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章
成国宁安十七年，京都宫中，又一日的早朝照常进行，只是和过去相比，今日朝堂之中的火药味略显地浓重一些。
“陛下，臣斗胆请你停止继续北伐的脚步！”
一位看起来年约不惑的臣子神情悲切真挚，身体跟着他拉长的尾音一同微微颤抖，似情不自禁，“昨日臣府门外来了一群和臣年龄差不多大的百姓，他们个个目含悲泪，向臣倾诉他们孩子于战争中尸不还乡的哀苦，臣听了不禁想起自己的子女，若是我失去了他们，定是痛不欲生！”说着，他就着袖子拭了拭眼角。
“臣知陛下一直抱有驱逐北方蛮族，扩大国土之大愿，可战争已然持续数年，马匹、刀剑、粮草……何处不需要钱财？百姓经历的不只是丧子之痛，更要背负沉重的赋税，长此以往，必然民怨声沸。”
臣子双膝落地“嘭”地一声闷响，俯身跪拜在地上，“臣请陛下体恤民情！”
“臣请陛下体恤民情！”几个臣子也跟着齐齐跪地。
高昂的声音在殿中回荡许久，然直至消散都没有另一个声音出现。
寂静中，其余臣子垂目弯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又来了……
他们偷偷看了一眼高位之上，皇帝怡然自得地闭着眼，从敲打着大腿的手指可以看出人并没有睡着。
成国皇族之姓为范，皇帝是成国的第五任，名为无咎，年过三十，于今继位已有十七年，在场的臣子皆知，这位皇帝表面看着谦谦有礼，实则内在比谁都要刚烈野坚韧，格外热衷打仗，所有人都猜测这好战之心与其以不占优势的庶出之身排除万难，最后荣登宝座的身世和经历有关。
再看向地上的为首臣子——齐丞相，面对这样嗜武的天子，也唯有他才有胆量去与之正面相对——三代老臣，不仅曾担任过陛下的夫子，如今还是当朝国丈。
“陛下。”似乎沉默了太久，齐丞相等不及再次出声，“每每想起那些百姓，臣实在是于心不忍。”他挥手，身后的臣子送上一样东西，一副书简，打开来，里面盖满了鲜红的手印。毫无意料的大臣见之，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那群百姓的停战请愿书，愿陛下倾听民意，收兵吧！”
“齐丞相老当益壮，这声如洪钟的，令我这个小辈都自叹不如。”
齐丞相微不可察地一震，十指猛然收紧，在地上划出短促的线条。
众人纷纷看向殿外，一男子于门之正中挺立，光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拉至陛下高座之前，大臣们只看了一眼便忙地收起目光，比起齐丞相，这个男人更是绝不能招惹的恶茬。
手指停止敲击，皇帝睁眼，视线越过齐丞相，“谢御史，昨日说过，若你再迟早朝一次，我可是要好好罚你。”话虽如此，他的眼中毫无怪罪之意，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终于见到想见之人。
细长的眼眉上挑颇具艳色，面容轮廓分明，五官深刻，尤其是略带北蛮特点的高挺鼻子，更让谢御史的笑容充满了攻击性，“臣参见陛下。”他向皇帝行了个简礼，举手投足间都是恃宠而骄的自在与傲气。
“请陛下恕罪，今日臣确有事耽误，而这件事……”他看向齐丞相，狡黠地挑起眼眉，“恰好与齐丞相刚才所言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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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南区的市集中，一位身着玄衣的少年仔细打量道路两旁商贩摆出的瓜果蔬菜，他左手肘勾着个竹编的浅篮子，里面已然放了一些水果，许是因为俊秀年少的模样令人赏心悦目，又或许是在一群女子之中，他挑挑拣拣的显得有趣，一路走，几乎每个商贩都会向他颇为热情地吆喝两句。
“这位小公子，刚宰的羊肉，肉肥，要不要来一些？”
少年摇摇头，淡淡的笑表示歉意，“家里长辈不喜荤腥。”
“那来这边，我这边有新鲜的白菘，保证甜，小公子买一些回去试试？”
“好。”
挑选了好一些，少年颠了颠篮子的重量，觉得差不多了。
“一共十五枚铜。”
荷包放在宽袖中，少年伸手进去，再出来时手中鼓鼓囊囊的一个，还有一个被顺出来掉在地上，那个荷包并无甚特别之处，可少年一见着它落地，赶忙着蹲下身来捡起，似比那放钱的荷包还要重要。
确认了荷包里东西没有问题，少年松一口气，完成最后的钱货两清，他出门采买的任务结束。
日头越来越高，温度和市集一同热闹起来，慢悠悠地在人群中穿梭，他特意寻着阳光的位置走动，光亮越温暖明亮，他就越放松。
走到一处医馆，少年忽地蹙眉停滞。时间比较早，医馆只开了一半门，有一位看上去年龄比他稍大几岁的男子正在推开大门准备迎接病人，他眉眼浓郁深邃，面无表情透着些生人勿进的气息。
男子也见到少年，扬起笑意走上前来，“这位客官，是需要问诊还是拿药？”
隐约的野性凶意顿时了无踪迹，甚至透着些许可爱，不禁让人想去摸一摸他的脑袋，少年眉间舒展，摇头，“第一次在这个医馆见到你。”
“啊，是的，我本是一位流浪大夫，但从今日开始我在这间医馆问诊，若客官有任何病痛，都可以过来找我，自认为医术还算过得去哟。”男子笑声爽朗，中气十足，确实在医术方面颇为自信。
“不知大夫贵姓？”
“无父无母，也没姓，单字黄，你叫我阿黄就好。”
这名字……少年没忍住地笑出声，又轻咳两下掩盖过去，倒是真的人如其名，“那黄大夫，我们下次再见吧。”
“好，客官你……诶！”
阿黄的声音刚落，少年侧身迎面一个黑影，丝毫没有反应的时间，就听“啪”的一声，浓烈的酒香直窜鼻腔。为了接住对方，篮子里的果蔬咕噜噜地掉了一地，和瓷片混在了一起。
“抱，抱歉，把你衣服弄湿了……我，我，诶呀？这，这不是……额！嗯……这不是阿阳吗？真，真巧……”
阿阳认出了这个大白天就醉地满脸通红的人，邻舍家中的长子，他们一家热情友好，对他多有关照，“这一大早的，你是怎么回事？”这程度，没个半宿是喝不到的。
被提及伤心事，邻居脸一皱，直接眼泪鼻涕一起出，“阿阳！我明明对她……对她那么好！为什么呢？她怎么就……”
阿阳低声暗叹，这种事情自己也帮不上忙。他转头对帮忙拾起果蔬的阿黄表示感谢，“麻烦黄大夫开一副醒酒的药吧。”邻居这种状态，他也不能放任对方到处乱走。
合力把人带进医馆，阿阳拍了拍邻居，“你就在这里坐好，我去付钱。”
酒醉的人多变，刚才还大哭大闹的，现在却安安静静地呆坐着，看着听话乖巧，阿阳稍微放心，但就转手交完钱的功夫，他回头再看位置上，空无一人。
跑出门外，大路宽阔，左右两边人来人往，愣是见不着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我帮你找找。”阿黄去到门外站了一会，回过头时已然有了答案，“他往那边去了。”他指着左侧的街道，“没有走多远，应该很快就能见到的。”
熙熙攘攘中没有任何说明邻居曾向那边过去的迹象，但阿阳对此毫不怀疑，他向阿黄点点头，“谢谢。”
顺着左侧街道走，路上巫人的身影逐渐变多，这些人手里举着自己的名号，背囊沉重，走起路来叮当作响——里面放的都是他们作法用的工具，他们左一句“祈福看病，无所不能”，右一句“福祸皆通，心想事成”叫的卖力，另一边还时不时特意颠起背囊，故意让声音再喧闹一些，仿佛声音越大，他们的能力越强。
离官宦富豪的宅邸越发靠近——也是巫人长期喜欢集聚的地方。
路口转弯，阿阳见到不远处百姓聚集在一起，里外三圈地人头攒动，不知所为何事，可奇怪的是那么多人，却并无什么喧闹声。在最外一圈，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熟悉。
舒一口气，他正准备抬脚间，忽地一阵清风从街道那头吹来，风混着暖阳的温度很舒服，但他却浑身一震，面色难看地僵在原地。
难道……
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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