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此间事了，兄弟夜谈
京都府衙的发挥依旧稳定，等差役赶到清乐坊的时候，这场关乎于男人尊严的战斗已经快结束了，胡商虽然个体战斗力偏强，奈何中原大地从来不缺人。
在众人的围殴之下，三名胡商已经快有出气，没进气了。而且经现场抢救发现，三人的关键部位都受到了相当严重的损伤，由此可推断下手之人绝对是故意的，而且目的性极强，明显就是冲着断子绝孙下手的。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仇。
至于参与围殴的人，毕竟有国子监的学生牵扯其中，领队的差役头子十分“贴心”的以“胡商闹事”的结论直接判了案，学子们当场释放，有伤看伤，没伤回家。而三名胡商因为寻衅滋事，要被带回府衙定罪，只不过由于伤得比较重，京都府衙便将他们带回府衙，先进行治疗看管，等伤势恢复个七七八八了，再行审判。
“喝醉”的柳客是被庞子储送回家的，他跟庞子储以及叶青衣三人全程都没动手，京都府衙也没必要拦着他们，更何况庞子储他们还是认得的，这段时间京畿卫和京都府衙正在合作办案，京都府衙还要多多仰仗京畿卫出人出力，没必要为这么点小事就去得罪京畿卫庞家，尤其还是这为庞家小太爷。
也不知道是这酒的后劲太大，还是因为精神比较放松的原因，柳客被庞子储搬上特地叫来的马车之后，竟然真的睡着了。
庞子储也以为柳客是真的喝醉了，只好先把柳客送回家。原本庞子储还想着顺便拜会一下梅伯母，可没想到因为近期一直有山东的难民逃难到京都，因此梅冷春到城外去主持施粥了。不过庞子储还会见到了徐人楚，并向徐人楚叙述了一遍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柳客的千古绝对，庞子储更是狠狠地拍了一通马屁，就差把柳客说成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渡劫转世了。可不论他怎么拍，徐人楚却并没有表现出有多么意外，只是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就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被被侍女们照顾的柳客。
不知为什么，庞子储一直都有些害怕这位双腿残疾的徐家大哥，就比如现在，徐人楚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甚至都没有看他。
太阳已经渐渐西沉，橘红色的夕阳照耀着整个京都城，也包括徐府，以及此刻的这件屋子。原本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之后，尤其是落到徐人楚身上时，竟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照在那一身白衣上反射的淡淡微光，只让人感觉异常的沉重和苍冷。
此时庞子储并没有感受到阳光能给他带来多少温暖，反而是感觉整个房间越来越压抑，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脊背发凉，额头冒汗，就这样微微弯腰，低头站着，一动都不敢动。
“今日多谢你在旁照应，只是舍弟身体不适，就不留你在家吃饭了。”徐人楚依旧静静地看着柳客，但庞子储却如获大赦，连连摆手说道：“徐大哥您言重了，都是应该的，那小弟就先告退了，等下次再来拜会。”
说罢便恭恭敬敬退出房间，一退出房间就撒丫子跑出了徐府，等出了徐府，庞子储直接毫无形象地瘫坐到了路边，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襟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了。
庞子储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回过头看了看徐府的大门，不由得又打了个冷战。虽说自己与柳客是从小玩到大好兄弟，但说实话，自己进徐府的次数仍是屈指可数，梅夫人对待他很热情，徐伯父也是直爽豪烈的个性。偏偏是徐家大哥，虽然总是低眉浅笑，没看出生气什么的，但每当自己见到徐家大哥，就总是有种异常恐惧的感觉，这就是他很少来徐府的最大原因。
庞子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还是约螺爷在外面见面吧，进徐府可太折寿了，要是多来几次，自己恐怕早晚得被吓死。
柳客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他发现自己房间里的灯还亮着，起身之后才发现，原来徐人楚也在房间，正坐在轮椅上，就着明晃晃的烛光认真地看着书。
柳客坐在床上，看着徐人楚，一言不发。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身处一片火海，周围都是滚滚烈焰，无数人在火中哀嚎，嘶吼。他就站在火海中心的一处空地上，无数火焰和浑身着火的人冲向自己，但到了自己身前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
任他们如何疯狂的焚烧、冲撞、咒骂、哀求，都被那层仿佛是透明度琉璃罩子一般的东西牢牢的挡住，温度和声音都传不进来，但柳客却依然能感受到他们的痛苦，他蜷缩在地，死死的抱着头。
那种痛苦正在慢慢侵蚀着自己，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被那痛苦吞噬殆尽的时候，好像是有一只手贴在了自己的背后，痛苦在消散，柳客的知觉在慢慢回复，他感觉到那只手非常的柔软纤细，好像很熟悉。
手掌慢慢向上滑，搭在了自己的右肩膀上，柳客也感觉到那种莫名的痛苦已经消失殆尽，正当他回过头想看看是谁救了自己时，转头骇然发现，那只手上竟然带着一只踏梅寻踪镯！
他猛然转身，一具烧焦的干尸正站在自己背后，柳客可以感受到，那空洞洞的眼眶中，干瘪的眼珠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柳客的梦就做到这里，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梦，也许是自己对恋珠儿还存留着一丝念想吧，有或者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没有成长到站在自家大哥那样的高度与深度。也许，自己还只是个少年吧。
想到这，柳客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失望，还是感到庆幸，他看着徐人楚全神贯注看书的样子，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我以为你起码会问我点什么。”徐人楚突然开口到。柳客回过神来，发现大哥已经放下了书本，正看着自己。
“其实我也觉得应该问您点什么，只是不知道能问什么。”柳客低着头，沉默片刻后回答道。
“你可以问问自己，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
“恋珠儿……已经……”柳客非常的忐忑，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早就应该已经认定了一个必须完成的结果，可事到如今，他还是问了出来，也许是因为那个梦吧。
徐人楚的眼神似乎是躲闪了一下，可惜柳客正低着头，没有发现。
果然是这个问题，徐人楚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
“死了，火已经被灭了。”徐人楚平淡地说。
“然后呢？”
“京都府尹一个时辰前紧急进宫面圣，刚刚宫里出来了五批人，据说是方向是五位尚书大人的宅邸。”
“五位？”
“礼部尚书当时正在宫里呈报秋猎的安排。”
“下手的是什么人。”
“家里人。”
……
“知道吗螺儿，刚刚你在睡梦中一直在说着对不起。”徐人楚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我只是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柳客自顾自的说着，他并没有注意到忽明忽暗的烛影之下，徐人楚的表情开始由古怪变得狰狞，仿若罗刹恶鬼……
“也许是的，螺儿，在她决定为恭王办事之前，她确实是个可怜人。但是当她决定为恭王设计我们家的那一刻起，哪怕是被迫，她都不再是无关的可怜人。”
“这不公平，她拒绝不了！”
“你怎么知道她拒绝不了。”
“她只是个乐师啊！”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
“可这命，它不公平！”
“生命什么时候存在过公平！”
……
徐人楚破天荒的低吼，带来的是又一阵的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依然是徐人楚，此刻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表现的很好，尤其是顺势的应变和选择。现在的结果比我预想计划的还要好。”
柳客沉默不语，只是低下头，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徐人楚慢慢把轮椅推到床边，握住了柳客的双手，轻轻地说：“你的对联很精彩，我说过，你天资绝世，聪明绝顶，唯一缺少的便是处事的经验以及对人心的揣摩，这些都还有时间去慢慢磨砺。之前是让你藏拙，以免被人过早的注意到，如今我们家既然要入局，这次你对上千古奇对，便是你展现才华的最好开端。”
徐人楚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自己寄托了毕生抱负的弟弟，心中五味杂陈，但又不能一吐为快，他知道，现在的弟弟与自己不同，他开始个少年。徐人楚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此间事已经了结，天亮之后，就是新的开始了，懂吗？”
柳客抬起头，看着大哥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之后，坚定地说：“今夜之后，我便不再是少年。”
“你睡着时，梅姨娘来看你了。”
“母亲有事？”
“让你明天早上去见她。”
“好。”
“明天早饭，想吃什么？”
听到这，柳客突然笑着说:“只要不是母亲做的就好。”
徐人楚一愣，也跟着笑了出来：“那我让红鲤拦着点。”
兄弟二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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