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羊角灯是谁熄灭的
在唐玖和唐巧惜默契的目送着大丫鬟出了西院门后，二人互看了一眼，又是眨眼又是点头的。给梁缜看得有些糊涂了。
只听唐玖向大家解释道：“刚刚那个是薛家二叔姨太太派来的，巧惜姐跟我说最近这几个月每回她到薛府来暂住，方姨太都会派这个叫枝影的大丫鬟跟着她，表面上说是为了方便巧惜姐熟悉府里环境，实则是为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经这么一说，梁缜也已内心了然，眼前这位被薛家祖母和孙少爷众星捧月的孙少奶奶，处境并没有外人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
就在刚才他还从师母那大致了解了薛家的成员关系。
薛家老祖母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小姐远嫁到了东北，好久没有回过娘家了；
大少爷年轻的时候跟着军阀上了战场，成了地方势力的牺牲品，就留下了孙少爷一个血脉，所以老夫人从此再也不允许薛家子女参与战事；
至于二少爷和三少爷，都是生于清末乱世。一个顺利长大了却老实过了头；另一个聪慧点的却早早夭折。这几年府上也就只有二少爷这一房还在府内常住了。
大少爷唯一的儿子薛鸣，早年间与唐巧惜远赴法国留学，直至年前才回来。
老夫人上了年纪故而之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就都是二房这一家子张罗着。现下大有想在孙子孙媳成婚后，将家里的大权交还给大孙子掌管之意。
二房家的女眷不多，那几年朝堂局势混乱跑的跑，散的散，现下也只剩这一个姨太太。虽说日常做派多少是夸张了些，但好在面上看着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可能是习惯了这些年掌管后院大小事务，所以经常以一副薛府女主人的架势示人。
不过这也就是在佣人面前，到了老夫人那儿照样规规矩矩的。
至于派枝影跟着唐巧惜，也是怕薛鸣这两口子回来要跟他们家的争抢些什么。
至少唐巧惜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就真的完全超出她的想象了。这薛府深宅大院里藏着的，可不仅仅是心计这么简单。
眼下唐巧惜只想早点找到她的陪嫁丫鬟，她儿时一同长大的伙伴，她的小喜儿。也不知道喜琴现在怎么样了！
“云绣，我刚刚好像听她们说你昨天夜里在后院小厨房外见到喜琴了。什么时候，还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况么？”唐巧惜略微有些急切的问到。
突然被这么一问，小姑娘倒是有些吓着了。
“不用怕，孙少奶奶人很好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责怪你的。”琥珀接收到云绣有些局促的眼神，安抚着她。
唐玖看着眼前这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像护小鸡崽一样照顾涉世未深的云绣。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温馨的小姐妹相处之中，又总透露出些奇怪的氛围。说不上违和，但却总能感觉琥珀这姑娘好像在执着些什么。
“昨天白天，得了赏赐的几个小姐妹喝不下的果酒，都被我喝了。所以夜里就忍不住想去茅房，就在抄近路经过后院那个小厨房的时候看到的。当时喜琴姐姐好像从厨房端了碗什么出来，还往怀里藏了什么。我就一时好奇，想着跟上去看看。孙少奶奶，我真的没有进小厨房偷吃！您要相信我啊。”
云绣有些急切往地上一跪，生怕主家误会，如果这事儿传到孟婶那，她恐怕会不由分说地把自己赶出薛府。
她可不能失去这份难得的差事。
唐巧惜看着一脸焦急的云绣立马安慰道：“我们相信你，别着急。先起来，坐下慢慢说。”
琥珀将她扶了起来，在靠栏杆边上的长椅坐好。
“我当时想着，许是喜琴姐姐做了些宵夜，就想着如果是喜琴姐姐自己吃的，我就厚着脸皮要个尝尝。就跟了上去。”云绣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
唐巧惜看着这个小丫头，不由得心生怜爱。对小小年纪的她来说，能吃饱吃好，的确是相当重要的事情了。
这个小丫头让唐玖想起他哥那个吃货的好兄弟。也不知道回去以后在他亲哥的鞭策下那家伙减肥成功了没，一会儿可以问问莫老师。
云绣这小丫头也是个有潜力的小吃货呢！
“那你吃上了么？”唐玖笑着问。
巧惜也不由得满脸笑意的看着这个逐渐放松下来，双颊挂着红云的云绣。
“没有，我跟到荷花池那儿实在憋不住了。就只能跑去茅房了。等我再出来的时候，整个后院一个人都没有。我害怕，就赶紧跑回房里了。”云绣越说小脸越来越红，恨不得把头埋进自己领子里。
“这个我可以证明，昨天晚上云绣是跑着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还喘了好一会儿。我睡觉比较浅，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还打算起来查看的。”琥珀边说边摸了摸云绣的头。
“琥珀姐，那岂不是昨天是我把你吵醒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当时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黑漆漆的，我害怕。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可周围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啊！”
云绣本来是想道歉，可一回想起昨天从茅房出来后静悄悄的后院，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我那时本就打算起来喝水的。这事儿，不是需要说对不起的事情。下次要是害怕就叫上我，我同你一起去。好有个照应。”
听到琥珀这么说，云绣笑容满面的冲着她撒起了娇。“琥珀姐，你人真好。”
唐玖皱着眉，快速地眨了眨眼，双手拖着下巴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是哪里呢，又说不上来。
梁缜全程聆听着一言不发，看着妹妹扭曲的眉毛，忍不住询问道。
“那，云绣你能不能带我们到昨天看到喜琴的位置去看看呢！？现在是白天，大家一起去。”最后一句是怕这小姑娘害怕，给她壮胆。
在等到云绣肯定的答复后，唐玖迫不及待得说：“那还等什么，趁枝影还没回来，咱们赶紧的。”
一行人来到云绣所说的小厨房附近，云绣指着小厨房与转角的连廊说。
“就是这儿，我当时就在这看见的喜琴姐姐，然后顺着前面的小路，过了连廊到的荷花池。”
众人站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小厨房正门进出的仆人，由于是给后院额外配备的小厨房。
平时是不会在这儿做家里主人的正餐，也就没什么人进出。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还在院里。
众人走到小厨房正门站定，正前方的是一条被长青绿植装饰的石子小路一直连接到长长的木色连廊，左手边是来时的路，右手边便是通向茅房的捷径。
唐玖进到小厨房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便出来和院子里正询问昨晚负责轮值情况的梁缜汇合。
一行人穿过连廊，到了香棠阁不远处的一湾荷花池边。
荷花池一侧放着个日晷，另一侧尽头是个挺大的假山石搭起来的人造景观，连廊自池上穿过。
连廊尽头是香棠阁的院墙，不过想要到香棠阁还要绕到正门才行。
夜里前院到香棠阁的垂花门亥时以后会单独落锁，还有专人定时巡逻。
所以这个方向的长廊在夜里也只能通到香棠阁，可如果是晚上喜琴一个人端着吃食去新婚小夫妻院里做什么呢！？
“对了，绣云你还记得看到喜琴大概是几点么？”唐玖问道。
云绣努力回想着，突然把目光放到荷花池边离长廊不远的日晷上。
“具体几点我记不清了，但一定过了九点的。”
唐玖有些惊讶的问。“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毕竟这个小丫头的胆量大伙儿可是见识过的。那种极度恐慌的情况下，要是还能够察觉到时间的流失，可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啊。
“我路过荷花池的时候，看到那边羊角灯下那个日晷上已经到了亥时。我看的可清楚了。就因为有灯光照着我才敢跟上去的。”云绣十分肯定的看着大家回答到。
“就是说，亥时的时候这边几盏羊角灯都还亮着。”唐玖问了个看上去好像并没有什么用的问题。
“对啊，院子里的灯向来都是整晚亮着的。给后宅巡夜的留着。”旁边的琥珀补充到。
“啊！天呐!那那”云绣听到这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琥珀赶忙安慰到“怎么了，云绣。别怕，有话慢慢说。”
“她应该是反应过来了。”唐玖过来顺了顺云绣的背，向琥珀解释到。
又低下头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抚到颤抖的云绣。“如果，你没有看错的话，那只能是有人故意把灯熄了。如果不是喜琴做的，那只能说明当时院子里还有其他人。放心，这种事只能是人干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神啊，鬼啊的。不用怕。”
云绣抬起聚了雾气的双眼看着周围关心着自己的大伙儿，自责的说道：“我怎么就没有察觉呢！我回来一路上除了快到丫鬟住的西院那里，还有个石灯笼亮着，就连小厨房外的羊角灯都是不亮的。我都那么害怕，那喜琴姐姐她”
唐巧惜疼爱的摸了摸云绣的小脑袋，她小的时候姐姐也是这么安慰受了委屈的自己。“这不是你能够左右的事情，那种情况下还能记得这么多细节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啊，云绣你看到的这些都很有用。你已经很棒啦！”唐玖附和道。
“一会儿，我让琥珀带你去小厨房堂堂正正的好好吃一顿好不好。”唐巧惜说道。
“真的吗！？孙少奶奶，真的可以吗！？”听到吃的小丫头立马阴转晴。
果然没什么是一顿好吃的解决不了的。
“恩，我说话一向算数的。”唐巧惜认真的点点头。
“那我能和琥珀姐姐一起吃么，琥珀姐姐总是怕我吃不饱给我留她自己的口粮。我想”小姑娘小声说着自认为得寸进尺的要求，被唐巧惜笑着打断了。
“好，一会儿等枝影回来，让她带着你们过去。她是方姨太的人，她在那群丫鬟就不敢说三道四了。你们想吃什么就和厨娘说。顺便还能帮我甩掉这个小尾巴。我还要谢谢你们呢!”唐巧惜柔声细语道。
“孙少奶奶，说谢我们可不敢当。我们是佣人，平日里都是听吩咐做事的。哪能让您谢我们啊!”琥珀有些惧怕的开口，像是触及了她什么回忆一样。
唐巧惜听到这，有些气愤说道：“你们呐，都让这所谓的身份规矩给教傻啦！没有人生来理所应当就低人一等，是这封建礼教束缚住了这时代大多数人的思想，你们认为的理所当然，那是一部分贪恋权利地位的蠢货求之不得的结果！算了，这也不能怪你们。以后，我慢慢教你们就是。”
唐玖看着难得如此激动的巧惜姐，真想把她此刻的样子画下来。
原来女孩子，也可以自带光芒。
看巧惜姐平日里柔柔弱弱的江南女子做派，真想不到骨子里能这么有思想魅力。真好!
唐玖上一次见到这样有魅力的女子还是她三岁生日之前，在那个女工救济会的大院里。那个母亲和姨姨为报答救命之恩，让她叫干妈的女子，顾姨。
只是后来那场瓢泼大雨中，她和她们走散了。也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过得好不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孙少奶奶，唐小姐，梁先生。你们怎么到这来啦，可让我好找。”
是枝影寻着声音过来了。
从前院的大厨房，拿了些刚蒸好的茯苓糕往回赶的枝影，看见竹林亭子里已经没有这几人的身影，顿时吓了一身冷汗。生怕回去无法方姨娘交代，便急切的到处找寻。终于花园一角的荷花池旁这儿，听见了孙少奶奶的声音赶忙赶了过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手里托盘上的糕点早被溅出的茶水泡成了半面妆。
眼尖的唐玖注意到了泡发的茯苓糕，冲着哥哥和唐巧惜眨了眨眼。“我肚子都叫了，巧惜姐我能先尝快糕点咱们再继续逛园子不。”
梁缜看着唐玖稚嫩的演技，努力的咬着下嘴唇生怕笑出声打断她心里的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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