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大雨将至
天色灰沉沉的,燕雀低飞,风卷残叶,看起来大雨将至。何沅立在屋檐下,远远望着天空,静观风云变幻。
宫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些杂乱,很着急地奔来。宫门打开,顾遇率先大步而入,后面跟着一路疾行的吉祥。
“何事这么匆忙?”他从众人焦急的神色中嗅到不寻常,心中不由揪了一下。
“陛下出事了。”顾遇言简意赅,神色凝重。
何沅怔怔看着来人,一时无法接受这句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头顶乌云向下低了几尺,压得人喘不过气。他踉跄后退半步,靠在墙上咳嗽起来,越咳越猛,以至于最后整个弯腰蹲下去。
顾遇皱眉上前,拍着背帮忙顺气。何沅紧紧抓在他手臂上,颤抖着说不出话。
“陛下在沅陵遇袭,下落不明。”吉祥跪在一旁,噙着泪水诉说详情,“刚才几位朝臣在崇文阁议事,传来消息说沈相要亲自前往。”
“我也要去,我要去找她!”何沅挣扎起身,向宫门扑去,无奈身体虚弱,不需费力就被拦回。
“事已至此,着急也是无用。”顾遇叹了声气,“此番前往营救,必是轻骑快马一路奔袭,皇夫殿下如何受得了。”
“是啊……”何沅苦笑一声,绝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半年来越发枯瘦无力,“我是个废人,半点忙帮不上,只会拖累人。”
“我并非那个意思。”顾遇撇开视线,不忍看眼前毫无血色的惨白容颜,“只是事急从权,一切要以陛下为先。”
“我不能去,你去。”何沅看向吉祥,强忍悲痛,“陛下这次不知道要受多少苦,若是……若是得救,你在一旁能好生照料。”
“可是陛下吩咐奴婢照顾皇夫……”吉祥犹豫不决,念着赵锦临行前的吩咐。
“照顾我什么,我难得立刻要死了不成?”何沅难得发怒,大声说完又猛烈咳起来,许久抬起猩红的眼睛,声音里全是颤抖,“你倒是说说,陛下若是有恙我还能活得了吗,你把我照顾再好有什么用?”
吉祥红了眼眶,掩面啜泣。她何尝不担忧女帝安危,从十二岁被先帝选入春和宫侍候赵锦,一直跟随她入主紫宸殿当了执印女官,主仆之情、知遇之恩非比寻常。
只是不管女帝至何处总会留下一个贴身可靠的人给何沅,雍城那次是冯亭,如今冯亭去了她宁愿身边无人侍候都要把自己留在宫里照看皇夫,如此心意她岂能不体察。
“既然皇夫都这么说了,姑娘就去吧,此时陛下身边确实需要一个贴心的人侍候。”顾遇下了定论,他的沉着冷静给人很大安全感,“至于皇宫里,有我在,暂时不会有问题。”
“多谢顾侍君!”吉祥连忙拜谢,又叩拜了何沅,匆匆离去。
一道煞白的光劈下,雷声阵阵,大雨倾盆,打在庭前的石榴树上哗哗作响,狂风卷着乌云遮去大半光亮,天色越发暗了起来。
何沅在大雨中泣不成声:“她本来不用去沅陵的,都是为了我,是我害了她……”
顾遇一言不发,扶着人往殿内避雨,可是对方固执不从,任凭大雨浇透身体,仿佛可以用折磨自己的方式来感同身受痛苦。
“皇夫这是何必?”顾遇松开手,脸色有几分阴郁,担忧和焦虑冲破了情绪,“是,整个皇宫谁不知道陛下最看重皇夫,为了你她什么事情不能做?可是说到底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谁都管不了,也拦不住。”
“皇夫现在这样作践自己,只能让自己心安理得,于水深火热中的陛下毫无益处,若是被她知道又要担忧!”
“既然如此,就恳请皇夫自重,爱惜自己金贵的身体,别让陛下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具枯骨!”
接连不断的狠话说出,顾遇踏上台阶,冷漠看着在风雨中颤抖的人不再援手,最终那人在他注视中抬起脚步、缓缓走来。
“你说得对,时雨,我不能让她为我分心了。”何沅拖着单薄如纸的身体走得艰难,倔强挥退上前搀扶的宫人,独自一人走向汤泉池。
……
连绵的雨淅淅沥沥,一连几天,南下的队伍裹着雨水和泥水在官道上摸爬滚打,身在郢都的景逍遥也准备启程。
昭纯风送到渡口,依依不舍,不经思索的话急切地说出,“王叔,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很担心陛下……”
“你去做什么?”景逍遥一记冷眼瞥过去让人噤了声,目光在不情不愿的少年身上看了许久,他伸手理了理对方外翻的衣领,没再疾言厉色,
“听好了,你两个哥哥不在你就是楚王宫的主人,在朝臣面前拿出自己的身份来,管理好郢都。”
“若长安有人来,只管好言好语应付,等我回来处理。”
“好……”昭纯风一时茫然,但在男人强大气场的震慑下不敢出言反驳,更不敢提同去的事,只好眼巴巴看着对方登上快船、起航远行。
……
无边无际的黑暗蔓延,看不清前路,不知身处何地,耳边只有汹涌的潮水在翻涌,一层高过一层迅速袭来。
柳贤从噩梦中惊醒,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黛青的长眉堆在一起变成两团乌云。
屋内还有一个人,远远坐在桌子旁,并不靠近,等他自己平复一阵才淡淡开口,“醒了?”
柳贤闻声抬头,略显昏暗的光线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只从一贯平淡的声音里听出冷漠,他虚弱问道,“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男人有些烦躁,随之冷笑一声,“不过岸上都是我们的人,只要她露面就是死路一条!我就不信她还能从水面上平白消失!”
“哦。”柳贤低低应了一声,埋头抱住膝盖,五脏六腑拧在一起,心上的疼痛一阵一阵传来。
“这边事情处理完我们要回京城,你尽早做好准备。”男人起身,往前略走了一步,将封信递出,“还有,你表哥来信了。”
柳贤闻言强撑起身子,颤颤接过,白纸红封的信上写的是自己名字,不过已被拆开。
“里面写了什么?”他默默折起信纸,对此习以为常。
“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男人负手而立,高傲的眼眸扫了他一眼,“你表哥已经拿到断魂丹的解药了。”
“是么……”柳贤挤出一抹惨笑,没有多大喜悦,只抬头看向男子,“那么对于父亲来说,这不算是个好消息吗?”
“你想说什么?”男人有些不悦,皱着眉垂下打量,“你似乎有些变了,从那个小女帝身边回来后就不太一样了。”
“别让我知道你是被她蛊惑,换了心性,那样我会杀了你,绝不心慈手软。”不等回答,男人率先说出严酷的话,收起笑意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由内而外散发着压迫。
“怎么会。”被他盯着的脸上绽开一个无辜的笑,无可挑剔,又虚假至极,正是他多年教导下的完美答卷,柳贤迈开脸,自言自语道,“我恨她还来不及。”
“这样最好!”男人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柳贤阖下双眸,遮住了眼中晶莹闪烁,直到人彻底离开,房门关上,幽暗中只剩下自己。他将信纸抚平摊开,借着微弱的光亮,触摸上熟悉的俊秀笔墨。
断魂丹,断魂丹……
这个她唯一留在他身体里的印记正在渐渐消逝,自从那天临别时吃了她喂下的“毒药”,显而易见的变化在发生,体内余毒与日俱减,元气慢慢修复,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转变。
可是,为什么还这般痛苦?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握着拉扯,揉碎了,每一瓣都浸上毒液,不足以致死,却在慢慢厮磨。
以假乱真,逢场作戏,是他们之间的开始。掺杂了算计,带上了血海深仇,假作真时真亦假,这份还没来得及酝酿的感情在肮脏权谋里四散飘零,脆弱得不堪一击。
“呕——”柳贤趴在床沿边,泪水顺着脸庞滑落,腹中翻涌的异样感冲上头颅,搅乱肠胃,不可避免地又是一阵干呕。
心中的痛无法承受,流入四肢百骸,催生躯体上的病。爱使人病入膏肓,还是病入膏肓才会爱上她。
明明是宿世的仇敌,己身屈辱和折磨的始作俑者,是有多犯贱,才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也许嫖客和娼妓的孩子,强迫和占有的产物,生来不知爱为何物,别人给一丁点好处就心甘情愿沦陷,跪在地上渴求施舍,可悲又可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柳贤蹒跚走到镜子前,看到一副熟悉又陌生的容颜,缠绵病体、神色憔悴,单薄的身躯像寒风中摇曳的枯草随时可以折断,是他曾经最为鄙夷唾弃的模样。
可是那个人也让他羡慕,甚至是嫉妒。那份从容不迫的淡然,是源自父母之爱、友邻之睦、同窗之谊,一路顶着阳光长大的孩子,清贫却自足。
还有天下至尊的女人做发妻,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帝王之爱怀御天下、泽披四方,三宫六院雨露均沾,但有心的人总能看出,关雎宫得的那一份不止是份例里的定额,还有与众不同的爱重。
这些……都是他终生遥不可及的奢望。
同样一张脸,流淌着相同血脉的两个人,从出生那一刻就走上完全相反的两条道路。
殊途,难以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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