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起时
清溟山,位于北界千层雪幕之中。
白雪覆盖下的茫然之所,独有一处与众不同,名曰:藏春。
藏春位于清溟山北的山涧之中,原是清溟尊者以自身灵力辟的一处院落。
藏春院外,是百十里不见生机的皑皑白雪与寒冬。院内却是生意盎然,草丰树盛,一派暖春之景。
起初,只有藏春院落是暖的,这暖意引得院门前的积雪总软塌塌的,极易融化。久而久之,整座山涧亦随之回暖。积雪退却,清泉泻流,引得清溟山中灵兽常来栖息,是白雪封闭下罕见的生机,是为此山涧,亦称之为藏春。
如此灵地,却是清溟山上的一处禁地。
只因,清溟尊者在这藏春内,囚了一个人。
·
先生从睡梦中苏醒时,已是午时末。
他睡觉从不理时辰。
无需进食,困了便睡,睡够便醒。
只是每日的这个时间,是清溟山上的小弟子带着师门豢养的仙鹤来藏春水涧边取水投食的时辰。听到鹤唳声入耳,定是那小弟子来了。
先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盖一床被子,他身子很弱,但这大雪纷寒中也并不觉得冷,因为屋内的温度比院子里还要更暖几分。
他浑身上下有十数道口子,全是剑伤,胸口最深的一击,是被人一剑贯穿胸膛,所幸未到能致命的程度,但足够折磨人,才一转醒,睡着时暂且忘却的疼痛又重新找回来,动一下都会牵扯到伤口,都会疼得他龇牙咧嘴。
但这是他一天里几乎唯一能见得到人的时候,能见得到其他新鲜的生命,不至于让自己闷死在寒冬里。
他忍着疼,坐起身打开窗,天光映着白雪,一片亮堂。
小弟子在院外放鹤,看到他开窗,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远远的朝他拱手作揖。
“先生。”
他唤得恭敬,行礼的动作更为恭敬,日日如此。
先生浅浅一笑,作回应。
尽管,他几日前从藏春中醒来就没了记忆。
那之前的一切都忘记了。
他不知道这小弟子的名字,不知道背后恭敬的原因。
他们说,他有间歇性失忆症,常常记不住事,会频繁的忘记过往。
那小弟子行过礼,抬起头又碎碎念:“先生,自几日前师尊从您这里回去,便日日愁眉紧锁,思虑不宁的。弟子还从未见过师尊如此。先生,师尊真的很宠您。师尊浪费如此多的灵力建起藏春,就是怕您体弱冷着,不适应清溟山的生活。无论先生和师尊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想来也全是师尊为了先生您好,弟子还请先生多体谅体谅师尊,别再同他置气了。等过两日您与师尊和好,再去师尊面前稍稍服个软,师尊一心软,定会打开封印放您出去。”
听到小弟子这段真切的话,先生心里却没什么真切的感动,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他什么都不记得,如同一张白纸,仅画下了寥寥几笔的这几日的记忆,以及,他身上这一身伤的原因。
窗外趋近透明的浅蓝色光泽圈成囚牢,将藏春小院与外界隔开,旁人进不来,他亦出不去。
布下这封印的,正是小弟子口中的师尊。
那位师尊告诉他,他没有名字,清溟山上下,都唤他一声“先生”,若严格些说,“先生”这个称谓便是他的名字。那位师尊说,他生来体弱多病,将他圈起来困在封印里是为了保护他。
屋内被收拾过,刺过他身体的剑已被整理带走了,屋子里整洁干净的像新修葺而成,可他的视线望过去,仍然能看到满地的猩红,是他自己的血,是那位师尊不带半点犹豫的执剑刺穿他胸膛。
是那位师尊收了剑,踩着他淌出来的血,用深情的快要化了积雪的语气,一字一句对他说——
“我是为了救你。”
“原谅我。”
他只隐隐记得这些,更具体的便记不清了,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记忆正在缓缓流逝,很快,就要连受伤的原因,以及自己的仇人都要忘记了。
回忆起这些,他藏在窗下的手指紧抓着被褥,表情除了因疼痛蹙着眉,再没过多的情绪流露。
他是失忆了,又不是傻了。
呵。
他没有接小弟子这番话,只浅淡的勾着唇,笑着开口:“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先生您说。”
“帮我给你师尊带个话,我想要一样东西。”他说。
·
小弟子走后,先生又睡过去,直到后半夜才醒。
他醒时,窗是关着的,没点灯,屋内一片漆黑。
藏春布有封印,替他关上窗户的人只能是布下封印的人。
他仍躺着没有动,只睁开了眼,于黑暗中静立的那人已感受到了他的动静,温柔的浅蓝色荧光似点点萤火,于那人周身萦绕,再然后,荧光化一道丝絮落入桌上的烛台里,引燃了烛光后又消散,那烛光成了这暗夜里唯一的光源。
先生平静的斜瞥了一眼,心里在思衬着。
毫不夸张的说,对方的灵力较之自己强大了不止几倍。
不只是他,还有他的白月光。先生记得,那白月光是清溟山上一名医修,虽灵力不及他,却都不是先生用寻常方法能解决的人。
这位师尊,即清溟尊者,他银白色的长发用冠束着,两侧发梢有些碎发,柔顺的垂散着,苍青色的衣袍穿的端正,没有一点褶皱,分明是清逸俊美的谪仙,令人垂涎,可眉宇间含着的冷戾,却平添出几分疏远。
或者说,他看着先生的眼神里,是恨,是怨,浅溢出来的全是负面情绪。
这也难怪。
·
在先生仅存的模糊的记忆里,据说那白月光天生少一半灵魄,今有一秘术,可将另一人的灵魄取出,放入那白月光体内。
他便是清溟尊者为了治好白月光所豢养的药引,他之所以体弱,是清溟尊者刻意为之,为了更好的趋近白月光的身体状况。
也是因着他是难得的药引,清溟尊者才特意辟出藏春来养着他,是怕他逃跑。
而他之所以没有名字——他是清溟尊者一味用过便弃的药材,要什么名字?
纵然旁人如何说清溟尊者深情,可先生心里清明得很。
但旁人说的那些事,他都不记得了,他只依稀记得,大约是清溟尊者布阵那日,他这个替身,在清溟尊者一剑穿心要取他灵魄之时破坏了阵法,反手夺了剑要杀了那位白月光。
当然是不成功的,他不仅体弱,术法也学得糟糕,连那个失了一半灵魄的白月光分毫都未伤到,就被清溟尊者制止了。
再后来,那白月光来藏春找他吵架,他就被清溟尊者彻底关了起来,以封印困在藏春这方牢笼里,不许任何人进来,他也出不去。
·
他被人一剑穿心,取了灵魄,重伤至下不了床,被囚禁着几乎与世隔绝。而很快,他便要忘记这一切,真正沦为一味药材了。
真是,可怜。
他心想。
两人相顾无言,先生静静的盯着清溟尊者陷入回忆,清溟尊者也未曾言语,只是沉默着冷眼看着他。
先生收了思绪,转而盯着清溟尊者手里拽着的被布条包好的东西,看形状,应是他要的东西。
他本来还在担心,随着记忆慢慢清晰,他记起了自己和清溟尊者之间的怨果,对方会不会恨他入骨,以至于根本不会理他这一需求?要不要转个思路,待第二日直接问那小弟子要?
可好像,对方满足了他这一念想。
见他视线偏转,清溟尊者抬手随意的一扔,那布包准确的被扔在床上,他的手边,距床沿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他立刻艰难的伸出手去将布包拽开,是一柄小刀,冰冷的触感与指尖相抵,他握在手里,扯了下嘴唇,笑了。
视线重新转到清溟尊者身上。
他在等清溟尊者开口,他却不说话只看着他。
相望无言,只有沉默与疏远。更多的,是两人间冰冷陌生的气氛。
先生本以为,清溟尊者至少会问他一句要这小刀有何作用,而他也编撰了一整日的借口用于说谎,可最后,他却没问。没有一句问询,就将这样危险的东西给了他。
先打破僵局的是清溟尊者。
他沉吟了句:“你要走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那眼眸里的情绪很复杂,怨恨是有的,更多的却是不舍与落寞,先生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眼眸动了下,却是冷笑:“你愿意打开封印放我出去了?”
只一个晃神,清溟尊者的情绪又恢复到了冷漠,就像是在承认先生的确是看错一样。
“你的身体受不住清溟山的寒雪,好好在藏春内养病,快休息吧。”
是关切的话,由清溟尊者口中说出,却不那么温柔,抑制着情绪一般,也不知在隐忍什么情绪。
他说完,便离开了。
先生觉得好笑,他是他的笼中鸟,阶下囚,为什么要为他这样一个实力绝对不对等的人而隐忍情绪呢?
是还想着假装关心他,让他愿意为了他的白月光奉献灵魄吗?
真是,虚伪。
嘲讽过,他很快收了情绪开始做正经事。
他爬起来坐直了,反握着那柄小刀,用刀刃对准剑留下的伤口,再一次猛地朝自己胸口刺进去。
一截手掌宽的硬物被他从伤口处生生拽出来,放在手心,化成了三尺长的不规则的深棕色木枝。
这是他的本体灵枝,是一身修为所在。
他拿起小刀,朝着本体灵枝,一刀一刀划下去,将灵枝削刻成长剑。
他望着被二次损伤的躯体,疼痛和恐惧只是一瞬间的事,更多的是眼里的笑。
他失忆了,记不起从前,但他记得自己如何受的伤,他不管从前有何恩怨纠葛,现在的“先生”只属于记忆开始存在的那一刻至今。
“先生”,要向那两个人复仇。
快要忘记了,得赶在忘记之前。
他这么想着,从床榻上爬起来。
他挥剑破了封印,走出温暖的藏春,踏入寒雪之中,朝着清溟山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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