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三)
二人对话时方盾始终注视,见话头收住了,手上匕首又是一紧,向明悲道:“明悲大师,素闻你以大慈大悲为本,普度众生,今日莫非要破杀戒么?我绝不会伤师妹分毫,但若有人轻举妄动,我师妹出了什么岔子,这条命却要着落在大师头上。见死不救,岂是有道高僧所为?”
明悲微微苦笑道:“方施主好辩才、好机智,何以行差踏错,犯下大罪孽呢?”方盾哼一声道:“大师何必明知故问,晚辈倒敢请问大师尊驾又是怎的就叫请动了呢?无非是人之心必为外物所移罢了,大师与我也并无甚么不同。不过大师既至,晚辈与师妹这两条命,便都决于大师的一颗佛心究竟诚或不诚了。”
谈豫见明悲沉吟不语,似当真顾虑的模样,不由大急道:“明悲大师,今日绝不能饶他。这小人如此怙恶不悛,大师若为保一人性命放走了他,我派失物与被他害了的人且不提,焉知他不会去害更多的人,届时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又该算谁的?”
此话在理,明悲露出为难挣扎之色,一时厅中僵持不下。永灵自随他入厅后一直静立于他身后,此时趋前低声与明悲道:“师叔先前说咱们此来不可强求,这位方施主既已种下恶因,日后必收恶果,眼下却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明悲更是犹豫。
成四洲冷笑道:“好个巧舌如簧、颠倒是非黑白的奸恶之徒,多年来我竟未察觉半分,可见你心机之深沉。明悲大师慈悲心肠,我却不吃你这套!”话音未落足下重重一顿,石砖地上裂出蛛网般裂纹,人已如箭射出。
成四洲身形甫动,除寥寥数人外在场众人尚未及看清,方盾到似早有提防,忽然大叫一声道:“识辨经!”群雄无人知晓他说的是哪三字,心想道:“这却是个人名、地名、物名,抑或暗语?”各个暗自猜测。谈豫、明悲却齐声叫道:“住手!”“成施主且慢!”双双抢出阻拦。
成四洲置若罔闻,去势绝无消减,衣袂猎猎声响中瞬息即至,手掌一翻沉沉拍出。成盾慌乱之中将韩霜君迎向他手掌方向一推,竟是拿韩霜君做了肉盾。成四洲仍无半点收手之意,掌风如信如潮,冲着韩霜君面门翻涌而去,运足了九分内力,似乎决意要一举将二人立毙掌下。
满座哪里还有看不出来的,成四洲如斯狠辣,分明是对韩霜君悔婚并当众揭穿之举记恨,已将她视作弃子、全无顾惜了。眼见韩霜君便要当场香消玉殒,明悲已疾若奔马、后发先至,一拳直上抵住成四洲掌心,拙朴刚健,正是少林罗汉拳一式“黑虎掏心”。
少林武学素以阳刚威猛著称,其中罗汉拳位列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其实只是一套无论少林僧俗弟子必会习练的入门拳法,招招简单、毫无花哨,十分朴实无华。然此时由明悲使出的这直直一拳坚实无匹,迎成四洲这威势惊人的一掌而上,便如东海巨礁,任凭风惊涛怒我自岿然不倒。
二□□掌相交、内力碰撞,只听一声闷响中劲风四射,左近的几张硬木桌椅“喀啦啦”剧晃,其上几只茶盏“啪”、“啪”几声碎裂成片,茶水顺着桌腿流淌一地。被波及的数人立足不稳、踉跄倒退,功力浅的更觉胸口一窒,尽皆失色。
成四洲当即飘身后退丈余方落地,明悲却不过上身微微一晃,面上波澜不兴,仍旧慈和端然。此时谈豫方至,大喝:“成四洲!”
此一掌后群相耸动,想道:“明悲大师名不虚传,还是技高一筹!”只听成四洲沉声道:“明悲大师宅心仁厚,叫这小子拿捏住了,便由敝人动手来清理门户也罢,大师又何须阻挠于我?”谈豫立眉怒目:“你打死了他,我太和门的失物却去哪里找,莫非这便是你的企图!”明悲合十不语。
明悲却并非面上所现般淡然无损,成四洲武功略低与他不假,适才那一掌却是几乎倾尽全力。明悲匆忙间赶上,更并无料想,是以出拳只用了六七成内力。一击过后成四洲看似被他击退、实则毫发无伤,他的内腑却已受了不轻的震荡,一口腥甜血气涌上又被他吞回,此时亦是在默默调理内息。
永灵几步疾走至明悲身边道:“阿弥陀佛,须知菩萨说‘若起瞋恚心,则成就百万障门’,成施主息怒。”转身又对方盾道:“方施主万不可一错再错,须知佛法无边,方施主只要忏悔,则一切恶业应念而消,就此放下屠刀,可立地成佛矣。”说着合十深深俯首,行完礼上前几步,伸手要去移开方盾横于韩霜君颈间那把匕首。
方盾听这年轻和尚絮絮叨叨早已不耐,永灵脚下一动他即警觉。见永灵伸手时未用半分内力,他只把匕首收紧,下一刻便会陷入韩霜君肌肤,永灵只好缩手退回,叹息道:“方施主执念已深,唉。”说完嘴里念念有词,想是又诵起了经文。
双方相对相持,群雄也是屏气敛息、不敢作声,堂上一时安静。
乍然一道好奇的声音响起,只听一人问道:“敢问这位方……”似乎不知如何称呼是好,一顿又续道:“方公子,你适才说的是个什么经呀,是佛经、道经、还是儒家经典?枉我自认也算读过几本经书的,竟闻所未闻哩。”
人人为之侧目,连成四洲与谈豫也不禁扭头去看是哪位勇士,竟敢于此刻畅所欲言。众目所归之处,那巫咸教年轻人怪难为情地抿嘴一笑,又露出那颗小小涡儿。见是他众人一时恍然,俱想道:“是他倒难怪了,好个活泼性子。”又不由被这一问勾动心思,暗自为之摇旗喝彩:“问的好!咱们也想知道!”
唯有卫含真一人,早在方盾“识辨经”三字出口之时,心里已翻起惊涛骇浪。她记得清楚,青鱼师父遗信中白纸黑字便写着这物,千丝万缕逐渐在她脑中汇为一束:“是它!竟是它!太和门丢失此物,请少林同来追回。姓方的得了它,却又拿来与成四洲交换强娶韩霜君。爹爹师伯不知何处闻听它的消息,也汇聚于此。成四洲只怕尚未得手,还在姓方的手里哩,否则成四洲何必万般托词,非要等到明日,此时又眼见事将败露,意图杀人灭口了。”
此线理顺,却又愈发如堕云里雾里:“那遗信中分明说那本识辨经是青鱼姊姊的师公留给自己儿子的,她师公又是出自叫甚么‘寂寞宇’的门派,绝非太和门弟子,为何太和门却说识辨经是他们的?据那信行间之意,这本识辨经被一个叫徐柔惠的人所盗应也不是近期之事,太和门又是何时得到,又从何得来?是了,看这些人俱懵然无知的模样,太和门必是刚得不久,故此消息还未大举外泄,不过今日之后便难说啦,说不得这些人都要各显神通去打听究竟了。”
至此识辨经究竟为何物,卫含真也已有猜测,想来既非道经、也非佛经,定然是本武功秘籍宝典之流了。失主如此着紧,连大派掌门也多有觊觎,记载的该是何等高深的功夫,单听名字却全无头绪。
其实卫含真不知,此刻普天下的活人当中,对此事她所知之详尽,也只有寥寥数人可比了,听过“寂寞宇”三字之人则更为罕有。因缘际会下她先读了史纤凝遗信,后来到衡山有了这接连不断的见闻,着实可谓天意如此了。
言归正传,当下听得那年轻人坦荡又惊人的一问,方盾便是一声嗤笑。早在成四洲骤然发难、明悲接招之际,他见机极快,已拖着韩霜君再退,险死还生后面色犹自惨白,望向谈豫道:“谈三侠,天下物能者得之,谁叫你们太和门不够本事将东西丢了呢,须也怪不得我。如今识辨经之名在座已尽皆知晓,谈三侠何不为大家一解疑惑,省了大家伙的手脚?”
谈豫此来竭力按捺脾气、慎之又慎,唯恐透出只言片语叫人知道门派在寻甚么,却被这姓方的为保性命一口叫破。回想掌门师弟行前叮嘱,倘再隐瞒不住便索性公之天下,以正识辨经归属,如此成四洲等觊望之人自也再无藉口假装无知、伺机抢夺。现下堂中有数位高手,更有明悲大师居中调停,还能叫姓方的小子跑了不成?
于是谈豫哼一声,对堂中群雄道:“自家之物,又不是偷来抢来,敝派有甚么好遮遮掩掩的。诸位英雄不嫌我谈某啰唆,今日我便与大家讲一讲此物的来历。”
原来约四月前,太和门一名小弟子嬉游,不知不觉间已远离山门所在,到了一片荒峰间。武当山绵延广袤,足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十一洞、三潭、九泉、十池,似那般人迹罕至之处数不胜数,派中弟子也从未踏足过。小弟子惊觉迷了路,攀至高处张皇四顾,却无意间见不远处另一峰上有一岩一洞,洞中似有异象。
小弟子年幼贪玩,当下连回山之念也抛诸脑后,迳往一探。到得洞中发现壁上竟有题字,其字写道:“扶摇子尝蛰于此,有缘入我居者,榻下自取。”壁上所题之字倘在山间草木繁盛之时万难为人在外发觉,其时武当山却恰下了初雪,雪后天地纯然素白,竟被这小弟子看出异样来。
然而洞内狭小,一眼便可览遍,只有大大小小的石块,哪里又有甚么榻?小弟子寻来寻去,终于觉着只有壁侧的一块大石略为平整,勉强可为床榻,便要移开来看。以他之力却如何移得动偌大石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是白白累出一身臭汗。眼看天色将暗,小弟子也折腾得不耐烦起来,干脆撇开,掉头自寻路回门派去也。
回得门派小弟子吃了晚食再饱睡一觉,待到次日晨起疲乏已去,方想起似乎应向师门禀告此事。太和门掌门冯大通听得小弟子磕磕绊绊陈述完洞中题字,立时想到:“自号扶摇子,那岂不是陈抟老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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