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情短日月,慧生佛魔(三)
那秘道入口便在药田后,到得近前小草站定道:“你们走远些,小爷要开门了!”连青鱼亦老老实实退开数丈,背转身去,不窥视他开秘道手法。许久闻得“隆隆”震颤声响,小草道:“好啦!”
几人回首,见石壁上现出个方方洞口,走近细观,咸丝丝勾着头“哎呦”一声:“分明是个地洞,叫甚秘道?”原来秘道入口开于石壁上,借日光可见的一截却几为垂直,一口深井也似,若无落手落脚处,人一进去,还不跌死了?
咸丝丝先里里外外、上下左右,把洞口上手摸个遍,啧啧有声道:“非天然造就,亦非斧凿、火药之功,使的甚么法子,竟在这等实心山体开出通路,好厉害。此当为前辈大师之作,延寿谷可没这本事!”巫咸教擅杂学,机括便为其一,她因不合脾胃浅尝辄止,然耳濡目染之下,见识尽有。
她又手搭凉棚,扒在洞口张望几眼,地上摸颗石子儿扔下去,侧耳倾听。听罢笑道:“哈哈,原来如此,却是六节大滑梯拼就,不过瞧着唬人罢了!此一节最陡,约莫七丈;下一节稍缓,延至十丈;再下一节更缓,十四丈。如是逐节递增递缓,最后可不就平坦了。”倘真如她所言,算来洞深几近百丈。纵有洞内回音增效,能听见如此深远处小石微声,还可凭此推断洞内形貌,这份耳力十分难得。
听得她这话青鱼略略宽心,咬牙举步道:“我去了!”小草一把扯住道:“瞧你缩头缩脑的,有小爷在,洞里哪怕全是妖魔鬼怪,也不怕他们!”青鱼吃惊道:“你也进?”小草瞪眼道:“小爷的地方,想去便去!”他孩童心性,上回叫洞中幽暗生生吓退,这回却有青鱼护驾,焉能忍住不去,还要嘴硬自夸为青鱼壮胆。
萧恨余任咸丝丝推着乱跑,始终一言不发,忽插口道:“还有我。”这下连咸丝丝也张大嘴巴:“表弟进去则甚,想耍大滑梯么?”萧恨余与这半道表姊性子格格不入,咸丝丝一开口他便闹心,深吸一口气道:“他们这一去不知多久,谁为我每日治疗?断易续难,万一耽误我病情,如何是好。”
自亲眼见过秘道情形,他心中筹划已定。治病不必急于一时,解毒却迫在眉睫,须回巫咸教找姨夫。走却不能白走,枯荣草便在青鱼身上,若非武功尽失,他早抢到手。咸丝丝来得虽巧,却断不会帮这忙,只可用于接应。这秘道内正合他动些手脚,实是天时地利人和。
小草不肯道:“不许你进!白白拖累人,小爷可不分心照顾你!”一个幼童,一个不利于行,倘说照顾,也只有青鱼照顾他俩的份。咸丝丝不快道:“不让进便不进,当咱们稀罕么,说话恁的不动听。徐衡自个都死啦,难不成你比他还厉害,还是爹靠得住。表弟咱们走,哼。”
萧恨余按住她手,直视她双目慢慢道:“我说了,要进去。”咸丝丝那教主夫人的妈,也便是他阿姨,对他母子有些亏欠处,是以巫咸教上下待他格外贵重,想方设法为他治病,但有所求千依百顺,咸丝丝亦不例外。
萧恨余铁了心,咸丝丝无法,叹气道:“成成成,表弟一口唾沫一颗钉,说甚么便是甚么,天大的事儿表姊也定为你办成,表姊陪你进去。”萧恨余淡淡道:“表姊望风便好,倘有变故,还须有人在外接应,搬救兵也只表姊能为。”
小草可不吃萧恨余这套,乱扯青鱼手道:“放屁!还敢想两个,小爷说了不许,一个也不成!你快叫他们滚!”青鱼不通医理,听不出萧恨余的话有几分道理,左右为难,不知该劝哪个,一时间乱哄哄吵作一团。
正吵闹间,咸丝丝耳朵一动,叫道:“糟糕,机关有动静!”几人齐齐收声,咸丝丝突然利索起来,道一声“委屈表弟”,轻轻抱起萧恨余。莫看她个儿小,抱萧恨余如抱云朵,仿佛手上全无重量。青鱼个儿高,咸丝丝不容分说两手往青鱼怀里一举,再是一松。青鱼怀里一重,如捧烫手山芋,急得低叫:“使不得使不得!”
咸丝丝再拎着小草腰带一把提起,故技重施,青鱼忙不迭接稳,变作一手一个。小草很识时务,不敢再乱挣乱叫,恨恨闭眼别头。咸丝丝一拍手道:“表弟安心稍候,我打发了人再来接你。”对青鱼道:“还不快着,且放一百颗心,绝无机关暗器,更摔不死人。难不成还要我送你一程?”举足作势欲踹。
青鱼没奈何,说声“抱紧了”,轻轻一跃而下。这洞只入口略宽,内里狭窄,三人直直坠落。青鱼只觉脖颈叫人勒得紧紧地,险些背过气,不知是谁,连惧怕也顾不上了。她谨记咸丝丝所言,真如耍滑梯般贴紧洞壁,收腰抬腿。果然俄而落至实处,下冲之势一顿,又即滑落。
虽仍是站不住、立不起、手又叫两个大活人占着,好歹足够青鱼半坐半躺,间隔以足缓冲,心中大定。入前瞻前顾后,入后方觉有惊无险,不过尔尔。洞壁光溜溜的,滑起来不硌屁股,下落之速又与上升不可同日而语,不多久悠悠停住,头顶亦宽裕许多,足以直立。
周遭一丝光线也无,暗若幽冥,青鱼不辨方向,不敢贸然乱走,一时驻足。“呼”一阵微风拂过面颊,眼前乍然大放光明,映出张近在咫尺的惨白脸孔。小草放声尖叫,青鱼毛发倒竖,只听那人森然道:“凡夫俗子,善恶有报,入我地府,回头无门……”
青鱼发一声喊发足狂奔,不几步“咚”的巨响,结结实实撞上石壁,仰天跌倒,眼前直冒金星。怀里“啊”、“妈耶”此起彼伏,光芒剧颤,小草怒道:“死瘸子,臭瘸子!小爷杀了你!”
青鱼倒归倒,始终把二人抱得紧紧,此方明白过来,竟是萧恨余带了火折子,恶意作弄。惊魂落定后爬起身来,恼得说不出话,唯闻小草叱骂不绝。萧恨余许是自知理亏,小草口口声声叫他瘸子,他破天荒充耳不闻,冷声催促:“两个鼠胆蠢材,还不快走!”
青鱼忍气走出一段,小草骂声一停:“哎呦,小爷险些浑忘了,全怪死瘸子,回头回头!”萧恨余又妆出勾魂使者样声音,鬼气森森道:“入我地府,回头无门,听不……”小草叫道:“关门,小爷不曾关门!”萧恨余戛然而止。老大个洞口敞着哩,还叫甚秘道,又不是开门迎客,可不得关上?
三人忙忙回转,合上洞口机关继续前行。这秘道实在奇特,急坠之后,走势又渐渐上行,后头竟还铺有台阶,险些绊倒青鱼,大伙儿又惊出冷汗。萧恨余、小草一路口舌不断,这时又来齐骂青鱼,再不到头,青鱼将臻超脱之境。终于眼前隐然有光,青鱼三步并作两步提气纵去,直直冲入一间巨大石室。三人四下一扫,小草哇哇大叫,挣脱青鱼手臂跳下地来,道:“小爷的,全是小爷的!”
只见石室角落数只大箱,铺设虽简,桌榻凳几一应俱全。寥寥装饰之中,要数桌心盏灯美轮美奂、最为夺目,满室光芒便出于此灯。这灯燃的非油非木,竟是颗鹅卵大明珠,莹润璀璨。小草伸手便抓,那灯盏与明珠俱是纹丝不动,不知如何连为一体。
萧恨余嗤道:“粗鄙不堪,俗不可耐。”小草哪还入耳,转去乱翻角落大箱,里头却非贵重物什,而是衣服鞋袜,式样有厚有薄,有男有女。再开一个,又是笔墨纸砚、碗盘筷箸。小草大失所望,拉长脸道:“小爷又不在这儿过日子。”
萧恨余抬抬下巴,吩咐青鱼道:“去那边瞧瞧。”石室并非此间尽处,东南角有一门虚掩。青鱼依言推门而出,眼前顿宽,只见管甬如幔、条条悬挂,石柱如笋、根根耸立,色若羊乳,上下参差,其状千奇百怪、鬼斧神工。管末水珠不时滴落,汇入其下一条暗河,缓缓而动,水声幽微。二人目眩神迷,一时看住了。
小草跟来嘲笑道:“看看看,有甚么好看,好没见识,小爷见的多了!”这还真不是他大话吹牛,当年同他妈为逃命四处躲藏,东南西北、密林深窟,哪里不曾钻过?在场一个渔娘、一个残腿公子,令他以八岁稚龄荣登见识榜首。
萧恨余白他一眼,问道:“出口何在?”景色瑰丽,他亦时刻不忘自己图谋,蠢货浑浑噩噩,再想不到两刻钟前,金匣已然无声无息易了主。东西到手,自该预备退路了。小草拉眼吐舌,道:“告诉你也无用,老东西说了,那出口只小爷打得开。”
萧恨余立生戒心,道:“我看未必,万一你打不开,便要老死此地。你年纪轻,且猜一猜,须熬多少年能死?”小草一愣,青鱼不禁附和道:“还是先瞧一瞧更稳妥。”小草不情不愿道:“胡说八道,小爷岂会打不开,你们只瞧小爷身手!”
小草举火折子前头引路,依徐衡遗言沿暗河一路上行,时不时驻足细观地面石笋,口里念叨道:“不像不像,虽有人样,这个脑袋同小爷仿佛,却是个和尚。”里许后终于寻着,蹦起道:“长袍仙人,果然像得紧,便是他了。”仙人石笋旁恰有个细小石洞,小草二话不说跳进去。
青鱼、萧恨余追入,只见石壁已开,小草得意洋洋努嘴道:“喏,这不就是,小爷出马,绝无失手!”萧恨余却道:“再进!”延寿谷秘道自不简单,一路走来周折颇多,他反愈是疑云丛生。因他心中,徐衡心计不止于此。
小草万分不耐,萧恨余指挥青鱼迳入。上至尽处,再无路可走,青鱼道:“这里是不是还有个机关?”小草大张着嘴,已是呆了,道:“还有甚么机关?还有机关?”萧恨余灵感应验,恨得暗自切齿,喝道:“火折子拿来!”一寸一寸,摸索洞壁。
这一找却也不难,片刻三人察觉一处线条交错,竟似幅画,是一人侧卧形态,正面向人。小草左拍拍右按按,连眼珠子且试着抠了抠,石画石壁始终平滑如镜,毫无波动。萧恨余心念急转,徐衡隐瞒关键,说过的话却不会有假,他总不欲这两个蠢材葬身此地,想来定有解答。他称只小草可开,却是为何?
灵机一动,他定睛细看,石画谈不上神韵,却十分精细,头、颈、肩、背、胸、腰、手、臂、腿、足,处处宛然。线条之外,还有几乎肉眼难辨的小小孔洞,细若针眼,错落布于画中人周身。这不正是人体穴位所在,看来是要以针刺入正确穴位,方可打开出口!
萧恨余唤小草道:“你来看,此人可是身患有疾,你可知治他的针法?”小草叫道:“不是躺着睡觉么,能有甚病,老东西才是有病,且病得不轻,脑浆和了泥,猪油蒙了心!”
萧恨余强忍道:“机关便在此处,解法亦已分明,你看不出,咱们一道去见阎王。”他竭尽心力,过关斩将,最终生死却握于无知孩童之手,自己无能为力,只觉宇宙妄诞,眼前人个个愚不可及、面目可憎。又骂青鱼:“比木头多长了胳膊腿的蠢材,半点儿指望不上,这石壁敲一敲还晓得出声,你是哑了不成?”
青鱼还真有话要说,挠头道:“那石室中许多东西,总不至于都是无用。即便他会解,咱们身上也无针哩,还须回头去找。”居然大有道理,一语点醒众人。小草既气忿,又心虚,嚷道:“正是,小爷本事尽有,无有趁手家伙事儿而已!”
萧恨余侧目,问青鱼道:“你花了几年,方攒足一千之数?”青鱼茫然不解道:“啊?我不攒针。”萧恨余其实意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见青鱼又没领会,嗤之以鼻,心想:“输给徐衡便罢,输给这蠢货,岂不荒唐。是我太过急躁,一时失察,智者难免。”
心潮起伏过后便觉疲累,何况身中异毒,萧恨余略略伏上青鱼肩膀,摆一摆手道:“且回去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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