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孤身

等林真一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的手机正在床头柜上疯狂地响着。他扭过头看了看窗户，即使被厚厚的窗帘遮住，却仍有明亮的阳光从犄角旮旯的缝隙中钻了进来，给卧室带来了一丝光亮和暖意。

他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脑中的意识才逐渐回到了原位。手机在沉默了短短一分钟后，又再次大声叫嚣了起来。林真一本不想理会，但是打来电话的那个人显然十分执着，大有林真一不接电话他就会继续打下去的意思。

被吵得头痛欲裂，林真一只能放弃抵抗，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的脊柱经过了数小时的弯折，变得十分僵硬，只能一点点地慢慢站直。在这个过程中，林真一听见自己全身所有的骨头都在发出咔啦咔啦的奇怪声响，酸痛难忍，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只四脚动物，正在经历着进化成两脚动物的过程一般。

他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体，手机铃声却突然停了下来，看来那个打来电话的人也彻底失去了耐心。林真一只能苦笑一声，就像一个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老人，慢慢地朝着床头柜的方向挪去。

手机侧面的指示灯闪烁着红色的光芒，林真一将屏幕摁亮，上面的时间赫然显示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未接电话有整整13个，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小岛瑛太打来的。

林真一清了清嗓子，正想回拨一个电话过去时，门铃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被人摁下了。随后，一个年轻男人嘹亮的声音在大门外响了起来：“真一大哥，你在家吗？你没事吧？喂，真一大哥！我说，林真一，你到底在不在家？！你再不说话，我就要报警了！”

这家伙，弄这么大的阵仗出来，到底在搞什么鬼？林真一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忙不迭地喊道：“在家在家，我马上就来开门，你等我一会儿行不行？！”

听到林真一的声音确实安好，门外的男人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林真一挪动着麻木的双腿，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前，把门打开后，将手中的一双拖鞋递给了来人：“你在叫唤个什么东西啊？还报警？你想他们4系的人过来笑掉大牙？还傻站着干什么，快点进来吧，记得换鞋。”

小岛瑛太接过拖鞋，嘟囔着走到玄关处换上后，顺手将门带上了。可当他看见林真一一脸神态自若，从冰箱拿出牛奶和吐司后，又打开了电磁炉和煎蛋锅，似乎准备悠哉悠哉地吃个早午饭时，又忍不住嚷了起来：

“真一大哥，啊不，我不叫你大哥，我叫你祖宗行不行？你今天不去警视厅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山平一家下午可是要来做笔录的，难道你不记得了吗？还有……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真一大哥你最近有点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似的。”

林真一手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始煎起了荷包蛋：“我记得啊，现在这不是还没到下午吗？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所以今天早上没能起得来。等我把饭吃完，咱们就一起出发去山平家。”

直到这时，小岛瑛太才发现林真一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都快垂到下巴上去了，不禁有些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怪不得一直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你在家煤气中毒或者生病晕倒了，所以才直接从警视厅赶到你家来了。

真一大哥，你脸色真的挺差的，要不然让亦清从宿舍搬回家住吧，或者让星野小姐住过来也行。你经常浑浑噩噩的，这种样子独居还是挺危险的，真出了事都没人知道。”

“我能出什么事啊，真是笑死人了。你别这么鸡婆了行不行，论马虎论粗糙，我可比不上你。”林真一哭笑不得地将做好的三明治往嘴里塞了一口，并将另外一份推到了小岛瑛太的面前。

在长谷川春奈被杀案结案之后，林真一从凶手松田达也的口中知道，有一个犯罪组织正计划着想要对自己不利。他和日暮警部讨论下来，决定将此事隐瞒下来，不告知其他的同事和亲友。

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警视厅内部很有可能有那个犯罪组织的内应，内应的身份和人数暂且不明，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免得打草惊蛇，造成不必要的死伤。

所以到目前为止，不止是小岛瑛太他们这些同事，就连美都和亦清都不知道那个犯罪组织的存在，林真一也无意去告诉他们，因为这样做除了让他们徒增烦恼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作用。

正因为如此，他昨天晚上梦到的那出梦境，还有最近心中的惶恐，就只能靠他自己来消化和承担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得上忙。

两个三明治和一杯热牛奶下肚后，林真一的脸色终于有了明显的好转。小岛瑛太一边吃，一边偷偷观察着他的神情，心中若有所思。

吃完这顿简单的午饭，再稍作休息后，林真一和小岛瑛太便出发去往山平家了。一路上，两人都各怀心事，基本没有任何交流。林真一总觉得小岛瑛太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但是当他扭头看向对方时，却发现那家伙正躺在副驾驶座上呼呼大睡，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林真一自己的错觉。

还好现在已经是下午，一路上没什么车，山平家很快就到了。给他们开门的，是一脸不耐烦的山平美智子。

女人的头发用U型发夹高高盘起，发尾一丝不乱，穿着得体的小香风洋装，甚至还画了一个简单的淡妆，和上次林真一来拜访时的朴素装扮截然不同。就她的年纪来说，这身打扮相当减龄，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已经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两位警官，我记得昨天你们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说的时间好像是今天下午一点，没错吧？”还没等林真一和小岛瑛太在沙发上坐下，山平美智子便开始像连珠炮一样问了起来：“你们警方怎么连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呢？以为我们都是闲着没事干，天天在家等着传唤的闲人吗？”

林真一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本就头疼得厉害，刚刚为了让小岛瑛太放下心，还争着当了司机。现在被女人这么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心中的火气蹭得一下就冒了起来，放在身侧的双手立刻捏成了拳头。

他的沉默不语让小岛瑛太有些吃惊，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自己和林真一做同事这么多年，这个大哥的脾气小岛瑛太还是很清楚的，最喜欢标榜的就是警民一家亲。平时遇到这种情况，林真一早就开始一边赔笑一边道歉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僵着脸一言不发？

客厅里一下子陷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突然，从右边卧室的方向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打破了这份安静。三人都立刻转头，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了过去。

卧室门前的地面上先是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随着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响，山平千美出现在他们面前。原来那声音是她身下的轮椅转动时，挤压老旧的地板才发出来的。

山平美智子见状，连忙走上前去，站到了女儿的身后，将她慢慢地推到了沙发旁。随着山平千美越来越近，林真一和小岛瑛太都不由自主地向她的腿部看了过去。

女孩的小腿纤瘦细长，在黑色羊毛裙的反衬下显得相当白皙，只可惜……林真一和小岛瑛太看了一会儿后，便同时心有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只可惜，女孩那漂亮的小腿，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一条，显示出了极度的不对称感，让人不禁心生惋惜。

他们此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山平千美心里一清二楚。但她的嘴角始终挂着平和的微笑，似乎没有感觉到一丝难堪：“林警官，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今天日暮警官没有来吗？旁边这位警官好像是个新面孔，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见她问到自己，小岛瑛太连忙站起身来说道：“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山平太太，山平小姐，我是林警官的下属，名叫小岛瑛太，二位叫我小岛就可以了。”

“原来是小岛警官，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山平千美对着他得体地微微点了点头，又转向了林真一：“林警官，昨天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要我们三个人去警视厅做一次正式的笔录。我能冒昧问一下是什么原因吗？”

“其实还是上一次，我和日暮警部来拜访时的原因。”林真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们目前正在调查一起凶杀案，死者名叫神之木英矢……”

“怎么又是这个人？”坐在一边沉默许久的山平美智子突然开口说道：“上次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叫神之木英矢的，警方是不相信我们说的话吗？”

“山平太太，您先不要激动，警方既然来找你们，必然是有我们的道理。具体什么情况，我们做询问笔录的时候再详谈。”林真一一边说，一边环顾着四周，有些疑惑地问道：“请问一下，山平先生人呢？”

“当然是在上班了，他那边不太好请假，说下了班会直接去警视厅的。”山平美智子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句，又烦躁地轻声嘟囔道：“你以为我们这些良好市民天天就没别的事可干了吗，要打工养活一家人呢，说请假就能请假吗？”

林真一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感觉有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让自己的头又剧烈地疼了起来。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现在就回家，好好再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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