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马蹄喧
晓春城外,秋重景背靠一棵老树,他席地而坐,双腿盘起,正在运功。
“长老真是清闲人,亏他们在城里四处打探你的踪迹,辛苦得很。”无名好似一道甩不掉的鬼影,时时刻刻都能从秋重景身边冒出,“不是我心急,只是耽搁太久,盟主那边不好交代,长老,你打算何时动手?”
秋重景双目缓缓睁开,道:“两天之后。刺客也是人,心弦绷得太紧,便会断。我在城中安插了百余人,分散在各地,他们顾不过来。”
“长老好算计。我在城中待了几天,每至深夜都能察觉到有高手在外游走,一连多日,从未间断。白天找你,晚上提防杀手,昼夜不停,勤勤恳恳,拼命呐。”无名在树上鼓掌,“这出戏精彩,实在有趣。你们泰峰派是名门正派,准备在晓春城里杀人,他们暗影阁一窝见不得光的刺客,却要救人,你说好不好笑,这事若是传扬出去,泰峰派为数不多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无名话中一向带刺,他目中无人,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秋重景与他相处多日,早已习惯。
秋重景道:“哪里是救,死了寻常百姓,最终遭殃的是刺客自己。”
“差点忘了,秋长老是自私之人,无法共情大爱,可悲可叹。对了,你有没有注意到,江氏医馆中平白无故冒出许多人,你可知晓那些人是谁?”
“还能是谁,查不到他们的底细,这些人能与黑崖刀客为伍,必然是暗影阁的旧人。你来若是只为说废话,可以滚了。”
无名将手掌撑在额前,他极目远眺,可惜附近多山,道路蜿蜒盘旋,最远能看到的不过是一片朦胧起伏的树影。无名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
“你不要装神弄鬼。”
“长老哪里的话,我正要说呢,穆城你应该知道,他来晓春了。算算时日,约莫快到了吧。他一来,若是发现城中有异动,您的计划可还行得通?”
“什么!”秋重景倏地从地上站起,厉声喝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皇城消息传得太迟,我也是才知道。”
“你!”秋重景焦躁地在树下踱步,又问,“具体什么时候到。”
“明天?后天?我又不是神仙,不清楚。”
“混账。”秋重景骂声刚出,一道飞叶如刀般从他颈侧划过,秋重景僵硬地站定在原地,只觉周围寒意猛增,树上的年轻人顿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秋重景能清楚地感知,无名方才出手,是带着杀意的。
“长老,我敬你年纪大,还望注意言辞。”
无名不愧是武林中受万人追捧的天才,树上的叶片柔软轻绵,他以叶为刀,迅猛至极。这一招,若出手之人没有极深厚的内力,绝对无法做到。秋重景可以,但这是他苦练数十年才得来的成就,无名今年不过二十四岁。
秋重景蓦地想起自己曾拿无名与暗影阁的刺客作对比,三番两次讥讽嘲笑,直到刚才,他如梦初醒,终于醒悟之前的草率。
秋重景没有把握打赢刺客,所以才要派众多手下暗中出动,而无名……
眼前之人,比想象中强得多,倘若他对上刺客,不知有几分胜算。
秋重景稍敛怒气,问:“洛寒渊究竟什么意思,他派你来,不会是专门给我添堵的吧?”
无名双手一摊:“这么重要的消息都告诉你了,还不够吗?长老,时间不等人,再不出手就晚了。”
秋重景猛地甩袖,漠然朝城中走去。
无名看着秋重景逐渐消失的背影,立定良久,他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刚才,秋重景在仰视他。
医馆中,江月明开始沉思,她听闻镇国将军远行时,身边必有铁骑跟随,马蹄阵阵,宛如战鼓擂响,所过之处,荒草倾将踏平。
如果有他相助,捉几个杀手,拿一个秋重景还不简单?
可是将军会帮刺客的忙吗?江月明不敢保证。
她想到穆逍日夜紧闭的房门,暗暗叹了一口气。
镇国将军宠爱外孙人尽皆知,怕是只有穆逍开口才能劝软他的心肠。然而之前绑架穆逍的杀手全是冲刺客来的,真要算起账,江月明他们逃不开干系。
这些天,刺客们已经竭尽所能在城中巡视,再拖下去,他们未必有之前那么好的运气,不知多少无辜性命会被牵扯到暗影阁与江湖的仇怨之中。
黑夜将至,民居处升起点点恬静的灯火,夜市开始喧嚷,只待众人兴尽之后回家,躺在床上做一个安详的美梦。
没有血腥杀戮,不染江湖风雨,这才是晓春城应有的模样。
曲欢儿迟迟不回,穆城不知何时能到。
穆城来后,他们还能像往常一样待在城中,做普通百姓吗?
江月明想不出答案,她怔怔地在外界晦暗的光线中出神。
暖风温热,草丛中居然发出几声蛙鸣。
再过一段时日,晓春城外的莲塘中,会有大片大片的粉荷绽放,那番景色一定美极,江月明想约大家一起泛舟湖上,她要亲手摘满一筐莲蓬……
“阿姐。”
清脆的童音将她飘远的思绪唤回。
江风清跃出家里的门槛,穿过小路朝她跑来,他脖子上悬挂的小哨晃动,在身前闪出一道银亮的弧线。黑猫跟在后面,脚步轻盈,它比江风清还要快速地蹿到江月明身前,乖顺地用脑袋蹭着她的小腿。
江月明看着被蹭黑的衣裙说:“乌金,等事情结束了,我要好好给你洗个澡。”
乌金仿佛听懂了,它动作僵住,小心翼翼往边上靠。
江风清走近几步,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他用双手捂在掌心里,松开的刹那,光芒四射开来,江月明吃惊道:“夜明珠。”
江风清兴高采烈地说:“是啊,乌金在家里找到的。我问过那些暗卫哥哥,他们都说没丢东西。”
江月明问:“假老头儿呢?”
这段时间,为了不落单,宋全知和段沧海暂时搬到他们家里住。段沧海和在暗影阁的时候一样,整日窝在屋里做面具,宋全知收摊早,每次都会顺带着把待在医馆的江风清捞回去。
江月明几乎可以肯定,这颗夜明珠一定是宋全知的遗失之物,于是对他的嫌弃顿时又多了三分:连夜明珠都能随身带,平时却连烧饼都要骗着吃,人呐,怎能这样抠?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暗影阁阁主呢?
然而事实如此,几天前,江横天告诉她说,宋全知武功其实不差,只是性格太古怪,从来不爱显山露水,让他看家,比那些暗卫靠谱。
“假道士伯伯在给我们家驱邪,叫我一定不能打断他施法。”江风清握着珠子,侧头想了想,接着说,“可能是他跳舞的时候掉出来的,我待会儿去问问他。阿姐,小心!”
江风清失声惊呼,一支飞箭从远处急射而来,它从江月明眼前擦过,狠狠钉在她身侧的柱上,近半段箭身嵌进木中,箭杆上系了一根发丝。
黑猫浑身毛发炸起,江风清紧紧抱住姐姐不放。
江月明安抚似的抚摸着江风清的脑袋,说:“不怕,是自己人。”
话虽如此,她的神色却沉了下来。
江月明与陆白溪、季长言先前有约,一旦状况突发,他们不好脱身来医馆时,便用此等方法传递消息。
羽箭一至,说明秋重景已经按捺不住,暗地里命手下去灭陆、季二人的口。
江月明握住箭尾,手上发力,直接将其从柱上拔下,留下一个深黑的圆洞。
与此同时,不知是不是她心中的希望作祟,她仿佛听见马蹄震地之声,只是速度不徐不疾,距离他们仍旧有些遥远。她冲里面的人喊:“你们有没有听到动响?”
不用他们回答,江月明站在医馆后方,她看见一只信鸽从远处飞来,它扑扇着翅膀落入自家院中。
毫无疑问,穆城马上要到了。
可是,敌人已经动手,以众人刺客的身份,要想请镇国将军帮忙,必定要解释劝说一番,焉知在这段时间里,会不会有无辜之人的性命遭受威胁?
时间紧迫,来不及了。
江月明咬咬牙,转身去叫其他人:“我有一个办法。”
或许有些莽撞,但一定起效。
……
远处的屋檐,季长言顶着一张陌生的脸,他收起临时做的弩,问身后:“怎么样,追上来了吗?”
陆白溪与他背对,她望了一眼远处的灯火,说:“暂时没有。他们在蓬莱居找不到我们,不知会不会对其他人下手。”
“蓬莱居现在还热闹,他们不会冒这个风险。不过,肯定起了疑心就是。”
“这样,你回酒庄,那块安静。我去昨天的民宅附近。”
陆白溪脸上的画皮素白清雅,将她几日的疲惫遮掩其下,季长言突然问:“我从小生长在这里,对这座城有感情,不希望家人和乡亲白白送死。花想容,你又是为什么这样拼命?”
“我以后也要住在这里。”陆白溪一笑,颇为傲然道,“晓春百姓对我的态度挺好,尤其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巧女儿家,她们对我的腿长颇为艳羡,老娘好久没这样受人欢迎了。秋重景他们要是敢动人,我,花想容,送他们去见阎王。喂,你个没用书生,我顾不上你,你可别死在家门口。”
季长言望着杏花庄的方向叹道:“我爹娘还没把我认回去呢,我可不敢死。”
陆白溪与他分道而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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