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9章 姜无疆番外(1)
皇宫。
御书房。
姜无疆埋头伏案批着折子。
她如今已经二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亲政十多年,她眉宇间褪去了青涩,多了成熟稳重,更多了聪明睿智。
如今,在学问上,帝师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她的了。
偶尔许多道理,帝师还需要请教姜无疆。
她看着折子累了,望着外面的幽深夜色出神。
大宫女适时的走上前来,含笑道:“夜已经深了,陛下歇一歇,明日再看吧!剩下的折子已经是不要紧的了,陛下要保准身体才是!”
姜无疆合上了折子,走下宝座。
踩着柔软富丽的地毯,向着门外走去。“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今儿个是李侍君的生辰,凤君已经赐了东西过去。”大宫女语调柔软欢快,听着让人心情愉悦。
姜无疆皱眉。“不是这件事。”
大宫女努力的在自己脑海里搜索,不是先皇祭日,也不是什么重要节日,那是什么日子呢?
她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什么,又噤了声。
姜无疆面色一动不动,平静道:“说!”
“启禀陛下,是十多年前摄政王剃度出家的日子。”
“哦!”
姜无疆盯着一个方向,看着发呆,半晌一声默叹。“走吧!”
“是,陛下,您去哪儿?”
这是个问题。
姜无疆依旧盯着黑沉沉的夜空,脑海里却浮现了一张后宫图,她有许多侍君,去哪一个呢?
“凤君那里!”
“是!”
大宫女应了一声,已经有小宫女急忙去外面传递消息,好让凤君准备接驾。
姜无疆到的时候,明丰已经领着一众宫人等着了。
姜无疆气势端凝的走了进来,明丰躬身道:“恭迎陛下!”
“免礼!”
姜无疆走了进去,明丰忙上前主动倒了一碗茶水,“陛下累了吗?”
“嗯!更衣!”
明丰心中漾起一丝丝的欢喜,主动将姜无疆的衣衫脱去,换上了轻薄的便衣,知道皇帝今晚是要歇在这里,整个人也变得轻快起来。
姜无疆卧在榻上,明丰手法轻柔的为她捏着肩膀后背,手劲刚好,舒适之际。
姜无疆心里很淡,她有些疲惫道:“你今日可还好?”
“尚好!这几日宫中都很安宁,今日,李侍君的生辰,各宫都有东西送过去,李侍君也一一的答谢了,众人在他那里好好的热闹了一番,如今,一整年的节日都差不多过去了,要有三个月没有什么节日,今日热闹一下,倒都是欢喜。”
“唔!”姜无疆懒懒的听着,“既然这么高兴,不妨再高兴一些,赐一对玉如意吧!”
明丰微微垂了眼眸,笑道:“是!那李侍君可要欢喜至极。”
姜无疆笑了一下。
欢喜么?
未必吧!
在宫中待久了,还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欢喜么?
她思绪飞向了外面,飞向了宝光寺,飞到了一个叫做佛奴的僧人身上。
她见过真正的欢喜是什么样子,便觉得宫中的欢喜,有一些乏味了。
那张容颜,是她见过的真正欢喜的容颜。
其他人的笑容,三分情义,三分利益,四分茫然吧!
明丰微微垂了眸子,似乎懂得为什么姜无疆为什么这样的神情。
他从十四岁被皇帝册封为凤君后,这么多年陪伴下来,也早就懂得了皇帝的心思。
皇帝的心早就送给了宝光寺的佛奴,留在皇宫里的只是皇帝,只是君。
人人都说,恨不相逢未嫁时,与他来说,却是恨不相逢陛下有心之时。
那时,他还能凭着自己的痴心去争一争,现在哪里争,怎么争呢?
姜无疆在他温柔的指法下,睡着了。
明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有些呆愣,继而一声长叹。
他为姜无疆盖好了被子,自己悄无声息的下来,洗手洗漱,仔细的涂抹着一瓶百花膏。
“凤君今日为陛下揉了许久,手可是疼了,奴才为您准备药膏泡手,可好?“
“不用了!其实还好。“他仔细的端详着自己的这一双手。
他是靠着这一双手取悦陛下的,陛下很喜欢他的揉捏,在他这里能很快入睡,这难得伺候陛下的机会,他只想亲力亲为,不想让任何宫人插手。
忙碌完这一切,他也上床安眠,他很想拱进姜无疆的怀里,只是有些怜惜她好不容易才睡着,便忍了冲动,蜷缩着睡了。
第二天。
晨光刚从外面照射进来,姜无疆便醒了。
伺候姜无疆洗漱更衣,用过早膳,目送她远去,明丰的肩膀便垮塌了下来。
旁边的宫人知道,为什么自家凤君会突然这样,今日是陛下去宝光寺的日子,十多年来风雨无阻。
凤君每每在这一日总有些失魂落魄,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其他的侍君恐怕也已经习惯了吧?
……
通往宝光寺的路,早就被修得平整。
轿子到了山脚下,姜无疆会自己步行上山。
这段路,她已经走的极熟。
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往哪里走。
刚走到半山腰,便听到一声佛号,和一个欢喜的叫声:“咦,陛下,你来了?”
姜无疆听到这熟悉悦耳的声音,心里仿佛一阵清风掠过,无比舒畅。
一个英气中有些憨直的和尚出现在姜无疆的面前,跟着她一起并肩往前走。
姜无疆故意走得快些,那和尚立刻笑道:“你要和我比试脚力吗?那你恐怕要输给我了,我前段时日才从山上挑水到山下,早就习惯了。”
姜无疆默默看了一眼男子,时光都变了,他却从来没有变过,真令人羡慕。
“佛奴!”
姜无疆情不自禁的叫出了这个名字。
佛奴停下脚步,笑道:“怎么了?”
姜无疆轻叹一声,“没什么,你师父的身体可还好?”
“还好,陛下上次给的药极好,师父吃了都不咳嗽了。”佛奴明净的目光,很是澄净,也很是欢喜,那是一种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悦。
那笑容瞬间让姜无疆心情愉悦了许多,没有功名利禄计较的欢喜这样纯粹。
佛奴说完,又继续低下头,认真的比试脚力。
忽然,他轻“咦”一声,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了树梢。
“你看什么?”
姜无疆也停下脚步,随着他一起往树上看去。
佛奴楞了一下,“那里本来有个鸟窝,如今鸟窝不见了,地上却有蛋壳。”
“哦!是鸟儿把蛋拱下来了么?”姜无疆从树上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问道,相比鸟儿下蛋,鸟巢不见了这样的小事,她更喜欢看眼前和尚的面容。
佛奴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他忽然往树上爬去,爬到了高枝,风吹叶子沙沙响,听起来一派祥和宁静。
旁边跟随的宫人们,个个低眉顺眼,凝神敛气。
这样的行为他们早就见过许多年了,让陛下在树下等,佛奴爬上树枝,居高临下看陛下,旁人做这样的动作,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佛奴这样做却是无事的,不仅无事,陛下,似乎还很欢喜。
至于,说好给陛下泡水喝,最后却跑去收衣服,本该跟着陛下一起去听经,最后却睡着了流口水这样的事情,更是家常便饭。
人人都知道,姜无疆对佛奴是放纵的。
那种放纵,是可以挑战皇权的。
只是佛奴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特殊,他的脑海里,姜无疆还是小时候一起蹲在地上看蚂蚁排队的小伙伴,而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帝。
和他解释小伙伴和皇帝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区别,也是没用,他压根就记不住。
佛奴自己看了一会儿树上发生的事情,才手脚麻溜的从树上下来,摇头道:“不是蛋掉下来了,是有蛇吞吃了蛋。”
“你怎么知道?”姜无疆来了兴趣。
佛奴笑着看身后,“那条蛇还在树上,方才吓了我一跳。”
“你还有怕的事情?”姜无疆眉目间满是欢欣,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放着宫里的锦绣河山不喜欢,却偏偏喜爱上了这一方清幽。
佛奴认真到:“我自然有怕的东西,怕的还不少,打雷我也怕,下雨我也怕,前几日,洗好的衣衫,没来得及收,我又重新洗了一遍。”
“你……怕我吗?”姜无疆眉宇凝重看着她,嘴角却荡起了一丝微笑。
佛奴上下看了她一眼,“怕你做什么?难道你会打雷?”
姜无疆目瞪口呆,继而哈哈仰头大笑出声。
佛奴,不愧是她的佛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
佛奴眉宇间又多了几分郑重,“他们说你会放雷,你真的会吗?你若真的会的话,我可不敢再碰你了。”
“啊!”姜无疆愣了,继而笑得更加大声,更加欢畅。
佛奴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笑。
他只是单纯的,欢喜!
宝光寺到了。
已经白发苍苍至极的方丈,正带领着全寺上下的僧人恭迎圣驾。
“阿弥陀佛,老衲率宝光寺上下恭迎陛下。”
一路无忧无虑,重新回归少年模样的姜无疆,此时身上终于回归了一些帝王气势。
“免礼平身。方丈请自便,佛奴陪着朕便是。”
方丈极其熟练的退后,躬身唱了一声佛号,便带领着众弟子去了。
走之前,他看了一眼佛奴。
佛奴已经欢欢喜喜的享用着姜无疆从宫里带过来的美食,压根儿既没有一点儿别的觉悟。
方丈轻叹一声,他其实早就没有经可以给皇帝讲了,有时候皇帝反而会给他讲经。
明悟机变上,姜无疆是罕见的聪慧,全寺上下的和尚都不是姜无疆的对手。
方丈大师曾经想过,如果姜无疆不是皇帝,而是在佛门中,将来必定有能力成为一代高僧。
可是,天下事,从来都是一物降一物。
已经快要成精的姜无疆,却落在了佛奴的手里。
现如今,宝光寺里真正能为皇帝讲经的人,恐怕只有佛奴了。
佛奴天生与佛法有缘分,出生就被人扔在了宝光寺门口,这些年来,他历经风雨,却依旧天真无邪念,单凭这股子纯净,他就是整个宝光寺最有慧心的人,当得起皇帝的师父。
这些年,陪着皇帝淡去她心中不平和郁结之气,佛奴做得很好,从未曾有过的好。
方丈想到这里,叹息一声,走了。
佛奴对自己身上竟然兼任着这样的重任,压根不清楚,他吃着宫里的酥饼,嘴角沾了几个渣。
姜无疆伸出手,将渣擦去了。
佛奴只顿了一下,继而便眉开眼笑。
姜无疆想了想,笑道:“你又下山历练了么?”
“去了几日,山下我呆着很不习惯,走了几日,想着你要来看我,我便回来了。”
姜无疆很诧异,这是佛奴第一次说他惦记着她。
“你记得我来看你的日子?”
“那当然!”佛奴笑着。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宫?”姜无疆的眼眸里多了兴奋期待,仿佛这许多年的心愿一朝就会达成了,却又害怕一朝达成了,让她在失去了可以惦记的东西。
佛奴笑了。“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该我问你才对,你什么时候才能到宝光寺中来,我们可以一起读经,写字,看风景。皇宫太大了,我走在里面肯定会迷路。”
迷路!
姜无疆看着那天真的面容,有些愣怔。
她可不就是在皇宫中迷路了。
她眸色复杂的看着佛奴,这样一个天真的人,有时候却偏偏能发出振聋发聩之语,或者精妙无比的话,让人难忘。
佛奴吃完了东西,又亲自动手搬来了桌子,说道:“你今日,想抄写什么经书?”
“随便吧!”
姜无疆有些唏嘘!
她是血水里泡大的孩子,从来不惧怕杀戮,却害怕从此停不下手,只想杀戮。
宝光寺和佛奴。
是她宁心精神的法宝,她只要在这里,才能卸下世间烦忧,重新找回自己。
佛奴看她已经在写字,自己则再她脚下一个蒲团上打坐,只是打着打着,却趴了下去,已经睡着了,他的睡姿奇特,竟然隐隐有几分睡罗汉的架势。
姜无疆笑了,唇角是宠溺的笑容。
还跟从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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