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黛蓝
云梨被沈怀瑾送回家后,便将自己独自一人锁在琴房里。
天边一轮火红浓墨重彩渲染出的漫天橙红天光,在红轮的渐渐西沉下逐渐消散,而距离红日稍远的天边从玫瑰紫色淡化成了堇色,又被黛蓝色的幕布卷席。
云梨的十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快速游走,弹奏出一首加快速度的克罗地亚狂想曲。这是一首缅怀克罗地亚战火下断壁残垣的曲子,曲调虽然明快,听起来却又沉重且肃穆。
她不可自抑地陷入了情绪的涌潮中,强大的涡旋与浪潮将她整个人吞噬,让她无法喘息。
弹钢琴,是她唯一纾解的方式。
她弹了好几个小时的钢琴,无视了门外人的呼唤和敲门声,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错误的用力方式,让她的手腕开始变得疼痛。
迟来的肌肉酸痛遍布全身,她终于停止这种近乎自虐的演奏,任由长发零散地垂在脸颊两侧。
身体的疲倦和从胃部升腾起的空虚都不被她感知,唯有疼痛,让她确信,她还活着。
云梨起身坐在窗台边的飘窗上,双手环抱住双膝,视线虚无地落在远处的一点建筑物上。
她就像是一个精致地摆放在展览台上的玩偶,漂亮又精致,唯独没有生气。
无论生命是否停止,时间也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
又不知过了多久,云梨拿起放在钢琴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云梨。”
尹音赐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柔且平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听到熟悉的声音,云梨不由自主地出神了几秒,才开口喊她尹医生。
不过是几个小时没有开口说话,又因为情绪的波动,她的喉咙缺水干涩,发出的声音比早晨刚刚起床时还要生涩。
“怎么了云梨,你遇到了什么事吗。”尹音赐显然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声音还是保持着冷静的音调,并未显示出焦急的情绪。
情绪是会传染的,尹音赐比云梨更清楚。
故而,她总是保持一副温和的没有波澜的态度。
云梨浅浅的嗯了一声,低垂着眼,视线随意地落在某处,可能是她的衣摆,也可能是她的膝盖。
她突然拉开了身侧的窗户,微凉的风从窗外灌入,却不能将她吹到清醒。
“尹医生,我今天见到了我父亲。”
对面因为她的话怔愣了两秒,随即问道:“云梨,你现在有负面的倾向吗。”
云梨不知道,她的大脑被一团棉花塞满了,无法思考。
“我练了三个半小时的钢琴。”
云梨一直认为人类是极其渺小且脆弱的动物,任何一场意外都可以轻易地剥夺他生存的权利。可她又不得不承认,人类在极端条件下而爆发出的求生意志是多么的顽强。
譬如地震时,人类却可以在废墟中等待几天几夜后的救援,在奄奄一息的状态下重新活下来。
又或是现在,她明明不间断地弹奏了三个半小时的钢琴,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疲累。
“大概,是冷静下来了。”云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种她都不自知的嘲讽味道。
在英国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没有熟人,异国他乡,听着别人操着一口不属于她母语的英语,一眼望去全是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异乡人的排他感就会冒出来。
她没有寻求任何人的帮助,每每难受,情绪将要崩溃,她就会拿出那把放在桌面上毫不起眼的修眉刀,往自己的手臂上添上一道又一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看着鲜红色的血珠从被割裂的雪白色肌肤冒出来,不受控制地聚成一片,越来越多。
她心底那颗快要爆炸了的气球才会因此泄漏出一些肿胀的气体。
泪水从眼眶滑下,模糊了她的视线,模糊了那片红色。
她又一次肯定,她想活着,好好地活着。
只是求助无门,直至沈怀瑾的出现,在她漆黑的洞穴里凿开了一个洞,露出了天光。
在尹音赐的帮助下,她手臂上不再添新伤,那些陈旧的伤痕也结痂后再长出新肉。
只是这些被掩盖住的伤疤,又一次在遇见云楚知之后被狠狠揭开了。
脑海里的纷杂吵嚷挥散不去,只能用更为猛烈的琴声将其覆盖。
“云梨。”
就在云梨又要深陷进负面情绪的泥潭时,尹音赐把她出走的意识唤了回来。
“我想,你应该接受我的建议。”尹音赐沉着且严肃地陈述她的观点,“去见见我的师兄。”
尹音赐跟随丈夫移民英国,不会再回国。
而心理医生,很难远程地给予云梨帮助。
她需要一个国内的医生,尹音赐为她推荐了自己的师兄,一位出色且知名的心理学专家。
云梨并不擅长在他人面前剖析自己,起初几次去心理工作室见尹音赐,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尹音赐虽然说了,如果她什么都不说,她很难帮助她。
可她并没有逼着云梨开口,也没有让云梨不要再来,而是每次都陪她坐一坐,聊一些她的家里事。
比如,聊她的英国丈夫偶尔会与她产生争执,但是个非常温柔且尊重她的人。
比如,聊她家里养了一只拉布拉多,是怎么在家里捣乱,她不得不收拾烂摊子的。
尹音赐不仅仅能够做一名合格的倾听者,她同样是个很会表达自己的倾诉者。
云梨想,她也许天生就应该成为心理医生。
与尹音赐的坦白,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遑论又要从头开始,而且面对的还是一位异性,云梨是打心底里排斥的。
云梨逃避重新见一位新的医生,尹音赐是知道的。
她没有强迫她的意思,只是在当下的情况,她认为,云梨应该且有必要去见一见她的师兄。
“云梨,如果你介意我师兄是个男性,我可以再替你联系其他的人。”尹音赐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
尹音赐真的是一位十分尽职尽责的医生,云梨心想。
云梨的胸口憋闷得慌,她辛辛苦苦努力了这么久,简简单单地就被打回原形。
她不甘心。
“尹医生,我愿意去见一见那位医生。”
出于对尹音赐的信任,以及她对自身的了解,她接受了尹音赐的建议。
“嗯,那我把他的联系方式与工作室地址发给你。”尹音赐的语调显然因为她的首肯而轻松了许多,“我会和先和他联系一下,再告诉你具体时间。”
“好。”
这通电话已经到了尾声,尹音赐在说出再见的前一秒,想到一个问题。
“云梨,你是希望我将你的情况告知他,还是由你自己说。”
这关乎病人的隐私,尹音赐必须征求她的意见。
云梨犹豫了一会儿:“将我的信息告诉他吧。”
她没有把握自己能够再重述一遍,否则,她又会掉入回忆的深渊。
每一次回想,于她都是一种痛苦。
尹音赐对她说过,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去接纳那些不好的回忆。
有时候比起承受,淡忘也是一种选择。
但是淡忘的前提是,她不会接触到关于过去的种种痕迹与人。
而她,只在见到云楚知的一瞬间,就缴械投降了。
云梨挂断与尹音赐的电话,旋开被落锁的房门,从琴房出来。
彭世安就坐在琴房外的地上,后背靠着墙,手里拿着手机。
听到门开的声音,彭世安抬头,对上了云梨的双眼。
云梨没有先开口,彭世安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从地上爬起身,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云梨,要吃饭吗。我帮你去把饭热一热。”
云梨注视着他的眼睛,大抵是她的目光太认真,认真得让人觉得有些望进心底的惊慌。
彭世安先错开了视线。
云梨浅浅地嗯了一声。
谁都没有谈及她在琴房的三个半小时。
云梨没有胃口,也不觉得饿,只吃了几口就回房了。
她打开手机,发现沈怀瑾给她留了信息。
是在她回家之后发的。
心情不好的话,可以看这个。
附带的一个视频,是一只十分可爱的小博美。
小博美十分开朗好动,在视频里盯着镜头,一副嘴馋的模样。
云梨能够猜到,应该是沈怀瑾手里拿着零食。
不过,沈怀瑾养狗竟然会喜欢这么可爱的小型犬吗。
云梨发了一个谢谢。
她觉得自己的消息过分官方,便又夸赞了一下小博美的可爱。
你的狗狗很可爱。
沈怀瑾可能没有拿着手机,云梨没有立刻等到他的回复。
等她洗完澡出来,她才看到沈怀瑾的消息。
不是我养的狗,是我妹妹的。
云梨第一次知道,沈怀瑾有妹妹。
难怪他那么贴心,应该对他妹妹十分宠爱吧。
不过谢谢你的夸赞,你也一样。
云梨并没有觉得沈怀瑾将自己与那只小博美比较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
如果那是一只生活在满是爱|的|家庭里的小狗,比起她,应该是更幸福的。
云梨没有再回复。
两人之间的对话就如此沉寂下来。
尹音赐很有效率,第二天就给了她回复。
周五下午三点,清云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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