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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核桃


自古红蓝是一对?

        王羡渔想,这西凉王世子三句话里必有一句捎带柳涓,还真是个自作多情的情圣。

        他从方翊的古香缎蓝袍上收回目光,扯平了自己绯色官服的宽袖,横到方翊眼前,故作遗憾地叹道:“虽说红蓝本该是一对,可抱歉啊世子爷,我实在不喜欢你这一款的。”

        不等方翊回话,王羡渔又抬起下巴指向殿内:“我朝刘尚书为国鞠躬尽瘁,至今未婚,硬是把一身红官服穿成了喜服。燕京城也有一句俗语,叫男人四十一枝花,不如你考虑一下他?”

        刘涧松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冲门口这俩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额心那只“看王羡渔不顺眼”皱成深深的沟壑。双唇微张,看口型,骂的是“混账”二字。

        趁方翊按在佩剑剑柄上的手未有动作,王羡渔赶紧闪身擦过毛毡门帘,溜进了太极殿。

        小太监引他一路向前走。王羡渔发现自己的座次如此靠前,很快便猜到是王太后的“好意”安排——就像几天前安排他成为刑部侍郎一样。

        既来之,则安之。王羡渔手脚大开,在皮绒软垫上瘫成了一条抽去脊刺的咸鱼,似笑非笑地望向左手旁的柳涓。

        柳涓摩挲着掌心的茶盏,小声揶揄道:“你非得挑这个时候来,故意跟他红蓝凑一对呢?”

        “谁没事儿去招惹他?我就是起晚了。”

        王羡渔下/身躺平了,手却闲不住,挨个扒拉完几上黑底红漆的食盒,甚是鄙夷:“唉,每年冬至宫宴的茶点都是这老三样,难吃得很。”

        “起,起晚了?”柳涓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锦万春的疑惑,“卯时你起不来也就罢了,酉时你也起不来?”

        “柳御史,这你就不懂了。早觉有早觉的睡法,午觉有午觉的睡法。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嘛就该一觉睡到自然醒,何必时刻紧逼自己呢?”

        柳涓不理他这通鬼话,又问:“可你这般挑拨,若是他一怒之下拔剑,该怎么办呢?”

        王羡渔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跪下求饶了!这可是太极殿上,他还真能一剑砍了我?”

        柳涓哑然失笑,太极殿画梁上悬着的上千盏宫灯将他的笑容映得风华无双。王羡渔失神了刹那,赶紧低头从食盒里挑拣出几枚盐水花生,边剥边向柳涓宣扬自己原创的四季睡觉法门,却不想背后响起一记暗含怒意的咳嗽。

        “王羡渔,咱家还以为你不来呢。”锦万春面带和蔼的微笑,“没想到一来就耍弄起了咱家的孙子?”

        王羡渔登时藏起花生,起身挺直腰板。他收住京城纨绔的颓废做派,摇身一变,成了正气凛然的朝廷命官,唯独唇角的一点风流意味依然藏不住:“锦公公误会了,我是在劝柳御史保重身体。”

        不知为何,自从得知了柳涓的家世,他在锦万春面前总有种丑媳妇见公公般的不自在。

        何况眼前这位,不仅是个真公公,还是全天下权势最盛的公公。

        锦万春冷冷一笑,命令柳涓道:“尘泱,过来给世子爷敬茶。”

        柳涓点头应是。王羡渔这才看到锦万春身后的方翊。

        这厮……说不过他就请帮手?这便是他们西凉人的风俗吗?

        “锦公公客气,”方翊颇为大度地一抬手,笑道:“敬茶就不必了。本世子从千里之外赶来太极殿上讨一杯茶喝,放眼举目无亲,唯独认识小柳一个。只想待在他身边,说些儿时的旧事。”

        方翊将柳涓从发心打量到脚尖,原封不动地搬来王羡渔方才的话:“这才叫把红官服穿出了喜服的风姿。”

        言毕,他勉强把目光从柳涓脸上撕开,转头瞥了眼王羡渔:“我与小柳数月未见,王侍郎不妨当一回好人?”

        王羡渔:“?”

        这西凉王世子,就差把“让座滚开”四个大字写到他脸上了。

        哪里是要他当好人,分明让他当个冤种。

        “世子爷,这恐怕……”

        倒是锦万春先开口了。他本以为方翊只是来寻柳涓打个招呼,没想到此人张口就要坏冬至宫宴的规矩,还与太后的宝贝侄儿对成了针尖麦芒。

        疯狗,不愧是疯狗。

        锦万春斟酌了一下语句,劝道:“世子爷久在西凉,可能不太清楚,宫里布宴讲究文东武西,您是西凉王的嫡子,将来要继承百万雄兵。皇上特地吩咐奴才把您的座次安排在对面武官席的第二位,何必与这些耍笔杆子的文官挤在一块儿呢?”

        “规矩?”方翊意味不明地看着对席首座的临都侯王显,“本世子也不是不守规矩的人。要我坐对面可以——让小柳与我同去。”

        “干爷爷,我……”

        柳涓一见到锦万春,就藏起小狐狸精的刁钻机敏,成了落进坏人堆里的小猫,被提住后颈的皮毛,不敢说好也不敢说不好,沉默着任人揉搓拿捏。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飞快地冲王羡渔丢来个带钩子的眼神,露出了专属于小狐狸的尾巴尖尖。

        王羡渔接下了柳涓的暗示,心中暗叹:这位也在等着自己当冤种呢。

        可有什么办法呢,当就当呗。

        他笑道:“方世子啊,我们比不上您四世三公、家世显赫,但也是正经八百的朝廷命官。锦公公对皇上最是忠心,这皇上和太后钦定的座次,怎敢擅自改动?”

        这话说完,王羡渔旁若无人地坐回了原位,刻意挺直的腰背又塌了下去,可懒散之中自有一种雍容自若的气度。

        锦万春看他的目光隐隐有变。

        这王羡渔虽是拱了他家小白菜的猪,但好歹算是头有良心的猪。

        方翊本来只想给王羡渔一点难堪,让他知难而退,不料对方铁了心与自己杠上了。他也没准备与天琛四家中的其他二家决裂,故作洒脱地笑道:“王侍郎说得有理,本世子受教了。西凉乡野远客,果然比不上京城子弟雅致。”

        “岂敢岂敢?”王羡渔见他终于松了口,拱手道,“那便请世子爷——”

        “诶,本世子既然受了王侍郎的教,怎敢独自一人去对面?我甘愿自退一步……”

        方翊说着,真的就退了一步,退到了文官席首座的空座旁:“此座无人,锦公公不妨施舍给我一坐?”

        王羡渔:“……”

        稍微在朝堂上混过几天的,就知道这个位子是留给谢宓的。

        他现在与锦万春结盟,等冬至宫宴结束后给这小子套麻袋,还来得及吗?

        常一念见状,连忙俯在锦万春耳边问道:“九千岁,那谢太傅……”

        “罢了,快开席了,莫要再生事端。太傅仁心,不会在意这点小事。”锦万春嘱咐完,抬手相迎道,“此座应是空座,世子爷请便吧。”

        方翊解下佩剑,一扫衣摆,入席落座,目光依然不时地往左飘。可这回他看的不再只是柳涓,反倒对阻隔在他们二人之间的王羡渔多了几分兴趣。简直是牛郎目瞪银河,许仙怒视雷峰,恨不得当场填河劈塔。

        王羡渔自知在这情圣世子眼里已成了绝情的王母、作恶的法海,只得以身为墙,面不改色地剥起了食盒里的纸皮核桃。

        暮色已深,宫娥们撤下食盒茶盏,换上正餐所需的银筷杯碟。王羡渔抓准方翊与下人说话的工夫,眼疾手快地拉过柳涓的右手,往他的掌心里塞了一把东西。

        柳涓低头一瞧,居然是一小堆核桃仁。

        王羡渔冲他笑了笑,低声飞快地说道:“多吃核桃,保重身体。”

        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放宽心。现剥的,没机会下毒。”

        柳涓一时间哭笑不得,吃也不是,丢也不是,握在手心又怕捂潮了。

        明明是他施展美人计,请这风流侍郎来做对付西凉疯狗的挡箭牌。为何却被王羡渔反客为主,连带上自己好像在当着方翊的面偷情?

        等银筷银碟上齐了,柳涓趁旁人不注意,筷尖夹起了这一小撮来得莫名的好意。

        这宫里的核桃与外头盐炒烟熏的滋味不同,好像用蜜渍过,是甜的。

        ===

        夜色更深了几分,太极殿里的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锦万春带着常一念,面色肃然守在龙椅前的金阶下。

        就连他也说不准,今晚天琛帝到底会不会出现。

        天琛帝自幼体弱,即位后心气郁结,为求纾解,开始沉迷访仙问道,炼药服丹。近年来,他不知从哪个游方道士哪里听闻了什么合/欢补阳大法,从此弃置三千后宫,专宠石无祸一人。

        服丹药能否成仙,锦万春不清楚。天琛帝的身子一直时好时坏,好时偶尔能上朝议事,坏时直接放手不管。

        本该担任内阁首辅的谢宓避世不出,六部尚书各行其是。太子是个没主意的软骨头,太后又时常来插上一脚,唯独司礼监一直把持着玉玺和批红权。

        只有他锦万春能代表天琛帝的手,手持朱笔,批阅百官奏折。也只有他能代表天琛帝的口,在圣旨上摁下玉玺印,传递圣意。

        有些长舌的言官,私下议论天琛帝是被男色掏空了阳元,致使阉党掌权,外戚乱政。锦万春知道后,派岚十里当夜去敲了这些人的家门。

        这也是他把柳涓送进都察院,统领御史言官的缘由。

        朝廷里有王太后安插的钉子就足够恼人。他对天琛帝的忠心,容不得别人质疑,更不该有什么“枕边石,山间事”的谶语。

        可岚十里领了他的命,杀的杀、抓的抓,半个多月过去了,还是没查清楚神秘字条背后的主使……

        锦万春思忖之间,几缕寒风裹挟着雪意擦过了他的鼻尖。太极殿正门处的毛毡门帘卷起,殿外上百名宫娥太监手持风灯、熏炉、彩仗,在夜幕中辟出一条光路,宛若银河铺落凡间。文武百官齐齐跪地,山呼万岁。

        数月不曾在朝堂上出现的天琛帝李柘,终于现身了。

        柳涓跪伏在簟席上,忆起了那只踏碎了他状元梦的龙靴,天琛帝的面目反倒模糊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头偏向正门处,看见率先踏过门槛的是一个身形瘦高的中年男子,细眼薄唇,发丝已是灰白参半,眉宇之间亦难掩灰败的衰气。

        然而,他身上穿的不是大燕天子的朝服,而是一袭黑金的道袍!

        紧挨着天琛帝则是名长发及腰的年轻男子。此时已是滴水成冰的冬月,他却只套了件宽松轻软的紫红色绸衣,露出白腻的脖颈和纤长的锁骨,轻搭着天琛帝的手腕,动作无比亲昵。

        柳涓想,这应当就是传说中宠冠后宫的石无祸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个白衣青带的老道士。光看满头银丝,颇有几分得到高人的风姿。可他一对三角吊梢眼在龙柱画梁间乱晃,似是惊叹这未见过的凡世繁华。

        落在最后的是大燕的太子李羲。他怕极了这种大阵仗,躬背缩肩,黑袍上的蛟龙比上次私下见王羡渔时更似阴沟里的泥鳅。

        明明他与天琛帝才是真正的血亲父子,却与前面三人相隔一丈之遥,低头小跑过群臣面前,显得如此多余,多余到不如不出现。

        天琛帝在石无祸的搀扶下缓步踏过金阶,俯视底下的文臣武将,嗓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亢奋:“众卿平身。值此冬至宫宴之际,朕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特在此昭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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