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红
两年前的伦敦。
深蓝色的天空上漂浮着黑沉沉的乌云，金色的灯光打在圆弧形的红砖建筑上。
云梨双手提着海蓝色的礼裙裙摆，盯着这座建筑良久。
阿尔伯特音乐厅，英国最负盛名的音乐厅之一。
这里是音乐人的梦想之地，哪怕此时的云梨还只是一个不知名的音乐系学生，也会对神圣之地充满向往。
今夜这场万众瞩目的音乐会，是美国著名抒情钢琴家瓦诺·维赛亚的钢琴演奏会。他被誉为抒情钢琴诗人，是当代最知名的钢琴演奏家之一。
国外的音乐会门票并不昂贵，但是瓦诺·维赛亚是钢琴界大师级别的人物，他的独奏会门票千金难求，云梨手中的音乐会门票还是彭世安托了不少关系找各个门道才替她寻来的。
就是在这场令人沉醉的音乐会上，云梨第一次偶遇了沈怀瑾。
沈怀瑾穿过铺满了暗红色地毯的通道，脚步没有发出明显的声响。他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右侧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女孩，穿着海蓝色的裙子，深褐色的长发盘在脑后。
似乎是感知到一束明显的视线，女孩扭头对上他打量的目光。
黑色的头发，深褐色的瞳孔，她猜测这位男士也是亚洲人，也许是外籍华人。
参加音乐会须着正装，这是常识。男人穿着深蓝色的西装，搭配得很讲究，足以看出他对这场音乐会的重视。
她朝着他微微颔首，露出礼节性的微笑，对方也朝她投来一个礼貌的笑容，随即在她左侧的座位坐下。
沈怀瑾不动声色地用拇指摩挲食指的指节，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身侧的女孩。
她的面容稚气，五官圆钝带着不自知的柔和，看起来很像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灯光渐暗，厅内最明亮的那束光打在会场正中央的四方台上，那里摆着一架纯黑色的钢琴。
钢琴家的手指在白色的琴键上翩翩起舞，即便是遇到节奏较快的部分，精灵般游走的十指游刃有余得让人并不觉得急促。
清亮又美妙的琴声传遍整个会场，让人如痴如醉，陷入他用琴声描绘出的无忧无虑的桃源仙境。
双手离开琴键的那一瞬间，琴声停止，让人如梦初醒。
全场寂静的三秒钟后，掌声如擂鼓，热烈得经久不息。
愉悦美妙的时间总是如指间流沙飞逝，音乐会的尾声在手腕上的腕表指针指向九点半的时候画上最后的终止符。
在影院林立的现代社会，年轻人们更愿意花费两个小时花几十块钱去看一场剧情跌宕起伏，极具视觉冲击的电影，而不是开销几百块钱穿着礼裙西装富有仪式感地去听一场高雅的音乐会。
这是因为一个健全的人类最习惯且依赖于用双眼去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百分之八十的外界信息都凭借视觉获取。
但这绝不代表着，完全没有年轻人会愿意来这个庄严肃穆的古老建筑里全身心地沉浸在音乐的秘境中。
云梨和沈怀瑾就是例外。
足以容纳上万人的音乐厅内，离场并非完全地井然有序。
沈怀瑾跟随着人流朝着出口的方向走，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刚刚那个少女的侧颜，柔软得像是一团棉花。
刚刚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的一瞬间，她的手机屏幕亮了，跳出通话上备注的四个字——世安哥哥。
熟悉的中文足以让他确定她的身份，与自己来自同一片土地的炎黄子孙。
他停住脚步，下意识地回头去寻找那个少女的身影。
目光落在走道的地上，少女跌坐在地，一手撑着柔软的地毯，身侧站着一个金发男人，躬身在与她说些什么。
她也许是遇见了什么麻烦，出于同是中国人的恻隐之心，他迈开步子朝两个人的位置走去。
“你还好吗。”在异国他乡听到中文的感觉，几乎就像是朝一口古井投入石头后发出的回声。
云梨怔愣着神情抬头，是刚刚坐在她旁边的那个长相出众的男人。
他蹲下身，伸出右手，手心向上，是要搀扶她的意思。
或许是学习钢琴的缘故，云梨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很漂亮的一双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小指侧面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这样长的手指，应该可以轻松地跨十个琴键吧。
她将手搭在他温热的手心里，凭借他的力量起身。
刚刚是她不注意从座位的走道出来，碰巧撞到了通道上的男人，这才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i’uptome（我是她的朋友，剩下的交给我吧。）”
“ok”
纵使是上流人士，也格外担心惹上麻烦，尤其是招惹上一个外国人，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他起初听见那个男人和小姑娘沟通说着他听不懂的中文，还想着事情会不会变得很麻烦。
也怪不得他，在他所受的环境熏陶里，中国人是很难缠的。
听见对方用英文说他小姑娘的朋友，并且不需要他负责。他转瞬松了口气，甚至在离开的时候，还对两个人投以暧昧的目光。
会场内铺了软垫，一是为了防止听众们来往的脚步声影响其他人的感受，二是为了防止声波的反射导致声波变形。也多亏于此，云梨并没有受伤。
扶起云梨的那瞬间，她伸手从长袖里露出了雪白的小臂，隐藏在外套下的，是一道又一道细长的血痕，已经结痂。
在白皙的肌肤上刺眼而醒目。
沈怀瑾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晦暗，压低了眉毛。
一个不好的猜想油然而生。
一手搭在沈怀瑾的手上，另一只手搭着旁边的座椅的扶手站起来的云梨并没有发现男人已经发现她的“秘密”。
“谢谢。”站稳了的云梨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拘谨地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不客气。”沈怀瑾抬眼迅速扫过女孩的脸，露出一个温和没有攻击性的浅笑，“走吧。”
因为这个小插曲，他们是倒数几个离场的听众。
站在阿尔伯特音乐厅外，微凉的风吹拂着裸|露在外的肌肤。
沈怀瑾侧过头，柔声问她：“你住在哪里，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谢谢。”云梨回答果断。
虽然面前的这个男人帮助了自己，但云梨仍然对他有所警惕，不希望与陌生人牵扯上过多的关系。
她孤身在国外，需要保护好自己。
沈怀瑾对她的疏离并不意外，轻笑：“我不是坏人。”
他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她，上面清楚地写着他的名字，沈怀瑾。
怀瑾握瑜，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云梨没有接过他的身份证，却也瞄到了他的名字。
“沈先生，刚才谢谢你。那么我就先告辞了。”云梨朝他垂首，双手抓着自己的手包离开。
沈怀瑾收回自己的身份证，注视着女孩步行离开的背影，蹙眉。
那些伤痕很浅又很细，应该是女孩自己划的。
萍水相逢，他帮不了她什么。
不光是沈怀瑾，云梨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偌大的伦敦城，仅仅有一面之缘的两个人，要多么巧合，多么偶然，才有可能再次相遇。
云梨没有料到，自己会校园内再次遇到那个男人。
他穿着白色连帽卫衣，被风抚动的头发有一些微微的凌乱，可即使是这样，他依旧闪耀得很，闯进她的视线，占据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这样的穿法要比那天在音乐厅遇到他时一身西装年轻得多。
“你在看什么。”走在她身侧的女孩是她的室友林清怡。
林清怡顺着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望去，是两个黑发的亚洲人。尤其是走在左侧的那一个，颜值堪称极品。
“没想到我们学校还有着这样的极品。”林清怡花痴地冒着星星眼，有些激动地拽着云梨的袖子，“不过怎么上次留学生聚会没有看见过他们。”
“难道不是我们学校的？”林清怡小声喃喃着，歪着脑袋有点疑惑。
云梨知道，林清怡是一个典型的颜控。她的房间内贴满了韩国男团的爱豆海报，就连手机壳都是明星周边。
她拉着林清怡准备去上课：“走吧。”
“还有一会儿才上课呢，我们去找他们要个联系方式吧。”
“哎……等等。”
林清怡是个说一不二的主，硬是拉着不情愿的云梨朝着那两个人走去。
“帅哥，可以要个联系方式吗。”林清怡笑脸盈盈地伸出准备好了的微信二维码，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是你。”
沈怀瑾被突然窜出来的女生拦住了前行的步伐，站在原地，正打算拒绝，就注意到了藏在单刀直入的女生后面的那张“魂牵梦萦”的熟悉的小脸。
从音乐厅回到他租的公寓内，他总觉着心里头记挂着什么。
可是要想在伦敦找到那个女孩，实在困难，他便将她渐渐遗忘在脑后。
时隔三个月，他再次见到了她。
“云梨，你熟人？”林清怡回头看向脑袋都快垂到地上的云梨。
“不算熟人，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云梨无可奈何地回答。
还是被认出来了。
“原来你叫云梨。”他的语调带着笑意，“很好听的名字。”
站在沈怀瑾身侧的另一个男人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着，露出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加个联系方式吗。”沈怀瑾征询她意见，并不急着把手机拿出来。
云梨纠结了片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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