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逢

（李斯意）

        又是一个三年。2014年的年初，哥哥回来了。

        他回来的那天，我在河堤上坐了好久。

        我不想回家，回家也是我一个人。自从哥哥走了以后，我多数时间都在学校，让阿姨和管家在家里呆着也没办法和自己的家人团聚，我就告诉阿姨和管家，让他们都回自己家了，等哥哥回来，自然会联系他们。所以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去，总是空荡荡的。

        我讨厌一个人，压得我透不过气。每当我傍晚回家，打开门，里面幽静昏暗，我甚至进都不想进去，连看一眼都觉得难过，所以我每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房间的灯都打开，然后自己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回来了”才能让自己心情好一点。

        这三年都是我独自生活，生活规律而简单。我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花园里，或者坐在落地窗前，晒太阳、画画。也有少数时候承一会来找我，带我出去。多数时候我过得都还安稳。

        这三年间，爸爸的身体经常会出现问题，需要静养，所以他经常待在英国，不会飞来飞去了。虽然爸爸不常回国，但是偶尔会给我打个电话，在爸爸的电话里，我略微知道了一些哥哥的情况，比如爸爸逐渐放权，比如哥哥逐步成了公司董事会的核心等等。虽然爸爸对于哥哥的位置有意避而不谈，但是我知道哥哥平安健康就很知足了。妈妈呢，对我还是不管不问，她这三年回家的次数不如之前那么频繁，这样也好，起码我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受皮肉之苦。承一也不用总是用担心的目光看着我。

        我还是有空就耍赖让他教我一些公司管理方面的东西，但是每次讲着讲着都会被我岔开话题，被我带偏，我们又会打闹在一起。承一他很温柔，比哥哥还温柔。不管干什么，他总是让着我，也会站在我身边保护我。承一也会出差，也会忙起来，这段时间我就经常到河堤上看日落。

        哥哥会回来的。我总是这样想。

        在14年的春节之前，哥哥回来了。

        春节是团圆的节日，我记得上一次哥哥离开也是春节的时候回来的。从那之后，每一年的春节都带着我的期盼，三年之后，我又见到了哥哥。

        我推开门的瞬间，灯火通明，照的我有一瞬间睁不开眼睛。妈妈坐在主座的沙发上，两侧的客座沙发一边是哥哥和一个女孩子，另一侧是一对年纪稍长的夫妇。

        我一眼就看到，那个女孩子坐在了我的位置上。

        看我进门，那对夫妇和哥哥旁边的女孩子马上起身，同我行礼打招呼。妈妈摆摆手，和颜悦色地开口：“快坐下茗筝，都快坐下，不用行礼，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我关上门，站在门口，河堤上的冷风吹得我脑袋发蒙，心里思考着这话的意思，听到妈妈冲我扔出一句话：“站在那干嘛？客人来了不知道端茶吗？”

        我回过神，走进厨房，开始摆茶具。

        “茗筝？秦茗筝？”我突然想起妈妈刚才叫的名字，原来她就是秦茗筝。又是秦茗筝。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她的名字。

        哦对了，没错。很久之前我就听过。

        那个闪闪发光的月夜、娱乐报刊上的新闻、哥哥车里散落的礼品盒都与她相关。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日后我每一夜的辗转反侧也是因为她。

        我端着托盘，走了出去，给沙发上的五位一人摆了一杯茶，听到了秦氏夫妇和秦小姐客套的答谢，然后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

        我听到妈妈和蔼地对秦小姐说：“茗筝啊，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儿，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和年轻人待在一块儿，是不是？以后啊，你就是这个房子的女主人了，不需要给别人行礼。知道了吧？”看到秦小姐轻轻点头，然后又转头向那对夫妇说：“哎茗筝这孩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欢。”一边说着，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我听明白了。

        母亲白了我一眼，她的声音也在此时传来：“以后，茗筝就是你未来的嫂子，要跟她好好相处，不要不守规矩，没大没小。”

        我看着手里的托盘没答话，我在想着，哥哥为什么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呢？突然母亲的声音倏地剧增：“跟你说话呢！没长耳朵吗！”

        我吓了一跳，低声回答：“嗯。”

        妈妈怎么对我，我其实不怎么在乎，而秦小姐的父母和她自己则对母亲对待我的态度表现出极为差异的表情。母亲笑了一下，又温和的和秦氏夫妇说着什么，我听不到了，我也不在乎，我满脑子都是：她坐了我的位置。

        哥哥从始至终就无动于衷，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

        （李嵉之）

        我一直不知道我做的到底对不对，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了。

        我们之间一直在纠缠。正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我才不敢听她的回答，三年前一走了之。所以她又等了我三年。我总是一次又一次想把她推开，但是我从来都没考虑过她自己被留下来之后的心情，也不愿意去深究她是如何熬过一个又一个深夜来平复自己。我根本不敢去想这个问题。而这次，我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女孩子。

        秦家是城内排名第三的家族，仅在沈家之后，秦家的产业遍布整个城西。我在国外的时候偶然一次会议上又见到了秦小姐。我们很早以前在国内就见过，但也仅此而已。

        她过来跟我打招呼，我才发现，她父母也在场。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所以基本公司大事小事都由我来负责。但是依然只是管理事务，并没有实际的头衔和权利在我手上。父亲的放权总归要被董事会的那帮人死死抓着不松手，所以我也需要其他家族呢能够伸手从里面打破这个僵持的局面。从此很“偶然”地，我出现的场合多多少少总能碰到她很多次。女儿总是出现在我面前，秦伯父也总是有意无意到公司里跟我谈合作，甚至有几个项目都算得上是拱手让给我的，秦家的心思路人皆知。

        那我就顺水推舟吧。

        13年的后半年，我们的联系多了起来。不仅是生意上的，也有生活上的。

        她会经常带一些自己家阿姨做的食物到酒店来，有时也会直接送到公司。周末的时候也会偶尔一起出去吃饭、散步。她在工作上确实能=是一个得力的帮手，她生活得也很健康，喜欢吃沙拉，会有意控制热量和体重，每周也会抽固定的时间锻炼身体，客观来说，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妻子。可是每次看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总是想起来斯意。

        她就像个小孩子。她好像怎么都吃不胖，她喜欢吃蛋糕甜食，喜欢吃肉，但是吃的都不多，她从来不会刻意控制体重。她太瘦了，我记得我们每次吃饭，阿姨总是叹气：“小姐再多吃一点呀，你这小身板可怎么能行呀。”

        每次，斯意总是咯咯地笑。

        这几年，依然如此。

        年末的时候，秦小姐跟我一起吃晚餐的时候，透露了她的父母想和我一起吃个饭的想法。晚辈本来就是应该主动去拜访的，但是公司事情太多了，而且本来我也没有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既然秦伯父邀请，在年末的时候，我去了秦家。

        从秦家出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秦伯父跟我说的话，他确实是想提携我，但是也想让自己的位置更加牢固。所以我答应了。

        我带她回家，去见了母亲。和她的父母一起。

        突然出现在斯意面前。

        她没有像三年前冒雨淌水从外面冲进来，而是自己开门。看到了沙发上的人还皱了皱眉头。

        那天天气其实没有特别冷，但是我注意到斯意穿的很厚，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是去了河堤还是在承一家。我很开心，三年不见，我觉得她终于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了。她应该是没想到家里突然有这么多人同时存在，很不适应。我看着她的表情，心里猜测她应该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回来的时候，家里一片漆黑，没有人。

        我给阿姨打了电话，才知道，三年前我们都离开了以后，斯意就让管家和阿姨也回家了，这么久都是她一个人生活的。偶尔阿姨会过来打扫一下卫生，做一些饭菜给斯意，其他的时候基本都是她一个人。她也从不要求阿姨回来照顾她。

        斯意很善良。她应该是觉得，要阿姨只是因为照顾她一个人就呆在李家而不能回去和家人在一起是一件没有必要的事情。哪怕她很害怕孤独，哪怕她很喜欢有人陪着她。

        自从三年前我和母亲大吵一架之后，我丝毫不奇怪母亲对待斯意的态度，只不过我没想到她会一点面子都不留，在外人面前就这样对待斯意。

        我有感受到斯意目光停在我身上，但是在我的余光里，斯意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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