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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连环计之一隔岸观火


太宰司马亮、太保卫瓘上书奏请任命临林海侯裴楷接替楚王司马玮的北军中侯(中央禁军总监)之职。理由是司马玮刚愎横暴,喜爱诛杀,这样的人手中不能有军权。

        “司马亮、卫瓘这两个老匹夫!这个时候来跟哀家逞英雄了。裴楷是什么时候跟他俩搅到一起去的?!”贾南风怒不可遏将奏折砸在石崇身上的时候,石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自己看!”

        这个时候谁打北军中侯这个职位的主意,谁就是心存二心。北军中侯管的是京城安保,自身性命托付给谁要由自己定,怎么可能交给他人染指。动这个心思,只能说那两位年纪一大把的,猪油蒙心,被权力遮蔽了双眼,很多东西已经看不清楚了。

        石崇挨骂活该,人都是他推荐的。棋局走到这一步,他得承担当前这个用人不察狼烟四起处处被动的责任。

        亦或者,本来就是在等,等一个翻盘的机会?请君入瓮,一举showhand?

        石崇捡起弹在地上的奏折,仔细研读起来,忽然嘴角的笑容浮了起来。冲到案几旁,吩咐我帮忙一起找。找一份十几天前,被留中暂时搁置的奏折,司马亮呈上弹劾司马繇的奏折。

        找到了。他几乎是从我手上抢走,呈给贾南风,望向贾南风,两眼放光,

        “娘娘——”

        虽不明状况,但石崇这突如其来的喜悦让贾南风收起愤怒,毕竟也曾是多年并肩作战,知根知底。走近他,低声,“怎么了?”

        “娘娘,是忍够了吧?想不想一把解决眼前的所有问题?”这句话,太诱人了。

        她两眼放光。被困的野兽看到黑暗中的希望。那是准备孤注一掷,渴望诛杀嗜血的表情。

        “娘娘,咱们一直等的机会来了。”

        董猛被叫来后,我从殿中退出。

        这场密谋,天罗地网,密不透风。

        我倚着廊柱,看向不远处的紫光殿。司马亮和卫瓘还在那里等未央宫意见,盘算着他们的方略吧。有乌鸦盘旋飞过,不是好兆头。

        “伤养得怎么样?”刘琨站到我身边。

        切换思绪,拉回现实,“你这个中书令,还挺尽职嘛,等候召唤,处理奏章啊?”

        “嗯,今日,我当班。”

        “那,今天,咱俩可有得等了。”

        “没事,”他笑道,“等,也是这份差事的一部分。”

        我笑看着他。他摇摇头,“行了,笑不出来,就别硬挤了。看着难受得很。手痒,陪我下盘棋?”

        “怎么下?”我看看左右,看看不远处的侍卫,两手空空。

        “棋盘也不过361个交叉点,记不住?”

        反正要等很久,“好吧,但是说好不能耍赖。”要么就不玩儿。要玩儿,我从来都是认真的。

        他撇嘴,“耍赖?是你,还是我?”

        “行吧,我执黑,开三三。”

        “守角最牢固,但是向外发展慢。”

        “要你管,你这手下败将。”守角,因为我方便记忆。如果你累计做过上万道数学题,不管怎么变花样,你也很难再遇到什么题让你觉得是不趁手的。只要考纲不改。

        下棋亦然。

        于是,就见两个傻子,殿门口,台阶上,挺直站立,时而凝思,时而碎碎念,时而偷笑,时而垂头丧脑,时而小声对骂。

        我俩杀得天昏地暗。

        游戏最杀时间。

        掌灯时分,里面的碰头会,才结束。

        石崇疲惫地从殿中出来,径直走来,把一卷奏折交于刘琨,“跃石,辛苦你走一趟,太宰大人的奏请,皇上准了。司马繇专行诛杀赏赐,行为不端,且心怀不满,处处口出恶言。皇上念及旧情,饶他一命。直接免官,放逐带方郡。”

        流放到今天的朝鲜。车马很慢。真挺远的。

        刘琨克制住自己的兴奋。

        接过,领命,一刻不耽误地去传旨。司马繇有没有命能活着到朝鲜,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想要他命的人,很多吧。刘琨应该也是等这一刻多时了。眼前浮现起当年文鸯府的一幕。仇,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大戏,就这么开始了。

        第一步棋,隔岸观火。是司马亮除掉司马繇。下定。

        长廊上,大殿前,月亮悄悄爬上来。

        满月之夜,动杀机。不祥。

        我们都这么渺小。四目相对,竟无语。不是初相识时的尴尬,不是困境时的欲说还休,不是身边眼线众多的不便多言。

        是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是你不希望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所以,我们是无从说起,是无话可说。

        “下盲棋,好玩儿吗?”他终于先开了口。

        我抿嘴挤出礼貌的笑,“361个交叉点,哪里记得住?”

        “所以,跃石,被你骗了。”他嘴角笑出我熟悉的括号,可眼角分明都没有动。这个笑,太勉强。刘琨说的对,笑不出来,就别笑了,看着难受。

        “能玩下去靠得是盲目自信和耍赖啊。”我明明想说的是,咱们不玩儿了,好吗?你今日为你们的万世太平扫平道路,他日也有人为他们的登顶扫平你们。

        这种没话找话,实在是太尬了。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是准备去大展拳脚了吗?

        “值得吗?!”我脱口而出。不管此时此地。何所畏惧。“十年后,回想起今日,你会不会后悔?!”就凭这两句话,我足够可以把小命交待在这儿了。

        可棋局摆开,刚下一子,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他停住了脚步。

        我等他回头。给我一个眼神。

        给我一个眼神,我就会冲过去,悄声说,我们离开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要给司马衷和贾南风当狗了,让他们司马家的自己去狗咬狗吧,我们去看看你的船好不好,去竹林隐居好不好,现在都来得及,或许还可以保十年后全族性命。

        他没回头。

        留给我的只有背影。

        那背影分明写着,再搏一次。

        清洗司马家反对派,真正掌权。再搏一次。

        算了,能指望一个不舒服的时候只会跟我说喝热茶的人什么呢?连累我小命快搭上了,这人也只会说对不起。石崇,你总教我看大势,你自己怎么不放眼看看大势,在这泥潭里,黑吃黑是常态,权利倾轧之下,谁能全身而退。

        栏杆拍遍。

        “怎么了?谁欠你钱了?”陈舞和我一起为贾南风就寝做准备。“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我点点头,“放出去的银子,被拖欠了,看样子,要血本无归了。”

        她替我惋惜,“咱们攒点钱也不容易。放银子这事儿吧,得看人。你这人,看人不行。”

        “我看人是不行。还是好好侍候娘娘吧,跟着娘娘才有前途。”我表现很由衷。

        “诶,要不,跟石夫人说说?”

        “她知道了会骂我。别给我添堵了。”

        “石大人呢?”听到他的名号,我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深呼吸。她看我反应异常,自己想了想,一副懂我的模样,“算了,石大人根本看不上你,这几个钱。”

        “还是找董大人帮帮忙吧,他宫外认识的人多,叫那个欠你钱的知道你的厉害,以后就没人敢了。”真是我的好妹妹。不仅想我之所想,还帮我想解决之道。“其实,你这赚钱的法子不行,风险大,又麻烦,不如…”她止住了,“嗯?怎么今天的被褥熏香味道有点不对,等我去喊人来换。”

        你那法子,收各家的钱,风险更大。

        深夜,我倚在门廊,今夜守夜值班。目下惶惶。

        听到内寝里有动静。赶紧推门入。

        见贾南风扶着桌角。

        我冲过去,扶她坐下,替她斟茶。她哆嗦着接过,一饮而尽。月光下,细看,一头细密的汗,藏不住。

        “娘娘?”是身体不适?我准备去掌灯,看仔细。她反手拉住了我。

        “没事。”但手冰凉。“绿珠,外面风凉,你在这里陪我吧。”

        一贯跋扈的女人,明明是噩梦惊醒,明明是脆弱无助。扶她回床上躺下。我坐在地上,头倚着床榻,看着床上的贾南风,弱弱的,小小的。也是个我见犹怜的小模样。

        她用我可怜?谁又可怜我?我又用谁可怜?

        低声嘲笑自己。我再一次慨叹命运多舛。

        最近,我经常有这样的感叹,这严重说明,我老了。

        贾南风,你不惹事,就无事。我不能这么想。毕竟你身边,司马繇、司马亮、卫瓘、裴楷、司马玮、司马伦、司马遹……我坐在这里,随便想想,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这些哪个是省油的灯。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哪个不是内心深处时刻想把你剥皮剔骨。不是因为你是贾南风结了什么私仇,是你站在的这个位置,是你挡住了他们想行使权力的道。当然,他们也挡了你们要行使国家权力的道。

        羊肠小道,几对人马,堵上了,怎么办?拔剑,厮杀,看谁从谁的尸身上踏过去,看最后谁主天下。

        人类,目光狭隘,还心怀天下,天下很大吗?抬头看看星空,那是整个宇宙。

        宇宙?算了吧,心怀宇宙?也呵呵。心里就这么乱七八糟的骂着。这不能消解我心中的不畅快,但至少可以抒发一下胸中憋闷。

        良久,我也开始睡意袭来,迷迷糊糊中,听到贾南风低语,“绿珠,我不过是为夫君去奋战的女人。”

        不会的。也许当初你是被逼没得选,而如今夫君是你进阶的屏障。别整那些个没用的,自己瞎感动自己。

        “我不过是个想活下去的可怜女人。”

        想开点。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你刚刚说什么?”她忽得坐了起来。

        我再二杆子,有几个胆子跟你能说什么。大姐,你这草木皆兵的神经,我就算不被你打死,也迟早要被你吓死。我彻底被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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