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长夜幽凉
千里之外，燕山脚下。
长城如卧龙般盘踞山脊，巍峨高耸、绵延不绝。山谷中有一湖泊名曰镜湖，湖面幽蓝深邃、碧波荡漾。
谭钰每次带队巡逻至此，都忍不住稍作停留。任由山风拂面，碧水濯足。今天他却没有心情，小将军勒紧缰绳快马驰过。
副将周列带队紧随其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染了浓浓的愁苦之色。
因为今晚巡逻山谷的一队士兵彻夜未归，带队的是一名叫庞岳的老兵，按理说不该如此。
只不过这个地儿从来就没有按理一说，有的只是鲜血淋漓、尸横遍野。
眼看着镜湖已经消失在眼前，山谷也行至尽头。再往前去就要越过边界了，谭钰心中有的不妙的预感。
忽然前方山峦之上亮起簇簇火光，一抹鲜艳如血的红色映入眼帘。谭钰心中一凛，即刻放慢速度，满心戒备地缓缓向前。
等到他稍稍靠近之后才看清山坡之上那抹红色是一名身着火红石榴裙的年轻女子，她身侧站立着两排威武健壮的汉子。
红衣女子负手轻笑：“谭将军，好久不见。”
谭钰遥遥一礼：“赫莲公主，别来无恙。”
赫莲走下山坡，在一半之处停下脚步。她嘴角噙笑：“谭将军可是来见本公主的？”
谭钰抿唇：“本将军是来寻我军巡逻的兵士，赫莲公主如果见过还请不吝告知。”
赫莲娇笑：“哦？谭将军说得莫不是那一群猪一样的蠢才，他们呀已经被我的手下捉住了。”
谭钰脸色大变：“公主怎可如此？此地尚属我大雍境内！”
“此山之后就是我北狄的领地，本公主在山顶之上看星星有何不可，他们喧闹嘈杂打搅了本公主的雅兴难道不该治罪？”
谭钰沉下脸色：“还请公主放还我的人。”
赫莲嫣然一笑，双手轻拍两声。几名壮汉将捆成粽子的十几名士兵从山坡后拖出，整整齐齐地码在坡顶。他们嘴巴皆被堵住，此刻见了谭钰也只能呜呜嗷叫。
“既然谭将军张口要人，本公主怎能不给？只是……”赫莲留住下半句不说，仍是笑盈盈看向谭钰。
谭钰不解：“公主想如何？”
“本公主刚才说了是来看星星的，却被人坏了好心情。”赫莲又往前走了几步，“不如将军陪我看场星星可好？”
谭钰惊愕地抬头，今夜乌云蔽月，哪来的星星？
“还请公主不要开玩笑！”
赫莲摸了摸鼻子，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借口太没有说服力了。
她尴尬地笑了：“那将军陪我看场日出可好？”
谭钰纳闷，女人的要求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女子，对方一身艳丽的红衣像极了盛放的曼珠沙华。
赫莲饶有兴趣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谭钰，伸手向身后一挥，满不在乎道：“将军若是不愿意，也可以直接带队救回你的人，那就各凭本事了。”
谭钰心中也动了这个念头，自己带的一小队士兵若是对上赫莲的十几名壮汉尚有些胜算。
副将周列悄悄来到他身侧，低声请示：“将军，是否准备迎敌？”
谭钰又看了眼赫莲身后，只是不知道那看不见的山坡之后还有什么……看似一片寂静无声的黑暗，却不知道隐藏着多少危机和埋伏。
“将军可考虑好了？”赫莲歪头一笑，如少女般娇俏。
谭钰肃然道：“现在离日出还有一个时辰。”
“有将军相陪，想必这一个时辰会如白驹过隙般飞快。”赫莲彻底走下山坡来到谭钰面前，丝毫不惧已入敌国境地。
谭钰心中惊疑不定，她这般有恃无恐难道山坡之后真的藏有埋伏？
他翻身下马，与赫莲相对而立：“公主所言当真？日出之后就会放回我们的人。”
赫莲嗤笑：“我怎么会骗将军？再说本公主留着他们还要浪费我北狄的粮食，有何理由不放呢？”
谭钰点了点头，伸手为引：“公主请！”
赫莲哈哈一笑，率先踏步向着他引导方向走去。
谭钰随后跟上，刚才他指的方向是东侧山峦处。此处即可观赏日出，又可环视四面八方。
没想到对方连想都没想直接就过去了，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赫莲爬上东侧山坡在半山腰偏上的位置坐下，谭钰本想再往上一些视野更加开阔说不定还能看到对面山谷，只是当下也不好再继续。
只见赫莲将身侧乱石除尽扫出一块平整的地面来，她冲谭钰笑道：“将军来这里坐。”
谭钰走上前去却并未依言坐下，他又重新寻了一处，离赫莲四五步远。
赫莲叹息：“将军怎么离我那么远，怕我吃了你不成。”
谭钰闭口不言，赫莲轻笑一声也不再强求，她自顾自躺下双手交叠撑着脑袋。
“本以为贵国的夜色与我北狄的夜色会有所不同，现在看来倒是相差无几。”赫莲仰望夜空。
谭钰亦抬头：“都是同一个夜空，又怎会生出两种景致。”
“其实还是有些不同的。”赫莲侧身看向谭钰，“因为今夜有你。”
谭钰愣住，对方话都说到这么直白了要是他还没有听出其中深意，那就不是纯真而是愚蠢了。
他艰难开口：“赫莲公主……”
赫莲打断：“你先别说，就让我心中留有一点美好的念想。”
谭钰蹙眉：“公主是聪慧之人，何需如此自苦？公主应当知道，你我之间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可能。”
赫莲惨笑：“将军还真是……不给人留一点幻想的空间。”
谭钰皱眉看着身侧女子，心中有些愧疚，但是也无可奈何。有些人从出生开始，就站在了对立两侧。
“将军还记得你我初次相遇的场景吗？那时我与父王闹了矛盾执意随兄长出征，结果战败之后他却弃我而逃。”赫莲自嘲地笑了。
见他未做应答，赫莲自顾自往下说：“当时我心中害怕极了，只好脱去衣袍披头散发躲进俘虏奴隶之中。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你一袭白袍手持银枪冲入帐中，如同天神下凡……”
谭钰垂下眼眸：“当初我以为救的是我大雍被强敌所掳的一个普通小女孩，不知道那是公主。”
赫莲挑眉：“你若知道是不是就要当场杀了我？”
谭钰顿了一下，道：“是。”
“将军嘴上说的决绝，心中却在犹豫。”赫莲噗嗤一笑，“我知道将军心肠仁善，怎么会杀手无寸铁的妇孺？”
谭钰声音中带了一丝冰冷：“公主不是普通的老弱妇孺，公主是可以征战沙场的强兵猛将。”
“哈哈，将军这也算是对本公主的认可吗？”
“公主本就是让人不可轻视的对手。”
赫莲翻身侧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小将军：“如果我们生在这山岭同侧，将军是否会心仪于我？”
谭钰抬头望向夜空：“世间没有如果，即使有那个如果我也有了心仪之人，终究是与公主无缘无份。”
赫莲睫毛一颤：“不知将军的心上人是何模样，本公主竟比不过她？”
谭钰终于转头与她对视：“公主没有比不上任何人，但是公主不是她。”
赫莲忽然笑了：“可是将军不能与她长相守对吗，你在说到她的时候眼中有愁丝万缕。既如此将军又何必念念不忘？”
谭钰再次凝视夜空：“念念不忘是自己一个人的执着和坚守，与能否厮守并无关系。”
赫莲盯着他冷峻的侧脸良久，然后也翻身仰卧，悠然道：“将军说的是。”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由暗转明，长风吹散厚厚的云层。东方地平线上透出一抹暗红，红色越积越浓，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谭钰站起身来，天终于亮了，太阳出来了。
赫莲眯起眼睛面向东方，眼睛适应了黑暗再看这这阳光就会觉得太过刺眼，她不得不伸手挡住。
不多时一轮红日已经完全跃出地面，光明再次笼罩大地。一轮残月悄无声息地从西方消失无踪，昼夜完成交替。
谭钰拱手：“公主，日出已经看过了，还请公主放还我方士兵。”
赫莲转身粲然一笑：“你说我现在要是反悔了可怎么是好？”
“公主是言而有信之人。”
“我也是多愁善变的女人。”
“公主的随从在侧面山坡之上，我与公主不过五步之内。只怕公主求救的声音尚未传至远方，我的手已经扼住公主的喉咙。”
赫莲又是一笑：“只是开个玩笑，将军怎么如此认真？”
她朝着山坡之上打了个手势，护卫即刻将被束缚的俘虏从坡顶滚下去。周列连忙带人将他们接住，松开捆绑。
“多谢公主。”谭钰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回去。
赫莲慢悠悠地爬上山坡，在护卫之中负手站立，然后面向敌方朗声道：“谭将军，多谢你陪本公主看了一场日出。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谭钰未再应答，纵身一跃上马，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赫莲也转身离去，一身红衣转眼消失在山峦之间。
山谷又恢复了寂静，千百年间它见证了此地无数的战场厮杀。折戟沉沙、英雄埋骨说来壮烈，不过也只是身后空名。
风沙一吹就掩盖了所有的痕迹，唯有幽兰生生不息地绽放，与山谷万古长存。
(https://www.skjvvx.cc/a/64416/64416217/11146472.html)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www.skjvvx.cc 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m.skjvv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