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家有个小菜摊
东边太阳刚刚从地平线升起,像是要铆足了劲的笼罩上这经历了一整夜阴冷的土地。
老伯被这刺眼的阳光,晃得看不清来人的脸。伸出手试图挡住这耀眼的光芒。
干活的老伯搁下手里的锄头,有些惊讶的看向二人。
“我说后生,你们俩怎么到这儿来啦!这方圆几里都是红泥滩,难走的很。平日里也没有个人经过。就我们山洼里这一个村子还剩下几户人家。你俩到这儿来做什么呀!”
正巧莫问垫着脚,来回躲着小路两边草叶上的露水,好容易才跟了上来。
“我说,梁缜你现在怎么也像唐玖那小丫头一样窜得跟个兔子一样快。看给小爷我累的,咱就不能慢点啊。稳重点多好。”
抬头看见地里的老伯又马上收起来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稳重’得打了个招呼。
“老伯,早上好。啊不对上午好。”
梁缜无奈的摇了摇头。
难得看到这么有趣的年轻人,老伯也是瞬间喜笑颜开。饱经风霜的脸上像是干裂了许久的黄土地被春雨浸润过一般。
“我们是庆云学校派出来写生的学生,在那边红泥滩画了些画。回程路过这儿,想着找个村子歇歇脚,问个路。”
听了梁缜的答复,老伯便动了邀请他们到自己家休息的念头。
“前面坡下那儿就是附近唯一的村子,再往前走离庆云方向最近的苏村镇,脚程再快也要小半日。要你俩不嫌弃的话今儿个就在我家歇下,明日一早在出发也不迟。”
看着老伯一脸慈爱,早就累得气喘吁吁的莫问,用眼神疯狂暗示好友。
然而,梁缜直接忽略掉了他的意图。
毕竟大伙儿要赶着在三日内回到庆云参加学校的毕业典礼。
现下离最近的村子都还有些距离,他们师生一行脚程又慢,真的耽搁不得了。
“多谢老伯的好意,只是我们和老师原本已定好的回程时间有些紧迫,怕是不好多做停留。要是老伯不嫌我们人数众多,倒是想要叨扰您要碗水喝。”
听到梁缜回拒了老伯的好意,莫问原本兴高采烈的小圆脸瞬间阴了天。
老伯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能带着师生一行来到他家。拖出角落里积满灰尘的长凳仔细地用袖子反复擦的铮亮,热情的招呼院里的大伙儿到树荫下坐着休息。
“这村子里好久没来这么多人。家里凳子都落灰了,各位千万别介意啊。就当自己家,坐,快坐。”
莫老师一把拉过正擦着额头汗水的好友陈主编坐下,感谢道:“我们还要感激您,肯收留我们到您这歇脚。不然顶着这大太阳一直赶路,别说我们做老师的,就是这几个学生也吃不消啊。”
院子里原本看热闹的邻居大叔也过来帮着压水。
水井有些锈蚀的手柄不断按压着井筒,礼貌的点着脑袋,发出吱咯吱咯的响声。出水口不断地涌出这片土地下珍藏的清甜。
唐玖眨了眨眼睛,期待地向他哥哥征求许可,想要去帮忙压水。
梁缜微笑着点了下头,从老伯手里接过摞黑陶碗。也跟了过去为大家倒水喝。
“这水可真甜呐,我长这么大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水呢。冰冰凉的。”一个女学生喝了口感叹道。
说完还不忘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你一个大小姐,要是喝过这种地下井水那才奇怪呢。”莫问贱兮兮的开口。
“哟,说得好像你喝过一样。莫公子您平日里那可都是喝琼浆玉露的人啊!”
女孩毫不客气的怼了回来。
“你还别不信,梁缜他们家水井的水也是甘甜甘甜的。可好喝啦。不信,你问小唐玖。”
说着莫问骄傲的扬扬脑袋,邀功似的看向正配合着往老伯家水缸倒水的兄妹二人。
唐玖茫然的看看哥哥又看看莫问,喝个水都能没来由被夸赞一番!
老伯和邻居大叔看着眼前这群学生,一个个满足的喝着他们平日里习以为常的井水,脸上笑开了花。
不由得想到前几年村子里的年轻人还未北上谋生的光景,只是这乱世
怕是想再见都难呐。
有些参了军的,还偶尔能捎个口信回来。
可那些去北地谋生的,就不知现在过得怎样了?
“老伯,这村里的人家都是这般安静的么?我们这么多人会不会吵到村民休息。”
先前同莫问拌嘴的章怡然问道。
“这个不用担心,大俞村的年轻人几年前就都往北边去啦!现在村子里也就剩下五六户人家,还都是些上了岁数的老家伙。这会儿,估计都还在地里干活呢!不打紧。”
老伯话语中流露的无力感让人心疼。
一个涉世未深的男生疑惑地问道:“那些年轻人到外面就没再回来么?”
几个听家里谈论过,知晓其中缘由的学生,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好。
“还不是之前印在银元上的那个人搞得,好好的安稳日子都过不得。镇上下来完成征兵任务衙门的那群狗官,那哪里是征兵。那分明就是明抢,村里只要是个男的都给算上了。就连十几岁出头的娃娃也不放过。要不是大力幼时受了伤腿脚不便,官差嫌征上去队伍不好看。估计村里就连这唯一一个能干体力活的人都找不着啦!”
老伯愤然地讲述着几年前,镇上为军阀扩充军队的记忆。
邻居家大叔名叫俞大力,是这大俞村现在唯一还能扛动柴火垛,挑动大水缸的,最最年轻的村民。
虽说是最年轻,可也是个快五十的人了。原本在村里还一个表弟,在上面下来人之前也不知是从哪得到了风声,提前跟人北逃去了寒冷的关外。
大力叔也不知算不算幸运,因小时候受了伤,腿脚不算利索被官差筛了下来。一个人住在老伯隔壁破败的小土屋里。
一个人又不会做饭,村子里的老人就借着请大力帮灌大水缸的由头,轮流管他的饭,给他些自己纳的鞋,补好的旧衣服。
大力这个人实诚,更是格外卖力帮着邻里干活,有时还主动帮着修个房顶什么的。说什么也要对得起大家对他的好。
听着老伯的讲述陈主编默默的低头看着手里的黑陶碗想着什么,水面上映出的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无比的坚定。
乖巧坐在小板凳上听故事的小唐玖,察觉到这一时凝重的气氛,想到了什么。
屁颠屁颠跑到自己放行囊的高脚桌旁。
从包里拿出个挺大的油纸包,递到老伯跟前。
“伯伯,吃糖饼。吃甜甜的东西,人容易想起高兴的事儿,心情也会变好的。”
唐玖认真的看着老伯紧锁的眉头,用奶糯的声音满脸真诚的说到。
老伯原本打算拒绝,可看到小姑娘坚持的小模样儿。就不忍心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拿上了一块糖饼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架势像是要把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通通咬碎才好。
“恩,真甜啊!”回味着入口的糖饼,老伯不由得感叹。
唐玖满意的笑了笑。把手中的糖饼挨个分给大家。
莫问坐在门口石台上乘凉,抻着个脖子看到唐玖油纸里包的,居然是自己心心念念还没吃上的八沟糖饼,顿时来了精神。
“好哇,小唐玖,你居然偷偷买了八沟糖饼不和我说。过分了啊!你哥跟我可是无话不谈的是好兄弟。这么算,我也是你半个哥哥了。哪有当妹妹的有好吃的,不告诉哥哥的。来,你哥哥我跟你说哈”
顺势就热情的准备顺走唐玖手里分完仅剩的几块。
一旁正准备吃第一口的章怡然看着莫问的行动忍不住开口。
“我还没见过当哥哥的抢妹妹吃的,莫问你也不怕自己吃胖了跟不上掉队啊。”
“我胖我乐意,哼。”
莫问努力的伸长着胳膊往糖饼勾去,还不忘快速扭头回她一句。
输人不输阵不是。
唐玖灵活的转了几圈,把糖饼护在怀里。
“哥哥哪里有半个的,我可没听说过。这是我哥给我买的,我想给谁吃就给谁吃。再说啦,当哥哥的要懂得谦让妹妹不是!没你的份,你要吃找我哥要去。他给你留了一份。”
唐玖想了想还是不逗他了,毕竟不能跟吃货一般见识。
“当真,梁缜。你真的给我买啦!太好啦!”
莫问激动的蹦得老高。飞奔到梁缜跟前要他留给自己的糖饼。
想到昨晚自己和哥哥去糖饼铺子拜托老板教他们做糖饼手忙脚乱的滑稽模样,不由得觉得眼前的这一刻真的值得了。
“果然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唐玖看着莫问兴奋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老伯看着眼前这群追逐打闹的孩子,又看向从长凳上起身想要过来示意他们安静的老师,不由得会心一笑。
在心里重复道。
是啊!只要活着,活得够久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一番休整过后,师生一行人再次启程。
出村口的时候,村子里仅有的几位老者依依不舍的拉着他们,坚持要送他们到村口大路。
春风不经意间拂过灰白的两鬓,像是在抚慰他们那一去不复还的年华。
不知不觉间,夕阳已染红半边天空。
“诚刚,前面就到苏村了。我就不同你们一起了。我往这个方向,你们路上小心。咱俩下回,你来卫阳再聚。”陈主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示意自己要在前面岔路同大部队分开往卫阳方向去。
一群学生有些不舍的与这个,一路上给大伙儿讲解了不少各种国内外见闻的风趣中年人分开。
“那咱们下回卫阳见!”莫诚刚回抱了下陈主编说到。
“小玖,梁缜你俩也是。咱们到时候卫阳见。”临走前不忘回头卖个关子。
留下他们兄妹二人不明所以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莫老师。
一旁的莫问贱嗖嗖的开口。“啥情况啊!你要去卫阳么,我怎么不知道嘞。还带小唐玖这丫头干啥,去吃好吃的啊!要不也算我一个。”
“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像谁,我跟你妈可都不这样。人家小玖是去上学,跟你能一样么!你倒好为了吃的,那是差点连命都不要啊!还想着嘚瑟呐,回去老老实实给我待家里。哪也别想去!”
就在唐玖还在回想自己是否有跟陈主编提过考上卫阳女师的时候,莫问的发顶收到了莫诚刚手心诚恳的慰问。
要是莫问这小子再跑不见了,自己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修理自己呢!
想到这莫诚刚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可不想连吃好几天自己的黑暗料理啊!就连买个菜都是万万不会的。
几日后
庆云城
五月的风依旧凛冽。丝毫没有要温柔抚摸这些纤枝嫩芽的意愿。
街道上步履匆匆的行人穿着与季节不符的行头。拼命缩着脖子裹紧衣领,想要留住一丝温暖。
几根枯树枝被狂躁的风儿,卷携着滚进不远处的巷弄。
在巷口卖菜的小商贩,纷纷敏捷地扑向各自摊位上鲜嫩的绿色,企图阻止随风起舞的绿叶们。
一阵慌乱过后,才听得那风声掩盖下,与冷清的街道不符的嘈杂声里有些什么坊间传闻。
有说城中哪家的大善人日日吃斋念佛,乐善好施。连着施了五日米粥,门口常是水泄不通。家主规定但凡来者,不问出身,见者有份。像是为了积攒些许功德。
还有城里哪个大户人家要办婚礼,准备邀请街上因干旱背井离乡在外流浪的百姓吃流水席。来者是客,所有人礼金分毫不取。这种善举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月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庆云。
当然对于他们而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在这个没多少人出门的大风天里,赶紧卖完这些只属于春天的野菜。好回家跟婆娘交差。
要是收摊早的话,回去还能来上碗热菜粥,暖暖这从晌午开始就不停向无情春风抗议的五脏庙。
不远处的人行道上,缓缓走来一位着装精致裹着蕾丝纱巾,也完全遮盖不住华丽烫发痕迹的主妇模样的女人。
女人挎着小碎花布盖着的竹篮儿,迈着优雅的小步子。在询问过几个摊子价格后,停在了与旁人侃大山的阿大摊前。
感觉到身上的阳光被遮挡,阿大停下同隔壁方婶的攀谈。猛得扬起一张晒得健康黝黑的大方脸,露着两排大白牙憨憨的冲女人笑。
对女人说道:“这位太太,来点香椿芽啊!保证新鲜,我家婆娘上午刚摘的。嫩着呢。就这最后两捆啦,一起拿了给您算便宜点儿。炒着吃,烫下加蒜末拌着吃,都可好吃了。”
女人听闻迟疑了一下,拿起几根翻来覆去看过后,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你这些我全要,你可要算我便宜点的。这个菜再放下去哦,可就要不新鲜了。”
阿大脸上的笑容咧得更大了。
“原本这一捆要15个铜板,两捆一共算您20铜板。听您的口音,可不像咱庆云的啊。是随家里人过来的?!不过太太您在挑吃食这方面,可比我朱阿大认识的好多本地人都懂行。果然大城市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这香椿可是好东西啊!对身体很好的。”
阿大恭维的话对女人似乎很是受用。
女人绷着的眉毛放松了不少。嘴角有了些许的笑意。
“就数你们这样做生意的人最会说话啦。不像我们家那个港城老顽固,他要是有你们一半能说会道我可就知足喽。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这都来了好些天啦,也没见他陪我逛过街。哪哪都不熟,昨还打算出门买个菜在福安街那儿差点迷路。结果他听了后,半夜去买了个地图给我。你说气不气人。那木头疙瘩,就算闲下来在家待着,又不会聊天,一张嘴就能把人气得哟。我啊,就是心软,还要买着他喜欢吃的菜。”
女人摆弄了下筐边夹着的庆云地图,唠家常似的发着牢骚。
阿大看女人不再继续立马接道“要我说,太太这可就是你想错啦。男人嘴笨他才靠得住啊!省心多好不是。您对他好他心里指定都知道的。不然哪个男人能大半夜往外跑就为了买个地图,这是怕自己夫人迷路。多关心你啊!”
“要照你的说法,你这么能说会道的。岂不是不能信你呢。”女人笑着回道。
“这生意人跟家里爷们可不一个样儿的啊。”阿大急忙回。
“这菜太太您就放心吃,都是自己家种的。保管您吃了赞不绝口。要说这全庆云城这么多卖菜的,就数我最实诚了。要我说这男人甭管是龙是虎,到自家媳妇面前那都得卧着,跟个小猫一样才是好男人。您说是不!”阿大边说着,边抬头看了女人一眼,手上也没有停下卷报纸的动作。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对。说不过你。给你钱,数数对不。”说着女人递过来把零钱。
“对的,对的。”
阿大赶忙接过,托在掌心用食指点了点。回道:"来给您包好了。吃不掉的回去用盐巴腌起来,还可以吃好久。您拿好!吃得好下次再来,我每天都固定在这儿哈。”
女人应了一声,没有继续逗留。转身汇入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阿大仔细地把刚收到的零钱放进口袋里面。
又谨慎的看了眼,确认收好以后。收起价牌冲着对面阿伯喊道。
“梁伯,来我帮你卖会儿,你歇着先。今这么冷,出门的都少。要搁以前,这会儿早就卖完收摊啦!”
阿大侧身挤出摊位向周遭看了一圈儿,惊讶的说道。
“诶!今天咋没看见梁缜一起来,这小子才回来几天又跑哪儿去了让你一个老人家这种天气自己来出摊。回头得好好说说他。”
看着阿大从摊边空隙一扭一扭得挪进来,走到自己跟前。梁伯便顺手拉过叠旧报纸让阿大坐下。
“你可别说他,他可是办正事去了。”梁伯用慈爱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庄稼汉子。
“啥事儿偏得在这种天气办!这天儿,风呼呼的吹,有太阳都不暖和。他就放你一个人在这儿吹冷风。这个臭小子。”
阿大性子直,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
“这几天风可吓人了,呼呼的,一会儿功夫就冷的直打哆嗦,顾客都少了不少。”隔壁卖杂货的萍姐附和道。
梁伯就只是笑笑,仿佛什么天气都不能影响他的云淡风轻。一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眉宇间却有着与市井商贩不符的坚毅与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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