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感君恩重许君命,太山一掷轻鸿毛(二)
程常安目醉神迷,眼里早没了于瑾,妆出个谦谦模样,只问韩霜君:“小娘子如此风采,绝非无名之辈,可否告知芳名?”韩霜君不则声。程常安眼珠一转,道:“莫非是青女韩仙子当面?”
韩霜君身为年轻一代名门弟子,江湖上已有名号,人以霜雪之仙“青女”为号呼之,既因她美貌如仙,亦指她冷若冰霜,只她从不以此自称罢了。程常安向是个百花丛里的蝴蝶,早闻她大名,更且衡山悔婚一事已传得沸沸扬扬,两下一比照,真叫他猜中了。
韩霜君听而不答,只道:“二公子大人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小冒犯之举,便叫她与你赔个罪,两厢揭过罢。”殊不知程常安心里早已换了一番计较。绝色美人罕有,刚被逐出门派、独自流落江湖的绝色美人更罕有,她韩霜君纵有些许威名,不过一介女流之辈,焉知不过江湖上抬举她而已,更何况双拳难敌四手。这等天赐良机,岂非他的艳福到了?
计定程常安“嘿嘿”一笑,道:“区区误会,韩仙子既开了金口,我怎忍心不从?这位娘子但请放心,有我在平江府一日,绝不叫你受半分委屈。所谓不打不相识,便请韩仙子与这位小娘子同去寒舍,我敬二位薄酒几杯,咱们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便是好朋友了,如何?”
他这司马昭之心昭然,韩霜君看不得他这幅嘴脸,道:“我还有事在身,既误会已解,二公子美意心领了,告辞。”一手拉了于瑾,一手牵了小灰便要离去。程思安一个箭步挡住去路,拉下脸道:“我好心相邀,韩仙子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已是衡山弃徒,还有甚事,难道是将将悔了婚,急着去会情郎不成?”
韩霜君扫他一眼,目光冰寒似三九雪水,程思安心下一凛,嘴上不肯示弱,冷笑道:“怎的,叫老子说中了?好个淫奔货,不知廉耻的□□□□,也配老子叫你一声仙子,竟只是逐出师门而已,成掌门忒的心慈手软!今日老子便替天行道,替成掌门处置了你!”
韩霜君向无波澜的面上忽如春至寒江,浅浅绽出一丝笑意。她这实则已是怒极反笑,程思安却浑然不知,只当她害了怕、服了软。瞧着韩霜君神仙妃子般倩笑,好一阵神魂摇荡、不能自己,程思安伸手便要去抚摸她雪颊。脸还未摸着,只见韩霜君神情陡变,耳里听郭标等人大声惊呼,自己右肋间一刺,似有异物扎入。
程思安低头,见右肋两骨间鲜血已洇湿衣裳,这才觉出疼痛,惊讶之下“啊”的一声。他绝非甚么脓包,功夫也是正经和他爹学了的,只是太过轻敌在前,又色迷心窍,连疼也是过得一息方觉。韩霜君鲜少动辄夺人性命,是以只一匕刺入他右肋寸许,并未伤及内脏,算得手下留情了。
程思安一声叫出便即收摄心神,勃然大怒道:“小娼妇,好……”话犹未尽,韩霜君未持匕的左手倏忽探出,虎口卡住程思安咽喉,运劲一收,后面的话便再吐不出。韩霜君再把手前后左右,将程思安的脖颈似稻草般摇几摇、晃几晃,摇晃得他头昏眼花、胸闷欲呕。
程思安双手急捉韩霜君扼他咽喉的手腕,右腿弹出,踢向韩霜君脐下,手段十分下流。然他双手直若蚍蜉撼树,韩霜君不仅不为所动,反五指收得更紧。且她眼力奇快,程思安蓄势之时,右肩先动,她便知他要出右腿袭她下盘,于是抢先略一偏身。程思安腿方离地数寸,她已一脚踩下,正中程思安小腿胫骨,虽未踩实,程思安仍痛得长声惨呼。
郭标等堂众失色,怒骂道:“好大狗胆,快放了二公子!”一拥而上来救。韩霜君本使剑,这几日未寻着合心意的,此时仍只得燕归来予她那把匕首,索性左手掐住程思安不放,右手匕首迎上大风堂众。两厢功夫太过悬殊,她心中名门大派子弟的傲气犹存,看郭标等人直如跳梁小丑、不堪一击罢了。
韩霜君贯注内力于匕,信手挥出,寒光一道过处,直撄她锋者皆顷刻败落。持棍的断了棍,用肉掌的险断指,舞拳的捂着腕,挥刀的刀亦叫崩出缺口。她再旋匕倒持,以柄点出,连点四人穴道,左手将程思安重重一搡。程思安砸在这四名僵若木鸡的帮众身上,五个脸贴着胸、腿缠着臂叠作一起,倒做了滚地葫芦。
郭标等人忙扶起程思安,程思安已是醒悟过来,韩霜君盛名之下竟然无虚,武功十分高强。然这口气决计咽它不下,这许多人手在此,必要拿下此女,再折辱玩弄,一雪今日之耻!他大喝一声,拔剑在手,一记劈向韩霜君。
韩霜君饶程思安不死,乃为不愿沾惹是非故,他们倘识相,实该收手讨饶才是,万不想程思安骄横成性,竟尔恼羞成怒,胡搅蛮缠个不休。韩霜君厌烦已极,火气也生,衣袖闪动间避开这剑,足下迈动,眨眼又欺至程思安身前。程思安未及回剑护身,韩霜君口中轻叱,声若鸾凤,手上匕首一放即收,已在他颈前划得半圈。
程思安魂飞神丧,颤手去紧捂脖颈,但觉指尖血液汩汩流出,只道必死无疑了,脚软如泥,再难支撑,瘫软于地。韩霜君其实不过伤他一层肉皮、以示威吓罢了,瞧他竟唬成这幅不堪德行,又是鄙夷又是荒谬,心里冷笑不止。正收匕俯视,蓦的背后响起女子惊叫、一人颤声道:“你、你竟害了二公子,堂主定不能饶你,我们也都不能活了,你们便下来陪我罢!”
原来程思安既明知不敌,提剑攻来只为缠住韩霜君手脚,另一面却暗中意示郭标去偷袭于瑾。于瑾手无缚鸡之力,郭标轻松得手,正自得意,哪料另一厢二公子连柱香工夫也未抵挡。郭标不知程思安只是轻伤,见他血出如注,人也倒地不起,只以为是叫一匕封喉、绝然无幸了。大风堂刑罚严酷,二公子横死于众目睽睽之下,无论如何也得究他们个无能之罪,便是不死于韩霜君之手,亦要死于堂主程尧之手了。
左右是个死,郭标心灰意丧、再无顾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于是左手高抬,一掌狠狠劈向于瑾后脑。这一掌使足了十成功力,韩霜君竭尽全力合身飞扑,仍是晚了。一声骨骼断裂脆响之后,于瑾哼也没哼出半声,以面栽地,一动不动了。
郭标一掌击毙于瑾,到底仍有偷生之念,转身便跑。韩霜君目眦尽裂,厉喝声中匕首激射而出,没入郭标后心,又自他前胸透出,将他心脏射了个对穿。这一击有如她雷霆之怒,郭标生机立刻断绝,足下余力未尽,犹自带着身子朝前奔出几步方摇摇坠倒,亦以面向下,与于瑾死状毫无二致。
此番变故瞬息万状,大风堂众们早惊得呆了,只一二机伶的晓得先去查看程思安情形,其余的尽皆两股战战,更有撒丫子便跑的,不止为惧怕韩霜君,亦为惧怕程尧。程思安终于回神,明白韩霜君先前放他一马,郭标却误以为他一命呜呼,杀了于瑾。他可全不感激郭标为主报仇,更因此身死,反暗自破口大骂郭标这厮不长眼,败事有余,活该死了,自己却要设法逃回去,叫爹来制伏这小贱人!
趁韩霜君探看于瑾尸首,程思安忍痛爬起,甩开堂众,拔足狂奔。于瑾气息全无,经脉断绝,芳魂一片已归地府。韩霜君心底一片冰凉,余光中见程思安鼠窜背影,不禁冷笑,心道:“这等阿物儿,竟以为今日还能活不成。这厮身为首恶,行事这等毒辣淫邪,不止这于娘子,从前也不知多少女子被他戕害。我本要饶他一命,却累得于娘子身死,今日倘不杀你,我无颜对于娘子冤魂!”展开身法几步赶上,匕首扎向他后颈发间“哑门”重穴。
程思安听见后脑风声,张皇中上身一斜躲开,脚下须臾不敢停。韩霜君匕首刺出时左手开云手亦递出,便候于他头侧,一掌轰向他“太阳”穴。程思安大难临头,求生心切,竟叫激出潜能,不假思索地矮身右滚,躲过这掌。
韩霜君索性就手甩出匕首,双掌前后交错击落。她练得最好的功夫是衡山的开云手与钧物剑法,不趁手的匕首一丢,于她反是如释重负。掌风骤鸣中,程思安勉力纵起,无力再躲,失声大叫:“仙子饶……”话音戛然而止,一口殷红鲜血喷出,仰天摔翻,胸口被击中处深深凹陷,再无声气,死得透透的了。
大风堂一众早四散逃尽,韩霜君缓缓走回,俯身抱起于瑾尸首。甫一抱起,心中突生异样之感,她击杀程思安不过片刻,于瑾这身子却未免僵硬太过,到仿佛死了数个时辰一般。韩霜君柳眉一皱,运劲猛然抛出,于瑾尸体远远摔出,“咕咚”落地,滚得几滚,溅起尘土草叶,仍是毫不动弹。
韩霜君静立凝视片刻,捡回那把匕首,戒备中再度走近。迈不得几步,乍然听得一人熟悉的“嘻嘻”笑声,道:“花总管可骗不过咱们冰雪聪明的韩女侠,已是露馅啦,还装甚么样哩,还不快快告个罪。”正是燕归来。
地上那一动不动的于瑾“咯咯”娇笑一声,慢条斯理爬起身来,一面拢发拭面,一面嗔道:“燕公子心急个甚,韩女侠这等人才,行侠仗义也是要善始善终的,我怎好扫她的兴。叫她埋了我,我再自土里爬出来,不是也能解一解燕公子的怨气么。”
燕归来不知自何处钻出,亲亲热热抚摸小灰长脸,闻言眼白一翻,道:“我说不必,你偏要大费周章,如今可信了我了?韩女侠倘叫你惹恼,与我翻了脸,宫主痛失一名得力之人,看不再拿孽火净伺候你几回!”
那花总管举止十分柔媚,理净了衣裳头发,道:“招徕大事自当谨慎,总要探明了底细,燕公子方认识韩女侠几日,竟就帮着说话了?倒是有趣得狠,韩女侠果然是个妙人,能轻易折服了咱们燕公子。我还有甚么好说的,便恭请韩女侠大驾,待此间事了,同咱们一道回去拜见宫主罢。”
二人你来我往斗嘴,韩霜君听得心中怒意暴涨,只面上不露,仍是冷冰冰的。待他们语毕,劈手便将匕首飞出,擦着燕归来耳际,“笃”一声尽根没入他身后树干,撩断他数根发丝飘飘散落。燕归来躲也不躲,叹道:“唉,韩女侠可消气了?千万莫要与这藏头露尾的人计较,气坏了须不值当。花总管虽手段一贯下流,到底这程思安该死,杀了他也是应当。”
韩霜君转头逼视那花总管,冷声问道:“你身份既假,那程思安欲□□之事可是真的?”花总管眯眼打量她,笑道:“那还能有假?这厮声名狼藉,先前不过平江府内金沙帮势大,他行事小心,被盖过了而已,如今可算是死得其所了。”
江湖之中人心诡谲,谁也不免被骗个几遭,韩霜君怒气渐平,心道:“此人的话虽不可信,程思安也绝非无辜,杀便杀了。罢了,看来这些人与我并非同道,还与他们罗唣甚么。”当下抬脚便走。
花总管笑道:“韩女侠请留步,咱们宫里向为女子伸张正义,最是合适韩女侠的去处。今遭不过是试炼,免不得的,韩女侠亦非天真孩童,难道不知此理?这般斤斤计较,倒显得气量忒也狭小了。”
韩霜君还未置辞,燕归来先嗤道:“花总管倒是气量宽广,敢不敢现出真容来与韩女侠瞧瞧?”说至此“嘿”的一乐,笑眯眯道:“不过么,这须也怪不得咱们花落去花总管,倘不乔装成女子,那些恶人又岂会轻易入套哩?”
以韩霜君的淡漠之性,此时也大吃一惊,不由侧目,心道:“这花总管竟是个男子不成,怪道身量这样高!然观他容貌行至,哪里又像个男子了,是天生如此,还是模仿而来?是了,他定然会易容,这于瑾的长相也非他本来面貌。”待忆及自己还曾与他并辔挽手,直是周身如芒在背、寒毛倒竖。燕归来竟还意犹未尽,又追道:“好叫韩女侠知晓,咱们宫里,除了少宫主与我,再无第三个男子了,嘻嘻。”
韩霜君少有此刻这等茫然震惊之感,想道:“这却是何意?怎的便无男子了?这花总管竟不算个男子?莫非……莫非……”
花总管神情数变,终归于一片柔媚笑意,对韩霜君轻声道:“既如此,韩妹妹便是想不与咱们走,也不成啦。”燕归来轻易曝出他私密,自然并非燕归来口不择言,亦非生性坦荡、单为向韩霜君解释之故,却是为了反激花落去。
韩霜君得知宫中秘辛,花落去岂能容她就此离开,花、燕二人势均力敌,燕归来拦着不叫花落去灭口,花落去也唯有赞同带韩霜君回宫一途了。至于回宫途中,是否会有甚么变故,那也只有天知晓了。
韩霜君也瞬时会过意来,心中再无疑虑,此二人与那劳什子宫主都绝非善类,当下攥紧五指,心念急转。她虽冷傲孤绝,却非任意妄行、一心求死之人,事已至此,只能暂且审时度势,便是龙潭虎穴也免不得前往一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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