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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


燕归来眼珠一转,忽道:“啊呦,你莫不是那闯太和门盗经之人?”方于衡山听闻有个蒙面人盗经,他这厢经刚到手眨眼又冒出一个,说不得便是同一人。盗经之人打伤太和门掌门,谈豫亦道武功高绝,此人却堪堪与燕归来平手,依稀又不似那人,兴许有所保留。

        那人长鞭既失,袖口微动间十余青芒闪烁,分向燕归来与韩霜君激射而出。燕归来眼尖,瞧那青色不详,喝道:“有毒!”语罢并不以手去接,只弹身腾挪,身影数闪后“夺夺”几声闷响,数枚暗器钉入他身后树木。

        燕归来尚悬而未落,那人撮唇“嘘溜溜”一阵尖哨,又是一长条物事若流星曳尾,紧随暗器而至。燕归来不知为何物,此时已闪避不了,右足疾出欲踢飞它。不想那物竟会动,燕归来足尖甫一触及,那物忽起弯折,沿燕归来足、踝、小腿一路盘旋滑行,须臾至他膝弯处。

        燕归来惊怒不已,看清原是条头作三角的斑斓小蛇,身长不盈一尺,粗不过一箸。他却也是玩过蛇的,右手急朝小蛇七寸处捏去,那人再发号令之声,小蛇灵活已极,依令昂首飞弹,燕归来只觉虎口一痛,已叫小蛇咬中。一击得手,那人哨声连催,小蛇毫不恋栈,嵌入燕归来虎口的毒牙一松便落了地,游窜而回,隐入那人胸口衣襟。

        另一厢韩霜君得了他警示,挥动将才缴来那人长鞭,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只是她于鞭法甚为生疏,甩中三枚暗器后长鞭力道已失、软软垂下。余下三枚呈品字,一瞄眉心、一瞄右肋、一瞄左心,来势汹汹。韩霜君上身后折,使了个铁板桥方尽数避开。

        燕归来二话不说掏出药丸服下后方举手自视,咬伤处隐现黑色,毒性正向经脉侵袭。他宫中亦擅医毒之术,“危怖临”与“孽火净”更是天下奇毒,是以他虽因惫懒之故未学医药,却自幼经受毒药淬炼,且携带解毒圣品。倘非如此,他早已立毙当场。此蛇毒之强实出乎他意料,性命虽无忧,服药护住心脉再运功逼出毒素便是,但大敌当前,怎有余暇逼毒?若擅动真气,不慎叫毒性倒卷入心脉,可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了。

        殊不知那人此时也惊诧莫名。此蛇体格虽微却毒性暴烈,乃燕山独有生灵,从未现于他处。此蛇常雌雄成对而行,春时雌蛇求偶,散发人鼻不可查的特殊气味,雄蛇几十里外亦可闻到,即刻跋山涉水循味而去。一旦成双,不论其一位于何处,另一也能嗅知其方位,必要寻去。其虽为畜生却情比金坚,故此被叫作“郎君蛇”与“娘子蛇”。眼下这条咬伤燕归来的便是郎君蛇,它的毒须用娘子蛇之毒来解,反之亦然,正是相克相生之理。

        眼见毒不死燕归来,那人嘿笑一声,缓缓移动脚步走近,手指间又泛起青芒,仍是之前用过的暗器,唤做“没骨逐日钉”。先时为此钉击中的几棵树乍看如常,其实钉已整根没入,在外观不出任何端倪。且细看能发现,不过一炷香时间嫩叶变作焦黄卷枯、生机已断。

        韩霜君左手执鞭,右手持匕,挡在燕归来身前,低声道:“你先走。”燕归来万没想到她会舍身相救,韩霜君又道:“我说过,会还你一次。”原来是兑现自己的承诺。此不失为可行之策,那人所要不过识辨经而已,韩霜君若能挡他一挡,燕归来携经逃遁,那人纵杀了韩霜君也徒劳,未必会对她下毒手。

        燕归来心里飞快思量时,一阵轻轻足音渐行渐远,方盾本悄悄藏身树后,此刻见势不妙正在逃跑。他再是蹑手蹑脚,在场诸人俱耳聪目明、又正当敏感之际,顷刻觉察了。那人随手一挥,一道青芒没入方盾后脑,方盾立仆。枉他满腹心机,雄心未酬,就此化作流水、死得透透的了。

        那人何其狠辣,连方盾这等无碍之人亦杀,即便得到识辨经也定不会放过韩霜君与燕归来。燕归来叹道:“可惜可惜,方师弟无缘入我宫中了。”心里已有决断,终归是自己小命最要紧,韩霜君欠他的还了也是应当,回头为她立个牌位,来年今日再上些祭品便了。

        思定看韩霜君一眼,韩霜君闻弦歌而知雅意,微一点头,左手长鞭便劈向那人,乃为抢占先机、以攻为守。燕归来转身便跑,只闻脑后声声舞鞭脆响。跑出十余步,乍然眼前一恍,又是一个蒙面人拦于前路,与先前那个打扮得几无二致。他心里大叫:“不好,竟还有同伙!”

        这同伙并不出手,负手徐徐踱步逼近,意态十分悠闲。燕归来不得已退回,心叹小命休矣,身后长鞭呼啸之声却停了。燕归来已知必死,倒豁出去了,索性大大方方回头一瞧。那人见得同伙来,却收手不再与韩霜君缠斗,反退出丈余,哑声道:“阁下何方神圣?”

        燕归来与韩霜君齐齐一怔,此二人竟非一路!新来那人笑道:“几位打得这般热闹,我观摩良久,却见这位燕公子欲待先行离席,殊为不舍,故此来留个客。”这人说话刺耳如蝉噪,亦是个伪饰过嗓音的。

        燕归来乐道:“原来大家都是新朋友,既然二位都不愿显露尊容与尊名,那我便叫你们‘蛇先生’与‘蝉先生’罢,如何?”又道:“蝉先生盛情留我,是要看我与蛇先生多过几招?”

        蝉先生从善如流笑道:“非也、非也,这位小娘子倒罢了,我却是欲请二位去寒舍一叙,以释我些许疑问的。”燕归来奇道:“你不想要识辨经?”蝉先生道:“那书本便是我的,自然要收回。二位嘛,也请随我走罢。”竟是书与人皆不放过之意。

        燕归来陡然明悟,蛇先生所长在暗器毒药,与谈豫所述不符,而这蝉先生说甚么“本便是我的”,想来他才是太和门盗经之人,亦前来追索了!但瞧他从容模样,只怕当真是顶尖高手。燕归来于是道:“蝉先生有甚么疑问,不妨这便问罢,但有我可解答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蝉先生抚掌道:“好好,那便请见告在下,二位来自何处、师承何门、年龄几何、亲人是否安在,以及要这经是自用抑或他献,又献于何人?”

        这几问委实过于突兀,识辨经横空出世,有意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他何必特特详尽询问二人底细?他倘真如谈豫所说一般武功高强,轻松杀了二人、取走识辨经便是,如此多费口舌,倒似乎此数问更比识辨经紧要。

        偏偏这几问皆为私隐,燕归来万不可泄露。蛇先生不语不动,身体微微前倾,乃是个蓄势而发的姿态,看来决计不会开口,亦不会束手就擒。燕归来心中一动,道:“蝉先生可太难为我了,蛇先生怎么说?”

        蛇先生当然不会答他。燕归来“嘻嘻”笑道:“如此看来,蛇先生到与我们是一条心的了。”一面说一面行,韩霜君紧跟上他,二人让至一侧。蝉先生想是颇为自傲,轻笑几声,任他们动作;蛇先生双目只紧盯蝉先生,俨然如临大敌。

        遽然蛇先生双袖齐挥,几十枚没骨逐日钉漫天飒沓,一片莹莹青光若网向蝉先生罩去,郎君蛇其后飞出,此乃蛇先生倾全力一击。蝉先生仍负手而立,待那网袭至身前尺余方伸出左臂。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左掌似慢还快虚虚逆划了个大圈。几人便见青光骤停、风声亦湮,如撞上一面无形之墙,寂然中无一遗漏、纷纷掉落,仿佛下了一场温柔细雨,连地上尘土也未溅起多少。这一划,竟将钉网中劲力尽数化解,顷刻变回了金铁死物。

        蝉先生轻描淡写破了钉网,右手也张开伸向郎君蛇。蛇先生急打唿哨,其声骤然拔高、尖利无比,郎君蛇于半空里竟也可周身又复游动、直行换做蛇行,扭动间调转去向,欲避开蝉先生之手。

        蝉先生讶怪道:“好畜生!”手更快两分。郎君蛇终究非人,亦无双翼,只可凭借弹出之力转向或略做升降,飞天遁地却是不能的,此番到底在劫难逃。蝉先生一把掐住郎君蛇七寸,任小蛇在他手中扭动挣扎不休,饶有兴味拿至眼前打量。

        一见郎君蛇落入蝉先生之手,蛇先生夺路便逃,蝉先生尚未抬首,一条长鞭凌厉飞出缠向他腰际,韩霜君冷哼道:“哪里跑!”倘叫他跑了,韩霜君与燕归来二人更是毫无还手之力,是以此人非留不可。

        蛇先生跑得快,燕归来与韩霜君心中却早有打算,始终留意着他,韩霜君这一鞭便来得足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蝉先生武功高得匪夷所思,蛇先生一时竟浑忘了分神提防他们二人,匆忙间一个前翻让开长鞭,双足连踏树身而上,欲钻入树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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