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专心工作一个上午，公务解决了大半，谢淮心情大悦，领着周苗到云阳大街上的一间名叫别玉轩的食肆用午餐。

        食肆有两层，一楼是大堂，东北角有说书先生在说书，后边还有几个模样俏丽的乐姬在给乐器调弦。二层是雅座包间，南北两侧以宫商角徵羽五音命名，北二南三。东西两边则是用屏风隔出的露台小座，可临街观景，遥望临明塔尖。

        周苗与谢淮并肩走进食肆，相继有人向她拱手见礼打招呼。周苗不敢东张西望，克制自己对别玉轩内的装饰的好奇。一直到进了包间，她嘴角的微笑才卸下来，整个人想解脱了一样，把肩膀耷下来。

        谢淮看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嘴角浅笑，“刚刚给你打招呼的人，你可对得上号？”

        “对上了，对上了。”周苗瘫坐在椅子上向谢淮摆手，“名字，职位，我都背下来了！”

        “那就好。”谢淮见她一脸疲惫，不欲再谈，点点头就出了包间点单去了。

        又过了片刻，谢淮还没有回来，周苗险些以为他已经把自己忘下了的时候，包间的门被突然推开。

        “江樊！”一个声音开心地喊道。

        男声很有磁性，但却是周苗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声音。周苗一下子就从瘫坐的姿态变成正襟危坐，然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苟言笑。

        “行啦，装什么装？跟我还装呢？”一只大手拍到她的背上。

        周苗被拍得身子晃了一下，转头朝说话的声音看去。听声音，周苗原本以为这该是一个相貌英俊的成熟男人，可是看到脸她才发现自己的猜想有多么离谱。

        男人的样貌不能说丑陋，但绝称不上是英俊，顶多只能评论他生得祥瑞。瞧年纪，应该与江樊和谢淮差不多，眉眼温顺，鼻头圆润，是个笑起来会让心生好感的福气长相。他体态稍胖，肚子有些圆，好在长得够高，才不至于看起来圆滚滚的。

        周苗被突然吓了一跳，一时想不起他是谁，看着男子的脸，眼神有些呆滞。

        “江樊？”男子用手在周苗眼前挥了挥。

        “噢，我刚刚突然有些走神。”周苗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周苗没认出他，但听他说话的语气，能听出与江樊关系亲近。因此，周苗也不敢当他是个陌生人。

        “你不是就落个水吗？病都养了好多天了，怎么还这么容易走神啊？”男子自如地坐到周苗对面，也没太在意。

        “我就是，天气太热了，今早又忙了一上午，有点晃神而已。”周苗回答。

        “天气是挺热的。”胖男人点点头，见周苗还是一脸恍惚，以为她是热得难受，暂时不想说话，体贴地起身去把窗户打开。

        男子用木棍把窗户撑起，正午的阳光把雕花的窗棂刻在包间的外墙上。窗外无风，但是新鲜的空气灌进屋子里，一下子就叫沉闷凝滞的房间气味清新起来。周苗终于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头重脚轻了，惬意地长舒一口气。

        谢淮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看见屋里多了一个人，吓了一跳。定睛看清多出的是谁之后，自然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长意。”谢淮没有拱手作揖，说话的语气很是熟稔。

        “谢淮！”顾长意刚把窗打开，手指和衣袖上稍稍沾了些灰。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沾了些水，仔细地擦拭每一根手指。听到谢淮叫他，抬头开心一笑。

        长意？顾长意？周苗终于想起眼前这个男人是谁。顾长意，嘉诚伯府上的六郎，是江樊的好友，这间食肆的老板，好口腹，性格乐观豁达，有颗赤子之心。

        “你怎么出去点单啊？”顾长意问。

        “顺便借一下你们的说书先生。”谢淮说着，也在周苗的对面坐下。

        “借说书先生？”顾长意重复了一下谢淮的话，有点不解，“怎么突然想起要借这个？”

        谢淮看了周苗一眼，不动声色地从水壶里倒出一杯水，举到嘴边。

        “二郎这几天看书容易犯累，我想着，索性请个说书先生回来念书给他听。这满城上下，哪里的说书先生能比得上你这儿的？”谢淮说谎真假参半，末了还捧了顾长意一下，捧得顾长意心花怒放，不再细问。

        “那是！我这里什么都是最好的。”顾长意笑说，“不过，难得身子都不允许你看书，索性躲几天懒又何妨？何必那么麻烦，还要听说书的给你念书？”

        “躲几天懒倒好还说，躲上瘾就不得了了。”周苗把之前谢淮教导她时说的话，拿出来活用。

        “你过去也不曾这样，向来是我等混吃等死的典范。爱情真伟大。”顾长意笑吟吟地看向周苗，末了还用肩撞了一下谢淮。

        谢淮不接茬，轻笑着把话题岔开，“说起来真巧，我前脚才刚出去，你就进来了。”

        “那可不是真巧嘛！”顾长意果然被分散注意，“我今天正好在后厨试新菜，就听说你们过来了。”

        “对了！”顾长意站起来，“店里最近要推出一套荷叶宴，你们要不要试吃看看，来当荷叶宴的第一桌食客？”

        “长意既有此意，淮却之不恭。”谢淮听出顾长意不是推荐，装模作样地直起身子，向顾长意拱手致谢。

        顾长意笑着白了谢淮一眼，开门把小二招呼过来。

        “荷叶羹，荷叶黑米饼，荷叶香菇鸡，荷叶黑椒牛小排，荷叶糯米排骨，山楂荷叶茶，莲子水晶糕。清热降火，当季限定。”顾长意殷勤地从小二端来的托盘上，把菜一一布好，每端上一道，便会念出那道菜的名字。“咱们人数少，就不把全套的荷叶宴上上来了。这里有三菜一汤，一主食，一饮品，一甜品。分量上，我觉得是刚刚好的，如果不够，咱们再加。饭钱嘛，我就不给你们算了，就当是给江樊庆祝病愈了。”

        “如此，便多谢了。”周苗受宠若惊，第一次是从本心的意识上，向顾长意行了一个端正的谢礼。

        “客气，咱们谁跟谁啊。”顾长意不以为意。

        顾长意自称别玉轩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绝不是在自吹自擂。周苗甚至觉得这一桌，比之前在寿安宫吃的那一顿午饭，还要更加色香味俱全。

        白瓷的不规则的汤碗里盛着碧绿的汤羹，竹制的笼屉里铺着三张荷叶，筷子掀开，香味直扑鼻底。荷叶茶是用琉璃鉴装着的，澄净的茶汤泛出奇异的光。黑米饼和水晶糕的装盘最普通也最精致可口。

        谢淮帮着顾长意，给三个人都盛了荷叶羹和荷叶茶，还贴心地给周苗的荷叶茶里多放了两颗冰糖。

        “还没喝呢，就加糖？”顾长意虽然不至于觉得是对自家菜品的亵渎，但还是有些不满。

        “二郎前段时间喝药喝疯了，嘴里容易泛苦，最近喜欢甜口的。”谢淮动作不停，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就随口编道。

        “这样啊。”顾长意觉得这个借口合情合理，没有多想，“我知道了，定是你小子故意在妙元上人面前装面子，硬着头皮喝了一堆药，又不敢开口说要吃蜜饯，可不就一直嘴里泛苦嘛！”

        说完，顾长意贱兮兮地“嘿嘿”笑了两声。

        周苗不敢搭话，只能勉强微笑着点点头，假意附和顾长意的猜测。

        顾长意特意玩笑，却没有人搭理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舀了几口荷叶羹之后，就专心致志吃菜去了。吃到一半，顾长意不耐饭桌过于安静，心思又活跃起来。

        “诶！江樊，谢淮。”顾长意突然说道，“咱们明日出城游园去吧？我三哥最近在城外建了个园子，最是适合夏日纳凉不过。白日里可以泛舟湖上，赏花赏茶，还能吃到最新鲜的莲子和菱角。夜里咱们还可以捧着冰镇过的瓜果，赏星观月。”

        “哦，对！”顾长意越说越激动，“夜里还有萤火虫可以看。”

        “咱们三个大老爷们儿，赏花赏月赏流萤？”谢淮想了想那个画面，眉头紧蹙。

        “当然不止咱们仨儿，还得叫上易长风他们几个。自打易长风进了军营，整日都遇不到他。这段时间他正好休沐，咱们这群老友也能好好聚上一聚。”说到怎么玩，可是说到顾长意的长处去，他指着谢淮说道，“谢淮，你可别拒绝！你想啊，江樊大病初愈，妙元上人又进宫去了，他也不急着着家。再加上长风难得休沐，这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聚会时机？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呀！”

        “怎么还特意点我？你这是要把我架起来啊？”谢淮有点无奈。顾长意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若是换作平常，他一定应约。可是“江樊”的身体里现在住着周苗，他实在无法应下这个邀请。

        他笑得无奈，手背搭上额头，想要快速想出一个委婉又不那么可疑的借口。

        “算了，劝你没用！”顾长意转头把矛头转向周苗，“江樊你说吧，去还是不去？只要你说去，谢淮最后肯定也得去。”

        “啊？我？”周苗一怔。她心里知道谢淮拒绝顾长意的本心，是为了自己好，担心自己会在这些真正熟悉江樊的老友面前露馅。她也知道自己应该谨慎行事，可是她实在编不出什么理由，最后只能在尴尬中点头。

        “太好了！”顾长意喜笑颜开，“江樊已经答应了，谢淮你肯定也会去的吧？”

        “当然。”谢淮继续微笑，压抑住自己试图咬牙切齿的语气，“不过你最好安排点有意思点的事情。这些天二郎养病，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我实在是不想再有什么文雅的活动了。比如曲水流觞，比如点茶，这些费脑子的活动，我明天可不想见到。”

        谢淮最后挣扎一把。

        “一定，一定。最重要的还是纳凉嘛。”顾长意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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