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空悲切
听到女人的话,樱田鸣倒是没有露出什么笑容来,而是对着她追问道:“不好意思,我想再多问一句,您说的那个纹身是什么颜色的?为什么会觉得它刚纹没多久呢?难道是纹身周围有红肿的缘故吗?”
女人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眼睛瞟向右上方想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回答说:“好像就是黑色的吧,或者是深蓝色?有没有红肿我不知道,因为当时灯光很昏暗,看不清楚。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纹身,所以就猜测是不是新纹上去的。”
“也就是说,您并不知道那个海鸥的图样,到底是纹身贴纸,还是真正的纹身,是吗?”樱田鸣了然地点了点头:“好的,那我清楚了。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请您不用放在心上。”
在这次对话过后,停尸房里便突然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沉默之中。
中年男人仍然在仔细看着尸体的脸。英矢在几年前搬去了外面独自居住,每个月回家来吃饭也不过两三次,有时候赶上自己出差或者外出有事,一个月见不上面也是常事。比起自己,妻子和英矢的未婚妻藤原小姐要对他近期的身体状况熟悉得多。
他到底是不是英矢?男人双手握拳,心中惊疑不定。虽然刚刚乍一看,这具尸体和儿子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就连英矢那标志性的卷发都被剃了个干净,看起来就更不像了。但是他看着看着,又从那眉眼里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来。
一想到这具尸体真的有可能是儿子时,刚刚萦绕在男人心头的喜悦突然荡然无存。他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年轻女人,她也正小心翼翼地仔细观察着尸体的面庞,眼神里带着惊讶和隐隐约约的悲伤。
男人不敢再看下去,他仓皇地抬起头,对着日暮俊介问道:“日暮警部,我们,我们两个都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英矢。那,那怎么办呢?”
日暮俊介理解地点了点头:“好的,没有关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您做一下DNA检测,和这具尸体做一下对比,不知道您同不同意?”
看来只能用这个办法了,男人轻轻点了点头,最后一次看向了尸体。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脸上没有什么伤痕,却已是面目全非,微微露出的胸口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痕,从咽喉处开始,一直蔓延到了被遮住的腹部深处,并且经过了细密的缝合。胸膛和中腹部奇怪地凹陷着,不知道是因为解剖时胸骨和肋骨拿出来的原因,还是在他死的时候,胸骨和肋骨都被打碎了。
男人不敢再看下去,他扭过头,直接朝着停尸房的门口走去。拜托你,拜托你,他在心里求着这具尸体。你千万不要是英矢,只要你不是英矢,你把我的命拿去也没有关系。
当他们两个走到会客室门口附近时,中年女人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一看见他们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女人便立刻奔了过去,一把拉住男人的衣袖急切地问道:“吉良,阳菜,那个人是不是英矢?他,他到底是不是英矢?不是他对不对,你们说话呀,快点告诉我!”
看着妻子瞬间像老了十岁的脸庞,神之木吉良的眼睛泛起酸来。怎么办,他是一个多么失败的父亲,就连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儿子,他都无法百分之一百确定。
见男人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站在一边的藤原阳菜只能走上前去,安抚地挽住了女人消瘦的肩膀:“阿姨,我和叔叔都不能确定,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神之木君,所以警方说……说需要做一个DNA鉴定。”
女人震惊地扭头看着她,努力消化了许久,才明白了藤原阳菜话中的深意,她想要开口说话,可是还没说出口,两行热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你们两个都看不清楚那具尸体的脸,是吗?他怎么了,他被毁容了吗?你们怎么能认不出英矢呢?他多好认……天哪,我可怜的儿子,到底是谁杀了他,是谁,是谁!”
她疯狂地扑到丈夫的身上,拉扯着他那件质地极好的开领毛衣,就连男人脸上的金边眼镜都被她一掌拍落在地。林真一他们站在旁边,不知道该不该出手阻止。
不过女人的癫狂并没有坚持太久的时间,极端的悲愤和恐惧明显超过了她身体所能负荷的阙值。她突然眼睛一闭,浑身的力气戛然而止,然后便软软地朝着地上倒了下去。
神之木吉良眼明手快地扑了过去,一把将她抱住。看着妻子憔悴又毫无生气的面庞,他将脸藏在了她的肩膀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悲痛,无声地呜咽了起来。
看着他们三人离开的背影,日暮俊介不禁叹了一口气:“虽然说后续还要做DNA检测,但是看情形,检测结果应该已经很明朗了。”
这时,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问樱田鸣:“樱田法医,你在停尸房问藤原阳菜的问题我有些在意。她说神之木英矢的肩胛骨附近有纹身,不是正好能证明尸体背部那些烫伤的由来吗?”
“哦,没什么。”樱田鸣皱着眉头,眼睛还看着前方。那三个人在五分钟前就上了车,可是车子却迟迟没有发动,不知道在干什么。可能是司机感知到了樱田鸣疑惑的打量,汽车的尾灯突然亮了,有人踩下了刹车,将汽车发动了起来。
车子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轰鸣,开始缓缓地朝着警视厅的铁门开去。
樱田鸣这才收回了目光,低声说道:“我觉得奇怪的是,纹身一般会将色素打入皮肤的真皮层,只有这样做,色素才能牢牢地被锁定在皮肤内部,而不是被排出去。那具尸体背部的烫伤是用类似香烟头的东西烫的,有许多只是伤到了表皮,能不能将纹身的色素完全烫没,就很难说了。
还有一点,藤原阳菜在形容那个纹身时,说它很小。你们也看到尸体背后那块烫伤了,它们联合起来,足有人的手掌这么大。如果仅仅是为了把那处纹身烫没,哪需要烫这么多下。而且那种海鸥纹身,这几年在霓虹是烂大街了,根本就没有掩饰的必要。”
日暮俊介头痛地挠了挠后脑勺,喃喃说道:“其实现在,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希望那具尸体就是神之木英矢了。如果不是他,我们还得继续等待亲属来认尸;如果真的是他,这对夫妻不知道会怎么样,尤其是他的母亲,看她的精神状态,对这种级别的打击到底能不能承受住,还是未知之数。”
樱田鸣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日暮警部,你这就说错了,每个人都是爸妈生养的,如果这次不是神之木夫妇伤心,那伤心的就是另一对夫妇了,都一样。”
他扭头看了看日暮俊介,突然苦笑了一声:“我倒是希望没有人再来认尸了,因为多一个人来认尸,就说明还有另一个人失踪,甚至遇害了。法医实在是一个厌恶性行业,真希望有一天,我没有尸体可解剖,彻底失业就好了。”
他平时习惯冷言冷语,独来独往,倒是很少有这般情绪外泄的时候。日暮俊介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不过,DNA的检测结果出得很快,神之木夫妇的祈祷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经检测,那具尸体与神之木吉良有亲子关系,确实是神之木英矢本人。
日暮俊介拿到报告后,沉默了许久。他将林真一叫到办公室,想和他说些什么,但是考虑了一会儿后又苦笑道:“算了,这个电话还是我自己打吧。希望这几天,他们夫妇俩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
接到日暮俊介电话的时候,神之木吉良正在上班。
他是一家中型设计会社的副社长,今年63岁。本来以他的年纪,还有2年就要退休了,又是高层领导,其实平日里已经很少去公司上班了。但是这几天,他却每天都准时去办公室报道,风雨无阻。
公司的同事们都很惊讶,有几个关系不错的还悄悄来问他,是不是因为快退休的原因,所以突然开始舍不得公司和上班的感觉了?神之木吉良对这些疑问都是不置可否,一笑而过,但其实他心中的苦楚,不知道该向谁诉说。
自打妻子从警视厅回来之后,就开始生起了病,每天都在发低烧。可是去医院,医生却瞧不出什么,只能嘱咐她躺在床上多休养,避免剧烈的情绪波动。他有心照顾,却被妻子婉言拒绝了。
神之木吉良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英矢和自己长得颇为相像,每次妻子看到自己的脸,就会立刻想起儿子来,这会让她的心里愈加难受。所以吉良只能拜托儿子的未婚妻藤原阳菜来照顾妻子,而他自己只能远远地离开那个家。
他知道,不论最终DNA的检测结果到底如何,警视厅都会打来电话通知自己。所以这些天,他的手机一直都不离身,静静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当手机铃声响起,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日暮俊介那略带歉意的声音,问自己是否方便再去一次警视厅的时候,神之木吉良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也被彻底击碎了。那具尸体,居然真的是英矢,那个不羁、张扬而又独立的儿子,真的就这样离他远去了。
神之木吉良没有回答日暮俊介的话,而是悄悄地将电话挂断了。他顺手拿起办公桌上一家三口的合照,里面的英矢对着镜头咧开嘴笑着,阳光透过树叶,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光斑。神之木吉良用手轻轻地拂过儿子的脸,手指的触觉却是相框玻璃那冰冷的感觉。
那天去认尸的时候,如果自己能亲手摸一摸他就好了,就算他已经死了,就算他当时比这块玻璃还要冰冷,那也是自己的儿子。英矢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他明明就躺在那里,可是他那个不称职的父亲,却连他的脸都认不出来。
神之木吉良这样想着,他的眼睛就像泡在沸水里,涨得难受,很想流下泪来,但是眼睛里的水分就好像蒸发了一样,就连一滴泪水都挤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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