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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003章:紫微


“你,你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司命终于轻松了些,喘口气,站直了身子,“这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据我所知,一般的巫术纵然再厉害也不过是使活人受尽折磨罢了,但这阎罗之门不同,它不但会让活人生不如死,也会让死了的人饱受煎熬……”

        男人的腿开始哆嗦起来,头上也不自觉冒了些汗。

        司命察觉到了他招架不住的心态,这是正中自己下怀,突来了又要了些兴致想陪他好好玩一玩,于是便将接下来的每个字都加重了顿感,仿若故意将每句话都打在了男人破防的心上一样:“也就是说呢,中此巫术者,生,则有穿肠绞肚之痛,死,亦有刀锯鼎镬之苦,如此的生不如死,死不如生,那感觉还真是精彩呢!除此之外不管他将来转世轮回多少次,也不论他的灵魂游走到哪里去,都会避免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如此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男人的面目扭曲起来,往后一退,感觉快招架不住了。

        司命则闲情逸致似的将双手置于背后,故作深沉了起来:“哎,毕竟是颓花呀!正所谓‘繁盛极时,最败朽蠹’,它用自己最繁华的盛况做了一时药引,为的不就是要中了巫术之人动辄用一辈子的痛苦来偿还吗?只可惜,它太贪心,要的不只是一个人的一辈子而是两个人的一辈子……”

        “别说了,别说了!”男人一脸悲痛,忍不住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抱头,痛哭了起来:“求你……别再说了……”

        司命惊于他的妥协,也应了他的要求未再继续下去。

        其实她也本就不打算一直刺激他的,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只要他不再用那什么要人命的“鬼舞”来对付自己就行。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一顿胡乱猜测竟真的起了作用!然而若非如此,可能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对抗他呢,毕竟在术法的领域内她也只是个初学者,而对方的能力明显在自己之上,所以这灵机一动想出的心理战术可以说是相当奏效了。

        恰在此时,侧面的一束白光倏然向上窜起,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看了过去,只见方才那个透明的六面体瓶子此时又多了些变化:里面的光火也不知怎的一下就炽燎了起来,活脱脱的像是个有思想的生命体一样,仿若在渴求着什么,又在表达着什么。

        好奇心催动了本能,刹那间便让她开启了探索之眼。

        她要通过非真实的力量搞清楚那隐埋在最深处的秘密,于是紫微光芒大亮,向那个瓶子发出了一道隽永之光,在经过短暂的一段时光流逝之后,一切,便都有了结果。

        没想到那竟然是……

        司命收回了紫微眼,然后慢慢转过身来,对那个心理决堤的男人问道:“那瓶子里装的……可是他的灵魂?”

        男人颓唐地抬起头来,对上了她敏锐的眼,一时间竟觉得自己被彻底看光了一样。按理说他应该十分震惊才对,震惊这女子的观察太过细微,她的阅历又太过丰富,可她连那阎罗之门都猜到了,那还会有什么能够隐瞒她的呢?

        再说,隐瞒了又没什么意义。

        他木讷地点了下头,但内心已经控不住了那些流变的情绪:“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死掉的人是我啊,而不是我的渠儿……”

        渠、渠儿?

        司命一惊,心里默默咀嚼起了下这个名字,登时感觉自己的心也被磨软了些。

        其实她还是比较敏感的,尤其是他其提到此名时软化的语调,就能让人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亲子关系。

        人世间总有那么一种情感折煞了所有的坚强,也唯有亲生子女而不能做到,想来那瓶子里装的应该是他儿子的魂魄了。而且若此时再看一下那男童的脸庞,竟也会莫名觉得与眼前的男人的确有七八分相似,大概没跑了。

        不过她又困惑了起来:“照他的躯体生长来看,年纪应该不过七八,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以至于他中了如此邪祟的巫术呢?”

        男人镇定了会儿,良久,恹恹道:“当年我报仇心切,不惜用阎罗之门这种黑巫术来取仇人的性命,谁知就在我施法的时候,渠儿他、他竟然不知道地闯入了我的法阵!然后就受到了最为严重的波及。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跟着来的,真的没有想到……但事已至此了,说再多,已是无济于事……”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身上有些奇怪的银点呢!”

        “是,那是颓花。”男人解释道,“阎罗之门是一种黑巫术,是将符咒预先画在颓花的花瓣上,碾磨成粉后再启动咒语的。所以它的粉末即是那杀人工具,这也就是为何我们身上都有这些银点的原因。”

        司命茅塞顿开。

        本想问问他的仇人是谁,但转而一想这是人家自己的私事啊,而且他们可能就这一面之缘,故而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于是她缓缓走了不远处的木架子处,一边拿起了上面的药材和脏器拼拼凑凑的,一边又回忆起了自己过往曾读过的书:“舍笃、留崖根、宥雉内丹还有……大漠熊茸……还真都是些好东西呢!如果把它们结合起来,应该是种叫做‘与天夺人’的偏方吧?”

        男人颔首,已经对她的见多识广见怪不怪了。

        司命又拿着那些东西走到了木架的尾端,思忖半晌后,转过身来,问道:“与天夺人,与老天爷夺人……我听说……这种药方是有起死回生之效的?而且还听说无论这个人死了多久,只要其灵魂尚在,便可在肉身修复完整后重新使其灵肉合一?”

        男人又点了点头。

        “但问题就在于……要集齐这偏方之中的所有四十七种药材,须得北上极海,下夺奇山,走招魂森林,历经重重的艰险……其难度可想而知啊,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司命自己说着说着也有点泄气了,低下头来叹道,“哎,这药方虽然听上去挺诱人的,但终究只是一纸空谈。多少年来,我也未曾听说有什么人成功过。”

        没错。

        男人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说的也无可厚非,与自己知道的无甚差别。但即便如此,人嘛,总是在绝望中找着希望,在不可能中又寄托着可能,哪怕是知道那仅仅是妄想呢,但只要能暂时麻痹自己的痛苦,或许也不失为一剂良方。

        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做着件既可笑又愚蠢的事,无用、卑微、失望、无助……只有自己与自己形影相吊,与自己儿子的那一具尸首相伴,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变化过。

        “可惜了。”司命把手里的东西又扔到了木架子上,“可惜就算你集齐了这药方中的东西又如何呢?你儿子中的是巫术,药理之术自然不可解,非玄幻之术而不能起到作用。看样子你是懂医术的,而且又能行巫,这样的道理你不会不知。”

        “是的,我知。但我也根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男人的姿态低得快要贴在了地上,仿若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所有的办法,我确实都已经试过了。但他如今还是这样子,我又能怎么办呢?说到底是我自己无能啊!是我无能,救不了他……”

        司命感同身受。

        想来这男人为了挽回一切的确已经做过不少的努力了,看看那些千辛万苦才搜寻到的各路药材便知如此。奈何阎罗之门这种巫术本来就是冲着无药可医才发明的,要是那么容易就能解救,那谁还会用来对付仇人?

        因此多少努力,终究徒劳;多少奢望,也终会落空一场。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她的恻隐之心渐起,但也不知该心疼他,还是该心疼他那个儿子,不过就在感慨之间脑中的灵光一闪,竟让她又多了些意外的思路:“或许……也并非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男人呆呆地扬起了头。

        “我是说,或许还有一种办法是可以救他的。”她换了种说法。

        “你说真的?”

        司命犹豫了片刻,想了想,但还是确定地点了点头。

        瞬间,一丝生命的灵气荡涤而起,在男人的心里烧出了些星火来。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多少年来,从未有个一人给予过他一点盼头,告诉他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原来自己多年来的坚守与不屑也不是个笑话。原来自己也是可以继续等下去的呀!原来还有一句话是这么的有力量,在绝境处瞬间点燃出了出希望之火,然后飚高成一种不可控之势,奔骛在了那早已冰封了的血管之中?

        男人激动得简直全身发颤,可刚要问其详情时,还是逼着自己先冷静了下来。然后他慢慢抹去了眼上的泪,由上至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下这女子的模样,猜测道:“姑娘……怕不是寻苍人吧?”

        司命怔了,微微紧张,咬起了嘴唇。

        嚯,还真是彼此彼此啊!

        他到底是谁呢,竟然也能猜到自己的身份来?

        ——不简单。

        看他貌不惊人、一身邋遢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高官尊爵亦或者正道人士啊!可他懂医又行巫,淡定又持重,实在也不像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籍之人。

        真是怪哉。

        “姑娘不必如此惊诧。”男人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这赤谷森林险象迭生,树木高度的相似,自古就有人形容它是‘进得容易,出去不易’,所以平日里是不到什么人的。在下年轻时曾游历四方,见到的能人异士较多,所以就自然见过和姑娘一样善施幻术之人。再加上此地毗邻寻苍山山脉,山上又有寻苍门,那么姑娘的身份也就不难猜出了。”

        司命一时还没转过思路来,只是暗中思索着到底该怎么理解眼前的这种情况: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这男人是敌是友呢?

        她不知道。

        男人见她满脸问号的样子,轻笑了下,又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方才姑娘所使用的便是寻苍门的防御术吧!”

        “那既然你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为何还用铁棍杀我?”司命愁眉未展,更添了一缕郁火,“直接用巫术来解决我岂不是更快些?”

        “呵呵,不瞒你说,我已经隐姓埋名多年,早就不跟外人接触了。之所以不用巫术也是为了尽量不引人注目,不到万不得已时,我都是不会用的。可即便如此我想……我的行踪也还是被泄露了出去,万万没想到那些要杀我的人都已经追到了森林里头……”

        “什么?原来那些黑衣人是来杀你的?”

        “黑、黑衣人?”男人若有所思,慢慢反应过来,“可能是吧!嗐,事实上我早就习惯了,这几年来他们对我的追杀从未断过,没有一百次也得有五十次。可就算是找到了又能怎样呢?他们拿我没办法的。”

        怪不得……

        司命的心中顿时涌出了十万个无语的表情。

        怪不得那些黑衣人只会些平常的武功招式呢!也不怎么高深,而且轻易地就被她这寻苍门的小辈给制服了?本来还以为那些是追她而来的,结果倒好,自己的一番费劲巴拉竟是给别人直接挡了刀子。

        真想口吐芬芳……

        “另外,既然你们已经打过照面了,那想必姑娘早就替我解决好他们了……”

        “呃……这个……”司命尴尬不已,未久又抬手指了指男人再指回了自己:“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啊,明明你和我……哦,我是说,明明我们俩人一男一女,头发又一黑一白,外表差这么多,他们怎么会把我当成你呢?”

        “看来姑娘是真的受了些苦,在下这里就先行谢过姑娘了。”男子又轻轻笑了笑,“人要逃走的话,总是要乔装打扮一下的,这是常理。我不过是用巫术把自己变作了女子的样子而已,以便迷惑他们,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姑娘却出现了,所以就……”

        所以就成了个替罪羔羊。

        ——哼!算她倒霉。

        司命有些郁闷,但也庆幸自己还好是活了下来,要不然真得去阎王殿喊冤呢!然而刚想问他为何自己知微不到他时,又突然想起了他所说的话来——这人是巫师啊,那他既然能化作女子,又如何不能将自己隐藏起来?

        嗯……

        还是换个话题吧,她想。

        问问他该怎么从这个地洞出去。

        但就在她即将开口时,男人却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胳膊,问道:“姑娘,你方才说的话是真的吗?你当真……有办法医治我儿吗?”

        司命从他的手里挣脱开来,面向一侧:“我也不是很确定的,只是一种预感罢了!不过你既已将他的魂魄保留在了那个瓶子里……”

        “留魂瓶。”

        “嗯,留魂瓶。”她重复了下名,然后又继续了下去,“既然你将他的魂魄保留在了留魂瓶里,也就断绝了他去投胎转世的可能,我想还是有救的吧!只是你看,我现下已经离开了寻苍山,要不然门中的高人应该会有些办法。”

        “门中的……高人?”男人眼里的火焰黯了下去,想补充些什么又卡在了嘴边,说不出来。

        顿时两厢都陷入了沉默。

        此时,一个电流脉冲伺机而来,竟又袭入了司命的大脑之中——

        不好!

        寻苍门理部的弟子,她的八师兄——周臻已经到了附近地带!

        她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于是便看到了知微中这样的一番景象:

        只见一个金色司南在映像中渐渐清晰了起来,那盘面上还有个凹凸不平、高低错落的云端地势图,跟她紫微幻境里的初始设置状态一样,只不过那是缩小亿万倍后的版本。这也不打紧,毕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所以那小地势图上的图层千千万万,色彩纷呈,什么样的格局都有。

        此乃钟吾司南。

        因为被造于钟吾氏,故而以造物者的名字为名字,而这,也正是那周臻的贴身幻器。

        于是周臻的左手握着这个钟吾司南,右手空中掐捏来去,直到盘面上的金色大勺感应起了大陆磁场并发出叮叮的响声时,他才又念起了对应的秘诀和算法,而这算法刚好就是……

        司命看清楚了——

        是乾坤术!

        这是属于他天赋特质的专用幻术,出自于理学学派,故他是理部之人。

        根据她的了解,这种幻术有基本上两种用法的:

        其一叫做“一掷乾坤”。

        这种用法可以强力拆除或是爆破地质中的岩石,并且引导洪流、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的流向,从而使山地海泽回归正位,让危险解除。

        另外一种是“颠倒乾坤”。

        则可以用来移动地界,就比如将脚下的地界翻转过来吧,以此来对事物进行全方位地查找,又或是探测远方地震的发生。其中也还会细分为实境和虚境两种不同的情况,很简单,实境就是真的会将地界翻转过来,虚境则不然。

        但如果按照目前的形式来看,他用的应当还是虚境模式。

        毕竟他才不会那么傻呢,为了寻找到自己,不惜在还没完全确定具体的位置前就大动干戈,直接改变这一片地界的格局。

        这里可是一片广域的森林啊!

        到处都是植物花卉,盘根错节,昆虫蝴蝶什么的又是难以计数,尽量不伤害无辜是每个寻常人应该遵守的原则,他自然也会秉承着这个理念。并且,施用幻术是需要耗费功力和体力的,要是他早就把力气用光了,那么即便找到了自己也是困不住人。

        何必呢!

        于是司命在心里快速地推演了一下:

        首先,周臻应该是用她曾经留下的毛发或其它生物信息放在那钟吾司南上进行感应,催之运作,探测出了自己的大概方向;然后当他按图索骥再来到了这个赤谷森林后,便动用颠倒乾坤中的虚拟模式将这片地界虚拟性地翻转了过来,形成一种上下彼此对应的映像状态;继而到了现下,也就是正在做的这个阶段——慢慢地抽丝剥茧,寻找起了自己更为精确的地理坐标……

        这样以来,动静最小,也最省事、最简单。

        若是一段时间后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精确位置,那么他便会动起真格来,让这片较小的地界彻底翻转向上,从而把自己曝露于空中,以便来个囊中取物。

        呵,真是好打算啊!

        司命看了眼周围,就是说吧,她现在所在的地洞虽然隐秘,但对于周臻这样的地理派人士来说,把自己找到并翻到天上去吊着,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她必须嘚马上离开,否则迟早都要被抓回去。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先出去再说啊?”司命的眼中多了些惊慌之色,“你是这里的主人,肯定知道怎么出去的对不对?”

        男人没有回话,而是先不着急不着慌地挠了挠下巴,毕竟现在心态抓狂的不是他,还不得悠哉一会儿?于是过了一会儿后,他才又想起了些什么似的问道:“我对姑娘眼睛变紫这件事甚是好奇,不知你是否可以帮我解答一下呢?用的是什么幻术?怎么我从没见过呢?”

        司命一听他的这种问法就知道他在套话了。本来她想着这种门中秘闻最好不为外人所道,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眼下十万火急,取得信任是为首要,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只好回道:“紫微。我用的这种幻术,叫做紫微。”

        “紫微?”男人惊得停住了手上动作,“你是说紫微术?”

        司命闭上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传闻中十大禁术之一的……紫微术?”男人惊得舌桥不下,“传闻中这种禁术一旦炼成便可拥有斗转星移的能力,或是回到过去,或是去往未来……是也不是?”

        司命默不作声,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可、可这种害人至深又十分邪侈的禁术你是怎么炼成的呢?”

        司命睁开了眼,瞳中莫名划过了一丝黯淡的紫光,良久,才徐徐道:“紫微术的确是寻苍门中难得一见的禁术,但至于是如何炼成的,请恕我无法告知。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为此我已成了整个门派的焦点,现下正被门中六部全力追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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