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晋国怀德五年冬,积雪没过膝,整个国公府一片银装素裹,掩去万千繁华。
屋内火盆炭火烧的旺盛,由内而外暖着人,穆希坐在床榻上做针线,思绪不知不觉飘远,距离戚宸轩离开晋城已有三月,不知他能否赶在年前回来。
手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唇角泛起笑,待这次戚宸轩回来告知他这个好消息,不知该乐成何样。
哐当一声巨响,惊的穆希回神,“雪怡?”
过了半响,茶房传来声响,雪怡捧着茶垂头进入屋内,“夫人唤奴婢?”
“抬起头来。”
雪怡不肯,屋内静谧无声压迫的雪怡缓缓抬头,好似哭过的双眼浮肿未消,眼白红丝漫布,眼神躲闪。
“你可有事隐瞒我?”
“没,奴婢不敢隐瞒夫人。”
躲闪之意更甚,穆希放下手中针线,“刚刚李管家可是来过?”
“没……”
穆希顺手将针线篓子挥落在地,“说实话。”见雪怡不肯开口,穆希明白她确有隐瞒,“怎么,你们国公爷不在家,我便使你不得了?”
“夫人恕罪,夫人莫恼,雪怡生是夫人的人,雪怡这辈子主子只夫人一人。”
穆希素来知晓雪怡胆子大,可她不过试探一下雪怡的反应却与她料想不对,心里不免突突,“李管家来所谓何事?”
“说。”
雪怡肩膀一抖,泪水刹那间淌了出来,再抬头只见满目都是泪痕,“夫人,爷,爷他死了。”
“不可能。”穆希眼前闪过戚宸轩的脸,他怎会死,她还没告知他他们有孩子了,他一直盼着的孩子,他怎能死。
刚起身,突感下腹坠痛,隐隐有热流淌下。
“夫人。”
孩子终究未能保住,半月后戚宸轩的尸首运了回来,雪怡死拦着她不肯让她见他最后一面。
穆希向来不是那循规蹈矩听人劝的,安分了几日,待众人都松了警惕,一包蒙汗药下去,放倒了守灵人,撬了木钉。
所有人都拦着她不让她见尸首,穆希总怀疑那棺材里的人不是戚宸轩,他最是聪明计谋颇多,定是使了个计骗她,他还活着。
棺木撬开,看了内里情形,穆希喉咙一甜一口血喷出,棺木内只有一颗头颅及一身干瘪衣裳,穆希不敢置信自己看到的,颤颤巍巍伸手去抚那熟悉的脸。
待下人发现穆希不见四处寻找,最后却在灵堂发现了人,棺木已被掀开,棺材中坐着一人正是穆希,她动作极轻抱着戚宸轩头颅喃喃自语。
翻来覆去只一句:是我害了你,若你没能遇上我,定不会遭此罪。
穆希回忆自己这短短一生,过的失败又悲哀,她以为自己报了仇便不会后悔,可如今她却悔的一塌糊涂。
后悔跟着叶青青嫁去秦家,后悔未能保护幼弟,后悔为一己私利逼得风光霁月的戚宸轩娶她害他双手沾满鲜血,后悔最后害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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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抢走他。”
穆希猛然惊醒,张手四处摸寻,不要抢走戚宸轩,不要把他抢走。
“姐姐。”守着的穆君书握住穆希的手。
手上突如其来的暖意让穆希心头一惊,却发现眼前并非一片黑暗,自见到戚宸轩尸骸,穆希哭瞎了双眼,分不清多久未见光明,可此时她却能看见,面前还有一小小的孩童,圆鼓鼓的脸颊煞是可爱,瞧着隐约有些眼熟。
“姐姐,你渴不渴?君书给你倒水喝。”
五岁大的孩子利落的提茶壶倒水,捧着茶杯小心翼翼递过来,“姐姐喝水。”
君书!
穆希看着缩小许多的双手,再看孩童小心翼翼讨好的眼神,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她幼弟穆君书。
七年,她已七年不成见过君书,犹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泡的发白发胀的身躯,脸更是发胀到难以认出,而他死时还不到六岁,自出生以来连侯府都未踏出过小小性命便结束了。
伸手抱紧幼弟,穆希欢喜不已,“君书,能再见你真好,对不起,姐姐当初不该丢下你。”
她欠幼弟一声道歉,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却还能有如此美好的梦,能让她对幼弟道歉,真好。
不知她可否能梦到戚宸轩,她想再见他一面。
穆君书背影一僵,“姐姐果真是要丢下君书吗?”
“不会,姐姐绝不会丢下君书,再也不会。”
穆希不知这个梦何时会醒,她甚至期望这个梦是真实存在的,幼弟的死是她心头横着的一根刺,她答应过爹爹要保护幼弟,最后却失言了。
一丫鬟进内屋发现穆希赤脚下地,急的脸色都白了,“哎呦,我的好小姐,你怎么下地了,快回床上躺着,大夫可是说了要静养,小心寒气从脚入。”
穆希被丫鬟搀着送回了床榻上,看着丫鬟一张一合的嘴,眼中浮现出一道身影,“柳絮?”
“小姐怎瞧着好像不认识柳絮似的,奴婢是你的丫鬟柳絮呀,快快躺下,你身子刚落了水,经不得折腾。”柳絮絮叨完,看了眼屋门方向,低声劝道:“小姐就算想带着少爷一并随夫人出嫁,也不该用落水来威胁,着实不是好法子,还伤了自己身子骨。”
落水?出嫁?
未等穆希开口,一群人簇拥着一身穿红嫁衣头戴凤冠的女子闯进了屋,女子神色气恼,指着穆君书对穆希道:“出息了,竟跳水威胁我,我今儿便将话撂下,我不会带穆君书出嫁,你若还认我这个娘便收拾了随我去秦家,若不认那你便带着穆君书回婺城找你们爹去。”
那一群伺候的人见女子气急便忙有人上前劝慰,还有嬷嬷劝穆希赶紧认错,莫要伤了母女和气。
穆希许会对穆君书、柳絮的面容模糊,对这身穿红嫁衣的女子却熟悉至极,她十一岁之后所有的悲剧都是此人一手造成的。
若未跟随叶青青嫁去秦府,幼弟在宁远候府不会无依无靠被谁人害死都不知。
若未跟随叶青青嫁去秦府,她便不会遇到戚宸轩,不会诱他为刀,诛杀那些欺辱她的人,终是害他双手染满鲜血,身首异处。
这个娘她一点也不想认,也不想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穆希越发糊涂了,梦里的人可这般鲜明?她的梦为何最讨厌的人会出现?
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并非是梦?那她岂不是重活了一世?
穆希来不及欣喜,既然重活一世,那她这辈子定不会再跟叶青青走,不去秦家便遇不到戚宸轩,那他便不会被她拖下水,可做一世清清白白不染鲜血之人,亦不会身首异处。
上辈子她走投无路,攀着戚宸轩一根稻草使劲拖拽,终究是连累了他,前世未能赎罪,今生千万不可再去拖累他。
“好,我今日便收拾行礼带弟弟回婺城。”
说着穆希便要起身,皆因她突然想起,前世婺城传来爹爹死讯是在叶青青出嫁后两月,如今正是叶青青出嫁之时,爹爹还活着,她若提早赶去婺城,许能阻止爹爹战死。
见她当真开始收拾衣物,叶青青气的将桌上茶壶往地上一掷,“你,你这是非要气死我不可?”
话落,宁远候府老夫人也进了屋,身后跟着伺候的人霎时间将屋子塞的满满当当。
看见亲娘叶青青顿时委屈起来,扑到老夫人怀里呜咽起来,“娘,你来评评理,那有做儿女的这般气我,说她一两句还不行了,跟我甩起脸子来。”
“莫哭莫哭,今日可是我儿大喜日子,不可这般置气。”老夫人搂着叶青青安慰,抬眸扫了眼穆希,略带责备,道:“希儿怎惹你娘不高兴了?快给你娘认个错。”
“外祖母,希儿未曾做错什么,何来认错一说。”穆希一边说,一边手上还不停收拾,“是母亲让希儿带着弟弟回婺城,希儿完全是遂母亲的意,母亲该高兴有我这般听话孩子。”
这番话说的叶青青和老夫人哑然,谁都知晓叶青青那是气话,可看穆希却当了真,这孩子以往不曾这般傻啊?
“你,我那说的是气话。”
穆希抬眸看向叶青青,“说一次那是气话,说无数次那就是真话,以往是希儿愚笨不懂母亲良苦用心,如今希儿懂了,母亲欣慰希儿长大了吗?”
叶青青:“……”
老夫人:“……”
叶青青平日里一生气便会以送他们姐弟去婺城来恐吓,婺城乃晋国边界,满城黄沙,气候恶劣,时有毒蛇毒虫满墙爬,在婺城待了半年的穆希怕极了那里,也一直被叶青青这般吓唬着。
重活一世,比起恶劣环境以及毒虫毒蛇,叶青青才是那最可怕的,萃了毒的软刀子,不知何时就捅来一刀,死不了却比死还难受。
叶青青气极反笑,“好,好,枉我费心养你教你,到头来还不如你那窝囊废爹,既然你要随你爹过苦日子去,那你便去,往后可千万别哭着喊着回来求我。”
老夫人虽不喜穆希,却也知晓这外孙女一向乖觉,怎得今日如此反常,“希儿,快给你娘认个错,回婺城的话往后莫要再说了,忘了当初你回侯府做了一年多噩梦?”
“果真是翅膀硬了,娘你别拦着,她既然想去婺城那便去,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去了婺城是被毒蛇咬死也好,被毒虫爬满躯体也好,都是她自作自受。”
饶是这般恐吓,穆希依旧忙着收拾行李,还不忘让穆君书也收拾,瞧着像是铁了心要走。
叶青青气的连摔了两支杯子,“娘,我当初生只叉烧该多好,省的还来气我。”
下人们两边劝,叶青青倒是听得下人的劝,穆希完全两耳不闻,就这样的无理取闹加恐吓,前世听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不过任由她败坏自己名声还是不行的,道:“母亲这话便不对了,叉烧放十一年就是坨烂肉,可不会欢欢喜喜讨娘开心承欢膝下。”
“你……”叶青青第一次这般被亲生女儿怼,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面对叶青青的哑然穆希并不理睬。
叶青青真的在乎她吗?不曾,叶青青从来不在乎任何人,她只爱她自己,带穆希出嫁并非是因为多喜爱,完全是叶青青需要一个人替她挡下流言蜚语。
叶青青何其爱惜自己的名声,她知晓自己逼迫穆临温和离被人诟病,和离不久火速改嫁名声再次大跌,穆希便是那推出去挡非议的好人选。
叶青青惯会推卸责任,她自己移情别恋与秦博之苟/合在一起,两人成亲后却编造他们曾经多么恩爱,是穆临温使卑劣手段逼迫叶青青下嫁,如今二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穆临温死了,死人是没办法替自己辩解的,为了落实穆临温的坏,穆希成了那衬托之选,明明她在后宅吃斋念佛为亲爹守孝,外面传言却说她恨极了禽兽父亲,不肯为其守孝,穿金戴银好不自在。
晋国重孝道,父母再不是,子女也不可不尊重。
传言传到后来,叶青青自己都信了穆希就是那嫌弃亲生父亲贪图富贵安逸生活的不孝子,何其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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