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千层雪
一场大梦，终于得以转醒。
司桐睁开眼睛，他正趴在花神殿内，自己的小房间的木桌上，那柄木剑就在他指尖触碰的地方，散发着微弱的光，虽然微弱，可能认得出来，是缥色与淡蓝色相融的光芒，是幻境中的那人本体灵枝散发出来的光。
霜茶坐在他正对面盯着他看，她身后，开着的窗，有明媚的天光从窗外照进来，是阳光。
司桐还有些懵，未完全醒过神，他起身来到屋外，伸出手去触碰阳光落下来的线，虚幻却温暖，是清溟山上从来都见不到的阳光。
霜茶跟着过来，奇怪的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问：“师叔，你可是做噩梦了？”
“我方才以术感物，探知得这木剑的来由。”司桐说。
“那这来由一定很凄惨。”霜茶接着话说，“你的衣袖都被哭湿了。”
司桐抬起胳膊，果然看到方才枕着的胳膊上，袖子上湿了一片。
霜茶又接着说：“师父已经回来了，早些时候，东泽仙山主人也来了花神殿，两人正在花台上商议着什么，说是要我来喊你过去。师叔，你稍稍收整一下情绪，洗把脸，便过去吧。”
司桐应声，他走出屋，走到院内。
庭院内有流水横过，上架小桥，是为了更好的养护院内的花木。
他走到流水边，直接蹲下来坐在加固两堤的石头上，掬了捧水撩在脸上。
也没什么好收整的，除了脸颊还留着的泪痕。
霜茶跟着来到他身边，念叨着：“师叔，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的，睡了整整五日，师父可担心你了，生怕你出事，前天就遣我又去了趟东泽，将仙山主人请了回来。”
对这话，司桐表示存疑。
以兄长的修为，绝不会看不出他是以神识感物，陷进了物体残存的灵所形成的幻境中。
看不出的，只有小霜茶。
兄长这么说，大约是小霜茶缠他问自己的情况，缠着烦了，便随口打发一句让她去请仙山主人，能去做些什么，而不是干等着，也算能平缓她内心的担忧。
“那仙山主人怎么说？”司桐问。
“仙山主人来看过你，说是这木剑所蕴含的灵力太强，你被困在其中，一时半会儿神识无法脱离，不过这并非凶险的幻境，困于其中，最多损情，不会伤身，让我们不用太担心。”霜茶说。
她抿着嘴盯着司桐的袖子，感慨道：“仙山主人真是个经验老道的，说的一点也没错，师叔你在这幻境中，定是空耗了不少感情吧？”
“……都是虚幻，只是当时置身那种情景下，情之所至，不得已如此。”司桐狡辩道。
他现在已然清醒了，冰凉的水已唤醒了感官。
回想起幻境中的一切，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因为那具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他无事可做，大多数都是在床上躺着，分明那具身子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了死亡邻近他的奇妙心理，可总感觉时间过的极慢，怎么也消磨不尽。
大约是他最后的那段时光太煎熬，离了幻境，只大概记得发生过的事，可某些细节却记不清了。
幻境中走了这么一趟，他也算是体验全了情爱的感觉，思慕过，倾心过，付出过，不肯承认虚幻，盲目的怀着自己的小心思，暗暗窃夺着，想要独占。
他曾有一瞬，是真的拥有了，拥有过，一切美好便坍塌崩裂，揭露出阴暗痛苦的那一面。
他现在最最真切的想法便是想要远离。
即便是个与他无关的幻境，即便他与璟淮完全是陌路，再淡漠不过的萍水之交。
但他与那人长相相似是真的，想让他做替身，绝不可能！他可不能沾上这种事！
花神殿与清溟山无私交，他的前五万年只踏足过一次北界，就这频率，未来的时光中，也定不会有交集的。
他这么开导着自己。
回过神来，他才注意到小霜茶还在一边等着他，虽未言语催促，可那面色已是不耐烦了，一双眼直瞪着他，一副“我就看看你能在这儿浪费多少时间洗个脸”的架势。
司桐立刻收回视线，又撩了几次水，才随意用袖子擦了擦，站起来。
“兄长他们该等很久了，我们快走吧。”
他心虚的催了句。
不过，小霜茶并未回怼他，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上下扫量了一遍，微蹙起眉。
“怎么了？”司桐问。
“仙山主人说的还是不准，哪里对身体不会有影响了？师叔你醒来后都有些瘦了。”霜茶闷声说。
司桐忍不住笑了：“瘦了不好？你不是也整日嚷嚷着想瘦些？不然赶明儿我把这术教给你，你也试试？你看我，本人亲身体验，实际证明，且这效果立竿见影，绝对不会让你上当受骗，你也不用想着其他办法了。”
先前的担忧散去了，霜茶白了他一眼，懒得再多搭理他。
“快走吧！就你磨蹭！”
她冷声嫌弃了句。
·
花台，是簇拥在花海间的一坐高台，位于花神殿以南。
这片花海内种的全是山茶花，司桐没有记忆，是听霜茶说的，大约是霜茶拜兄长为师后不久，兄长不知哪里来的闲情逸致，或是突发奇想，有一日，竟亲自动手，用了小半月的时间，在这里种下了这片山茶花海。
据说，他此先未告诉任何人，且以术封了这片土地，不许任何人靠近。
而在种下这片花海时，他也没有使用任何术法偷懒，全是自己亲力亲为。
司桐听到时，闷头想了好几日，也没有想出来兄长这个行为的用意何在。
不过后来他有些懂了，山茶是兄长于百花中，最是稍微偏待一些的花，大抵是真喜欢，又一时冲动，来了兴致吧。
反正自从认识了仙山主人后，他对兄长的性情是一点也摸不透了。
司桐和霜茶来到花海前，正是花季，漫山的山茶花都已经长大，且盛开了，各色的花铺满了这片山丘，艳丽纷呈。
花台还要在花海再里些，那是兄长空出来的一片地，搭建了一处四面迎风的高台，只盖上顶，用来遮着日头。
花台上很大，也很空，兄长和仙山主人就坐在正中，两人中间架了炉火，正在温酒闲谈。
他们二人两侧各留有位子，见到他们，司琰先开口唤了句：“过来坐。”
司桐应了声，三两步走过去坐下，霜茶则是在原地犹豫了下，大约是考虑着自己和在座众人间的身份。
司琰平淡的看了一眼霜茶，又补了一句说：“不必拘谨。”
霜茶才也跟着过去，坐在另一个空位上，却在落座时，悄悄往司琰跟前挪了些空，挨近了些。
小姑娘的心思，无需明说，却很明显。
这一举动落在仙山主人眼里，他轻轻勾起唇笑了，转而将视线落在司桐身上，却发现司桐并未注意到这些。
他正拿起碗，舀了勺正煮着的酒，已是先人一步尝了起来。
仙山主人拦了句，说：“才温上不久，怕是还有些凉。”
“不碍事，兄长的花酿，冷着也好喝。”他夸了句，直接将碗里的一口全送了进去。
仙山主人轻轻笑，那笑里又多了些宠：“看来在幻境中的这段时间，真是将你闷坏了。”
“也没有很闷。”想起那些事，司桐干笑了声应。
仙山主人看着他的神情，似是在拷问：“是吗？我看你眉目间仍有愁容，似是还无法完全释怀在幻境中的遭遇。”
“虚幻太真，所造成了一时的感同身受，一时的共情罢了，过些时日，这感触就会消散。”司琰替他回了句。
司桐的脸色沉闷下来。
尽管洗过脸，洗去了愁容，可心情还无法完全散去。
他沉声问：“兄长，老前辈，这感物所触发的幻境，可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仙山主人与司琰对视一眼，由仙山主人开口解释：“所谓感物，是感知物体上曾依附过的灵，这灵，大多是物之所属之人留下，它所造出的幻境便是依附着那人的记忆与认知而生，譬如你所感物的这木剑，它带你沉浸的那个幻境，便是造出这木剑的那一刻，由那个造剑人的记忆与认知主观搭建的环境。它有可能会和真实世界有所偏差，毕竟人的记忆与认知从来都是单方面的东西，且进入这幻境中的灵识，也毕竟不是原主人，必定会左右部分细节的变化，但幻境中所发生过的一些事，哪怕更改细节也无法改变走向，这些应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事情一定是真实的，但细节有可能会有偏差么？
所以，璟淮对那木剑主人所做的事，都是真实的了……
司桐沉下眼眸，茫然问了句：“兄长，为什么要带这个剑回来？”
司琰的面色几乎没什么更改，很平静的回应说：“我不能常在你身边陪伴，而你身子弱，又喜动，缺一件防身的法宝，我恰好路过清溟山，发现了它，看它灵力强大，就顺手带了回来。”
“？”
恰好路过？顺手？
司桐一时间忘了沉闷，满脑子都是疑惑，同样一脸疑惑的还有霜茶。
兄长这话说的有点，过于理直气壮了些吧？
毕竟他两都知道这剑……到底是怎么来的！
而司琰对他们这表情亦是不太在意，他又接着说：“阿桐，你不是一直想偷溜出花神殿，出去走走么？”
“嗯……也没有很想。”司桐违心道。
内心却在小声嘀咕着。
兄长！外人在呢！话不用说这么直白啊！
司琰轻笑了下，说：“我刚与前辈商议过，你的身体状况恢复的不错，刚经历过幻境的苦闷，你的心情一定不大好，正好，趁此，出去走走，散散心，顺便，去寻下一个灵物。”
听到这个，司桐来了兴致，这是可以名正言顺出去玩儿了！
“去哪儿！”他问。
“北界，清溟山。”司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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