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中)
营地的战友们都没休息,一旦小队被发现他们就开火,每个人都抱着枪神情严肃地竖耳听着动静。黑夜中钻进八个身影那一刻,营地里一时俱是舒气声。
只有那个姓皮的,端着枪还不老实,嘴里自顾自地碎碎念,“我说那个白脸子肯定会被吓得尿裤子,敢不敢跟我赌,赌一颗子弹。”
但没人理会他,沉稳的脚步在他身边响起,他感觉后脖子被冷刀子扫了一眼,才回头看去,发现是他们回来了,莫小寒一言不发还是一样的无视他。这些天他不长记性有意无意地诋毁、挑衅莫小寒不少次,但莫小寒从未恼羞成怒,显得他就像个小丑。
经过这人时一位老兵停住了脚步,剜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的裤裆吧。”
那是特务连一名颇有战功的老兵,冷面高个,吓得姓皮的一耸肩膀,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裤子。
迎接26日早晨的是连串地雷的闷响,虽然六十颗地雷并没有杀死多少敌人,但给了前进的敌人以心理压力和威慑,一时间敌军逡巡不前。
但很快师部遭到了疯狂的报复,恼羞成怒的日本人大举进攻,派出近三十架飞机肆意轰炸界牌防线。士兵们已经分散寻找掩体躲避了,但重机枪手必须上,他们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敌军的炮口之下。武器力量悬殊,即使集结了全部重机枪也是螳臂当车,机枪不停地高速射击仅起到逼远轰炸机的作用,即使是川军中装备最优的队伍,他们同样无法击落嚣张于我国蓝天的倭寇。
重机枪手一个倒下便有另一个从战壕中钻出立刻顶上,每一个确保火力输出的士兵都决绝且勇敢。
很快界牌处工事被毁,尸体堆叠成山,有的被弹片爆掉了脑袋,有的满脸的血污已经干涸凝结,除了并肩的战友无人能分辨有哪些英灵已经永远沉睡。
广德县城同样遭受了轰炸,变成了废墟一片,驻军仍死守界牌与县城。
27日广德机场失守,饶师长亲率部众前往机场,不幸再次中弹,残部仍喊杀不止,机场终被夺回。
28日,广泗公路出现大批精锐日军,欲增援广德战场。同日,界牌失守,伤亡过半,交通受阻,补给无望。
莫小寒他们随军的物资接近枯竭,不光弹药得不到补充连食物也快没了,从28日起每人每日只吃一餐,且分量由全军统一分配。
少年总是饿得最快的,小吴三下五除二就嚼完了发下来的剌嗓子的干粮,还没等向敌人开上一枪就饿得肚子直叫,还好战场的喧嚣够大遮掩了他鼓一般的腹中饥恶。少年饿得有多快脸皮就有多薄,因此他咬牙撑着也不开口喊一声吃不饱,也许就是他多吃了一口,全军就会在某一天挨饿。
但他不知道的是,与他相处这段时间以来莫小寒已经足够了解他,且莫小寒足够细心。
能够休息是最好受的时刻,但腹中饥恶时休息就成了最难熬的时间。
幼清给他的东西一直随身收着,但一块巧克力还没舍得吃,这天下午他趁大部队忙于赶路摸了一块巧克力糖出来递给了小吴。
“小吴,趁现在悄悄把这个吃掉。”
“梁哥这是什么?”
“那天我那朋友给的,巧克力,吃了就不饿了。”
“哦。”小吴将手背到身后接的巧克力,专心对付糖纸,莫小寒不知道巧克力会化得这么严重,撕开糖纸时巧克力已经变成黏糊糊的液体,小吴仍然很稀奇,将糖纸舔得干干净净,连嘴角都沾了一抹糖渍,好在脸本就黑了,叫人看不出来,他吃完后转头对莫小寒露齿笑,露出了牙齿上甜蜜的渍,“梁哥,你怎么不吃?是不是我吃了就没了…”
莫小寒指指他的牙齿,和煦地笑,“我不吃,我不饿,还有好多呢。”
“你那个朋友对你真好,长得还这么好看。”
莫小寒没有打理他后面这句话,只是拍他肩膀示意他赶紧赶路,自己却低头抿嘴偷笑。
接近傍晚的时候残部退守到一处小山岗,虽然不过二十多米高,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还算隐蔽,他们就在背风处赶紧开挖工事。偶尔也会有一两颗炮弹在附近爆开,那是敌军的追兵想逼士兵们出来好将他们全歼。耗了这么几日日军的减员也很厉害,他们还留了兵力在界牌守卫,防止我军反扑夺回阵地,所以追兵引逗了一段时间见天色将黑他们也绝不冒头就退了回去。
那时士兵们很愤慨,刚失了阵地又被撵到一个山岗上不能出来,大家十分憋屈,好些冲动好事的恨不得冲下去与敌军砍杀个厉害,但统统被长官按着头不准外冒,还被骂得狗血淋头。
“你们都是有生力量,今天为这些个追兵折损,明天就放人援军大摇大摆地开进城吗!混小子们把力气和子弹给我省省!”
他们不忿虽不忿但无可奈何,只能骂骂咧咧地朝泥撒气,一个二个挖工事时把铁锹翻得飞快。莫小寒那天埋雷为了隐秘全程趴着用虎口抵住折叠铲使力,结果磨出了一圈大血泡,握枪时频频受震,血泡全破了,流过脓水嫩肉就翻了出来,营长便不让他再去挖工事,看他头脑还算灵活腿脚也快就让人跟着长官们去勘察地形
夜晚成了士兵们最期待的时刻,炮弹纷飞的战场暂时偃旗息鼓,他们得以喘口气,同样是他们又坚守过了一日、后方又得到了一天的撤退时间的证明。
勘测过地形当晚饶师长便紧急部署了第二日阻截日寇援军的计划,广德群众在动员下摸黑前来帮助士兵设置路障伏击地方援兵,他们利用自家的桌椅和大石这些简陋的东西形成了一条阻断公路的障碍带,士兵们借高处地势埋伏。
七点一刻,雾散去些,天亮开,一连串的卡车载着敌寇援军和火力补给出现在了广泗公路上。
五十米,二十米,五米,三米,车队受阻在路障前停下了,敌寇瞬间反应,车上的都举起了枪,前几车人刚下车排开队形时地雷就响了,同时山岗上黑洞洞的枪口从草丛中露出,交火开始了。
援军的数量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不能等他们全下车分散作战了,这样他们就失去了主动权。不知是哪一个班的班长起头,他抱着手雷冲下山坡跳入了敌方车内,霎时掀翻了一群人。接着,更多的士兵身捆手榴弹争先恐后地纵身一跳,与日军殊死拼杀。
眼前全是穿着日本军服的躯体被炸弹冲得漫天纷飞,潮水般的敌人掩不了每一个视死如归跃下的身影,莫小寒眼眶通红,又气又痛,鼻翼随着情绪起伏都在翕动,他和小吴相距一臂,小吴仍是机枪手,他打枪是康五一手教的又经整训营操练,准头很好,因此他的任务就是清扫机枪手的潜在威胁。
两枚子弹几乎是同时射出,“噗”地入肉。
小吴捂住右肩栽倒在战壕里,而下面车斗里有一人左胸中弹,枪脱手而出。
莫小寒瞳孔大张,但不敢将枪离了手,一边继续射击一边别扭地用左手在怀中掏,焦急地喊着小吴的名字。
“小吴!小吴!这里有伤员,快把他抬走啊!”
但没人应答他,战壕内伤兵遍布,火力一旦减弱敌军就会马上突破路障,没有人可以腾出手来转移伤员,他们有的勉强贴着土壁撑起身子继续开枪,有的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小吴就靠坐着,“嘶嘶”地抽气。
“梁哥!我…我不要,你别浪费…”他说一句停一会,咳出一口血来,抬手摸了一把伤口看着擦的满手的血,突然一把扑到莫小寒背上,按住了他继续拿磺胺的手,“我说了!不要!机枪不能…没人,这种好东西我让给你了。”
小吴在左边摩挲了一会儿,始终用全身力气压着莫小寒,莫小寒是弓着背的不好用力也不敢死命挣扎又伤到小吴,一时没有起身,莫小寒听见耳边隆隆几声闷响,是有炸弹飞入了他们这条战壕。小吴的手腕上好像勾住了什么,他咧嘴嘿嘿地笑,又牵扯到了伤口,闷咳几声。
身上力道一松,他又挨了一记推,侧倒在了地上。他甩了甩头将眼皮上沾的土沫甩开后就睁开了眼,但眼前哪还有那个少年的身影,只听到他大吼着,接着是一串炸响,炸得他脑袋都不清醒。
“我不是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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