角被雨水打湿了有些弯曲,映出几个模糊的文字,阮最也不在意,只在意有没有淋到自己。
“啊?阮最哥。”许遥和唤道,还因为阮最一句调侃有些不好意思。
“表哥。”季徐行亦唤道。
阮最颔首,收起油伞抖了抖雨水,将怀中的书往石桌上一扔,捏起一块糕点,随意剥了片莲叶就往嘴里送,边吃边道:“你俩小子,天天跟阮深混一块,不怕变笨了?今儿个先生说,笨是会传人的。”
“阮最!你能不能别来我院子里瞎逛了!”阮深气闷,眉头皱的高高的。
阮深甫一说完,就听见身旁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
“阮最哥,你说的可是真的?”阮深猛地转头,但见许遥和半信半疑又带着几分纠结道。
“瑶瑶!”阮深不可置信地盯着旁边这张比小姑娘还美上几分的脸。
“你阮最哥什么时候骗过你?”瞧着许遥和的反应,阮最乐了,不由哈哈大笑。
笑声丝毫不遮掩,夸张的很。
许遥和呆呆地望向阮最,似乎不明白眼前的这位大哥哥为何笑得如此大声,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季徐行扶额,见不得许遥和如此,无奈道:“表哥是诓你的。”
“啊?这样啊。”
许遥和是个好脾气的小公子,也不恼怒,反而因出糗有些忸怩。
“你脸红什么?”季徐行无其奈何了。
阮深仰屋窃叹,明明自己才是最受伤的那一个……
阮最再次被许遥和的反应逗笑了,没想到许渊随的弟弟这么好玩,一点不似许渊随那厮无趣。
“行了行了,哥哥不逗你了,你们玩着,我先回屋歇息了……不过阮深愚笨是真的。”说完,阮最双手抱在脑后,也不顾自己妹妹此时是否七窍生烟,优哉游哉地往亭外走。末了,补充道,“对了,许家小子,那把伞是你哥的,记得捎回去。”
话罢,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
这人可算走了,真的忒烦人了!阮深心道。
不过,阮深的视线很快被那把油伞吸引,如果伞能捎给许渊随的话,自己屋里的扇子是不是也能捎还回去?
罢了罢了,还是下次碰面自己亲手还给许渊随吧。
不外,下次见面……待何时呢?
许遥和将油伞交给随行的小厮,吩咐好生收着。
这吃也吃了,聊也聊了,因着雨天不便去外头玩耍,许遥和便提议玩推枣磨。
“这夏初,可有枣?”季徐行问。
枣是秋季果实,推枣磨更是秋季节令游戏,如今这时节,要寻得饱满的枣子也不是件容易事儿。
阮深想了想,道:“家中许是有罢,我阿娘爱吃,爹爹给备了不少。”
“太好了!”许遥和拍手叫好。
阮深令竹喧去寻来了三颗鲜枣,一根细竹篾。
许遥和接过,将一颗较为饱满、个头大的枣子削去上半部的枣肉,露出尖尖的枣核,下边插上三根竹签子作为磨台;又分别将两枚小枣插在细竹篾两头,简易的推枣磨便做成了。
三人轮流用手拨动竹篾,看谁旋转的次数多,输了的人便扮演话本子里的丑角形象。
正玩着,林嬷嬷来说,夫人要留两位小公子吃晚膳,五姑娘待会玩完了领两位小公子去前厅就饭。
许遥和听到,连忙推辞:“不了不了,我跟徐行待会便要回家了。”
“许小公子便留下来罢,夫人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桂花鱼,还准备了不少点心,都是小公子爱吃的!”林嬷嬷笑眯眯道。
“如此……”
桂花鱼、琳琅满目的小点心……许遥和心动了,满脸纠结又饱含期待地看向身旁一言不发的季徐行。
季徐行叹了口气,知晓许遥和的心思,出声接话道:“如此,便麻烦林嬷嬷了,我跟遥和便叨扰姑姑了。”
“哎!”林嬷嬷高兴地应下,“季公子说的哪里话!什么叨扰不叨扰,夫人见着两位小公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嬷嬷离去后,许遥和与季徐行分别吩咐随行的小厮跑腿一趟,告知家里的大人留膳相府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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