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江樊双手背在脑后，翘着脚躺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躺在这张床上了，吃过早膳之后，他便偷摸着躲了进来，等待谢淮和周苗的消息。
谢淮和周苗一夜未归，导致他也一晚上没有睡好。他从门房那里听说，他们二人是被太子留宿了，心里觉得奇怪。按理，他们应该不会同意这样的事情，而且太子与他之间，也没有亲近到许久未见就要留宿他的地步。
他有些担心，想着会不会是周苗暴露了。然后宫里的人不想声张，所以才编了个理由来稳定人心。也许自己一旦睡着，就会有人趁着夜深人静，把他押进宫里然后一盆冷水泼醒，才惊觉自己已然被关进大牢里。罪名是行妖邪之事，祸害皇亲国戚。
漫漫一个长夜，他就这样胡思乱想地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惴惴不安。房间外的任何动静，都能让他疑神疑鬼。
不知道在榻上又躺了多久，江樊才终于听到自己希望听到的声响。他坐起来，直到确定外面再没有更多的人，三两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说吧，怎么回事？”江樊支着脸，上下打量周苗那身明显换过的衣服。
谢淮和周苗相视一眼后，说道：“我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算坏，但对你来说可能有些糟糕的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江樊不假思索。
“夫人早知道你不是周苗。”谢淮看见江樊就要跳起来，快速补充说道：“但好消息是妙空道人也知道了。”
“说清楚。”江樊紧皱着眉。
“简单地说，就是那日拦住马车的人确实是尹涵。夫人从他的话里，猜到了你们灵魂互换的事情。连带着，那本假话本也穿了帮。”谢淮言简意赅。
“我是说，你们怎么知道的？”江樊因为困意而胀痛的头青筋直跳，“妙元告诉了妙空，然后昨晚的宫宴，妙空也去了，他告诉你们的？”
“不是，是……”谢淮犹豫地看了周苗一眼。
“是我！”周苗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
也许是前一晚上受到的冲击太大，周苗心里莫名多了几分底气。听到江樊问起前一天晚上的事，不仅不像以往那样犯怂，说起话还气势十足，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是我！是我昨天晚上喝大了，喝蒙了。一时之间想不开，跑去御花园里投池，被夫人给救了。”
“什，什么？”周苗噼里啪啦一串话，说得江樊头更迷糊。
谢淮见周苗话没说到点子上，叹了口气，自觉地为她补充，“夫人救起她之后称呼她的名字，然后我们才知道，原来夫人已经知道了。当时妙空道人也在那儿。再后来，就顺理成章了。”
“所以尹涵也知道了？”江樊冷静下来。
“根据夫人的说法，当时尹涵肯定是没有想到的，现在的话我就不确定了。”谢淮谨慎地回答，然后他想了想又说，“我觉得，你现在最该担心的恐怕不是这个吧？夫人早知道你们灵魂互换了，可是却没有把这件事挑明，甚至还由着我们把假话本放到她的书箱里。也就是说，她一直在等着你去告诉她。”
江樊听完谢淮说的话，第一反应是有些后悔自己做得不够稳妥，让赵妙元发现了端倪。谢淮看出他的想法，神色更加严肃。
“你还没有明白过来自己的问题出现在哪里吗？问题从来不是你瞒得够不够好，问题是你就不应该瞒着夫人。你怎么会认为自己可以瞒得过她？你难道打算在灵魂互换的这段时间里，都不去见她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辈子都换不回来呢？夫人是你千辛万苦向陛下求娶回来，你就这么对她？”谢淮有些生气地说道。
这些话，打从一开始谢淮就想说，可是出于立场，他一直只能委婉地劝告江樊。但是现在，他却是不能再忍着了。今天之前，他可以把江樊所有行为都当做是为赵妙元犯的傻。沉浸在爱河里的人，犯的傻太多，而且会一直犯傻。但是现在，他不能由着江樊继续逃避问题所在。他自问，在合适的时候规劝朋友，才是作为一个朋友应该做的。
“不仅是这个问题吧？”周苗也开始阴阳怪气起来，“问题从一开始就存在了。你平时跟我们说话的样子，夫人见过吗？你让我在夫人面前假装的你，为什么和平时你完全相反？”
周苗越说越起劲，看得谢淮一时上头的气都有些散了。
“我假扮你的时候，真是恶心坏了。好像所有的人都觉得你为了夫人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所有的人都觉得你在她的面前，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样子很让人感动。所有的，你的亲人，你的朋友都觉得你深爱你，可我不觉得！我只觉得你，令，人，作，呕！”周苗继续说着，语气可以称得上是咬牙切齿。
谢淮听她越说语气越重，说到最后的时候，直接脸色一白。他急忙拦下周苗，把她按在凳子上，慌忙地看向已经因为周苗的话而神色不明的江樊。
“没有这么严重，江樊。周苗说的有点过了，没有她说的这么严重，你不要……”谢淮试图安抚江樊，却被周苗打断。
自打开了那个话头，周苗就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偏偏她话还密，话赶话地，让谢淮找不到缝隙从中打断。
“什么叫没有那么严重？就是有这么严重！天底下有你们这样做夫妻的吗？你每天见到夫人，假扮成另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很让人感动？是不是每当自己扮演一个丈夫角色的时候，你都在心里感叹着自己有多爱她？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如果说我是因为害怕，所以不能说出口。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居然不愿意向自己的所谓的心上人，坦白真相。”周苗冷笑着，继续说道。
江樊做了几个深呼吸，看向谢淮，“周苗一个喝大了就要跑去跳湖的人，她说的话我不信。她只怕现在脑子里都还不太清醒。我只问你，你也这么想吗？”
谢淮看得出来，眼前的江樊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相反，他这是愤怒到极致了，只是理智让他将这份愤怒强行压制了下来。
“你刚才说，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所以，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江樊又问了一遍。
“我……”谢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赞同了周苗的说法。
“我知道得比她多，我能理解你这样做的初衷。可是，是的，我并不赞同这样的做法。”谢淮继续说道：“你记得吗？我曾经提过很多次，让你做自己就好了。一个人是很难假装成另外一个人一辈子的。就算可以，谁能保证这份爱意不会在经年累月的磨灭本性中，渐渐消散，最终生出怨怼呢？”
因为周苗在场，有些话谢淮还是没能说得太明白。比如他清楚，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很容易自惭形秽的；比如他理解，为什么江樊会认为赵妙元也许会更喜欢他假装出来的那个性子；比如他从来不认为江樊这几年的生活可以称得上一句浪子回头，他从来都不认为江樊是个浪子。
谢淮纠结再三，最终语气委婉了许多：“二郎，你是因为欢喜她才求陛下赐婚的不是吗？你是想要的是琴瑟共御，而不仅仅是相敬如宾。那么，坦诚就是必须的。”
“可是，可是妙元绝不会喜欢我原本的性子。”谢淮的话说到了江樊的心坎里，态度开始有些松软。
“可是夫人如果更喜欢你伪装出来的那个样子，你才更应该难过吧？”周苗忍不住道。
江樊不再说话，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谢淮和周苗相视一眼之后，莫名有了某种默契，默契地决定让江樊一个人好好想想。想想自己做这一切真正的初衷，想想今后应当如何。
“我希望他能跟夫人道个歉，无论如何，他都是骗了她的。”离开了房间之后，周苗忽然说道。
就像她一样，周苗想。
“他会想通的。”谢淮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微微笑道：“二郎就是一时想岔了，有点傻，但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等夫人回来，还有些日子，他会想明白的。”
想要让一个人把根深蒂固植进身体的某种想法，改掉或者抛开，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谢淮也没有奢望过，江樊会因为自己刚刚说的几句话就瞬间醒悟。只要他的心有所动摇就可以了。
“你刚才让我有点惊讶。”谢淮忽然想起刚才自己被周苗吓到是的场景，低头笑了笑，“你之前虽然有时说话也会没大没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放肆吧，但像刚刚那样直接跟二郎呛起来，实在是把我震惊住了。不仅是我，二郎应该也有点被吓到。”
“没什么，只不过是想通了而已。”周苗仰头看了看天，“我就是忽然想通了，觉得自己不用怕他了。”
谢淮不解。
“我没什么要求他的了，自然就没有那个必要再去怕他了。”周苗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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