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管镇受辱
酉时时分,袁尚一众进入青州境内,抵达平原城郊外。
平原是袁谭的主城,因此袁尚在进入青州前,为了避免被认出自己,不得不再打扮一番,便贴了些胡子。
距离平原城还有三十来步时,遥望平原,也算是一片繁华景象。袁尚不禁感叹:“看来长…都督治下的平原也是一片繁华啊。”
忽地一声略带嘲讽响起。
“哼!”
袁尚寻声望去,只见是一个年纪五十来,全身衣着满是补丁,还脏兮兮的,背着锄头的老农夫,他旁边还跟着一位少年男子,穿着别无二致。
那少年连忙向着袁尚不停地哈腰抱歉:“公子请见谅,我阿爸…”
那农夫斥责打断道:“道什么鬼歉,我就是嘲笑他无知。”
那少年一听,登时慌张不已,正欲哈腰抱歉,袁尚却摆手制止,随后朝着农夫谦卑道:“老人家,你说咱无知,无知在哪?请不吝赐教。”
那农夫看着眼前的袁尚一副谦卑真诚的模样,点点头,正要说话,那少年急忙制止:“阿爸,说不得,说不得啊!”
那农夫登时火冒三丈,抬手就给了那少年一个耳光,将他打翻倒地,厉声道:“我就要说,哪怕这下说了,待会便死,也要说。”
路人对农夫不禁心生敬佩之情,同时也感到羞耻,自己不如这位老者。
那农夫傲然起来,娓娓道来:“人人都说袁家宽厚,故此袁家在攻占整个青州的时候,大家甚是欣喜。”
那些路人不禁回忆昔年,当时大家确实是这样。
“可谁曾想,没多久,那袁谭他那魔鬼性子就显露出来。”说着愤怒起来。
“不爱惜庄稼,纵容士兵践踏,可怜我们那即将收成小麦、胡豆、白菜…都没了。”说到伤心处时,忽地涕泪横流,止不住。
那些路人回忆这段过往,也不由哭了起来。
“到了募兵的时候,派人到处下乡捉人当兵。给钱的,就立马放人,没钱的,就只能望老天爷可怜一下,哪怕断手断脚,保住脑袋,保下命就是了。”话里从指责到乞求苍天怜悯,无一不是悲凉。那些路人也是更哭的伤心。
那农夫忽地声嘶力竭地喊道:“我那几个儿子就是这样没了。”说罢哭着指向那少年,“如今就只剩这个小的。”
那少年听得父亲说及伤心事,不禁痛哭起来。
“这个平原城,它的繁华是我们的血和痛铸就而成!它有多繁华,就有多脏!”那农夫遥指甘陵城,声嘶力竭地哭骂,满满的指责。那些人一下子激动起来,望向平原城,眼眸中尽是恨意!
听着老农夫说及种种,袁尚一行人是愤怒、怜悯、悲伤…交杂到一起。
袁尚朝着那农夫在马上欠身,道:“谢老人家,是咱愚昧,冒犯了。”心中却愧疚万分,暗道:“我老袁家亏欠你…不…是尔等。”
袁买也是随之欠身,心中也一样愧疚万分,不禁落泪。
袁尚拿出钱袋,从中掏出两枚金一两,递向农夫,关切道:“因为咱的缘故,使老人家情到伤心,说出实情,恐有灾祸降临,你就收下这些钱,赶紧一家子收拾一下,就离开吧。”
那老夫听罢,并不后悔说出这一切,但又难为情,不好收下。
在众人一顿劝说下,方才释怀收下金子,道了声谢,便与儿子一同告别众人,急忙赶回家里收拾离开了。
“平原城不进了!绕过它!我们加紧行程。”袁尚语带愤怒地道。
“诺!”众人同声应道。
袁尚一行人绕过平原城,又走了很多的路,途中又见到了不少界桥那般的光景。
麻木了!
四天过去了,这天晨,他们来到了齐国境内。
袁尚遥望前方,发现有座颇具规模的镇子,便朝着向导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向导道:“禀公子,前面是一处叫管镇的大镇,必经之路。”
袁尚疑惑道:“管镇?!怎么叫这名字呢?这里头有什么故事?”
向导解释道:“青州管氏是大家族,势力遍布平原、北海、东莱、齐国四大郡。大将军能攻占青州全境,离不开管氏的支持,长公子也多有依赖管氏一族治理青州。管镇是大将军感谢管氏一族的配合,允其建立的一个独特镇子,管氏享有该地方的管理和征收赋税的权利。”
“大将军还亲笔题过匾额,‘管镇’二字。”
“如今是管家的管英负责管镇的事务,此人…”
袁尚冷笑打断道:“一个独立王国。这个先例,可不是个好事!”
“看来我们只能从这里过了。”说罢朝众人叮嘱,“尔等记住了,谁也不许暴露身份,更不得招惹是非,明白吗?”
“诺!”众人应道。
众人随即往前赶路去了。
袁尚一行人骑着马慢慢进入镇子,又在镇里慢慢走着。
只见一遍灰堂瓦舍,绿树成荫,街上修着一溜石块路,还有四个家丁装扮的在巡街。
远处一座大庄院,却是黄堂瓦舍,一溜黄砖白色粉院墙,门额大书‘管府’,门旁站着十来个嚣张雄壮的家丁。这份豪华、威武,真比王侯。
袁尚见此,心中暗道:“好一个管氏,嚣张跋扈!难道真是不知道黄色建筑是皇家专用吗?”
市集里人来人往,百姓以物易物,获取所需,没有一个是用钱的。
袁尚见状,甚觉诧异。
牵招看到了袁尚的惊讶神色,便上前解释:“公子,自从黄巾之乱后,各地商业遭受了严重破坏,且官府对于‘市’的贸易采取严格限制政策,加之我大汉朝原本铸钱就存在缺斤少两,这一切致使货币日益衰落。”
“其后董贼、曹贼相继铸造‘恶钱’的扰乱之下,倒是富倒了他们自己,可引致了货币被彻底地摧毁了。”
“除各诸侯的主城尚能通过一定手段节制恶钱流入外,其余…都退回了实物换取的年代,百姓不得不使用稻谷、绢帛来交换生活所需品。”
袁尚一听,想到了史载刘备入蜀后,为了兑现对士兵们的承诺,以及充盈府库,大肆铸造‘直五百铢’钱,确实渡过了难关,还尝到了甜头,此后乐此不疲,继续大量铸造,可就苦了蜀地百姓,也苦了魏吴两国百姓。虽然三国政治上是分裂的,但经济上是一体的,通用的都是东汉遗留下来的同一种货币,且货币本就是流通的,不大容易遏制,便造成了原来比较实用又实际价格高的货币被迫退出流通领域,这就是著名的“劣币驱逐良币”的理论。登时心中不禁骂道:“大耳贼!这就是你那虚伪的仁德!呵呵…可怜呐!可怜那些还认为你仁义无双的百姓,你不也做着你口中奸臣董卓曹操一样的勾当。”
袁尚又望向那群正在以物易物的百姓,忽地看到了一位买家在整理稻谷时,袖子却藏住了手,一小股清水从中缓缓流出,落入稻谷中。而卖家随后又整理了一下稻谷,袖子也是藏住了手,但凡他的袖子所过之处,用心细看,能发现少了…登时不禁诧异,又有些生气,不由暗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忽听后面人声嘈杂,“来人,把这臭老头拖出来!哼!爷赏你面子,让你赚个新币,你却不要,偏要以物换物。爷就给个样子看看。”一声粗犷又霸道的声音叫道。
袁尚等人听了这话就明白了。袁尚本就因牵招所说之事、亲眼看见百姓为了贪图小利做了那勾当而愤怒不已,登时就纵马过去打抱不平。
“嘚嘚。”马蹄声用力地击打地面。
袁尚挥舞马鞭鞭打,打倒了几个正欲行动的打手。
袁买一边看着,一边使劲呼喊:“三兄,揍得好!揍得妙!”
拭才说那话的是个略喝的醉醺醺的壮汉,一见袁尚这般冲撞,便大喊道:“哪儿来的野人,敢来管镇撒野,与我拿下!”他手下其余打手一拥而上,便要捉拿袁尚。
赵云冷笑一声,纵马突前,马鞭朝前一挥,鞭梢一圈,套住了那个壮汉的脖子,只轻轻一勒,那粗莽壮汉竟整个人飞身摔倒在赵云马下,朗声道:“谁敢向前?”
众打手登时慌了,不敢向前,那壮汉吓得埋头不敢声张。
牵招却纵马来到袁尚身边,轻声提醒道:“公子,不可动手。”
袁尚嗔怒道:“为何?”
牵招朝着前方望去,轻声提醒道:“公子请看。”
袁尚顺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缠金币,手提金刀,粗壮,眼眸中尽是跋扈凶狠的青年男子领着一大群手持兵器的家丁,气势汹汹地朝着袁尚几人走来,袁尚的人马急忙上前护卫。
那男子慢慢走到袁尚前面,打量了一下袁尚等人,冷笑一声。
袁尚、袁买、赵云、牵招也打量了对方。
那壮汉听得动静,微微抬头,看见自己的主人来了,急忙起身,跑到那男子身边,指着袁尚等人向那男子禀告:“主人,他们…”
那男子抬手就给了那壮汉一个耳光,将他打翻倒地,厉声打断道:“没用的狗东西!”随即阴冷一笑,朝着袁尚等人问道:“请问…”
袁尚打断道:“你就是管家的管英?”
管英听得一惊,自己的身份,对方是知道的,竟还敢如此。
“你们管氏兄弟都在显思治下办事。”
管英更是一惊,显思是青州都督袁谭的表字,能直呼袁谭的字的人,极少。眼前这人不是跟袁谭关系亲密,就是袁家的人。
“我知道你想知道我是谁。”
管英又是一惊,眸子在快速转动,思量着。
“但我的名字你不配问。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是奉命去徐州办事,显思也是知道的,想必你也收到了信息。”
管英又是一惊,因为昨晚他确实收到一则信息,与眼前此人所说无误。
“我更要告诉你的是,你这管镇再厉害,也在我袁家的天下,你要遵从我袁家,管好你的人,管好你自个,不要鱼肉百姓,不然你承担不起。”袁尚说着微微加重语气。
管英从来跋扈狂妄,只有他出气,没有受气,心中极其愤怒,眼眸一转,表面上收起气焰,走向那位被欺负的老头,轻拍一下他的肩旁,微微一笑:“委屈了?!”
那老头登时下跪,随即指向袁尚等人,对着管英哭着乞求道:“老爷,他们这些人用恶钱要与小人交易,小人不肯,他们就打手欺负我,请老爷为小的做主!”
袁尚等人听后一惊,袁买指着那老头,怒道:“他说谎!”
管英又朝其他百姓瞪了一眼,忽地有不少百姓站出来,装作以证公道,对着管英齐声道:“老爷,实情就如欧老头所说。”说罢指着袁尚等人反复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混蛋,快点滚出管镇!”接着加入骂战的人越来越多了。
看着眼前这些人,袁尚不由冷笑一声。
袁买不禁哭将起来,袁尚只好对袁买爱抚地摸摸头安慰:“不哭!男子汉不能哭!”。袁买只好强忍住。
赵云、牵招沉默不语。
李丹、歌度甚是愤怒。
其他人也有不少怒气,开始全神贯注地戒备起来,以备不测。
看着闹腾的差不多,管英微微一笑:“你们犯了事,哪怕奉了什么命,也不该!有什么失礼之处,怪不得我了!现在请你们马上离开管镇!”说罢领着人马就离开。
众百姓不禁惭愧地低下头。
不过袁尚不屑一顾,纵马而去。
袁买仰天而视,不想看到他们。
赵云、牵招纷纷摇头叹息,也纵马追赶袁尚。
李丹讥笑一声便离开。
歌度怒气冲冲,不屑地看了看他们,随后朝地上吐了口痰,也连忙离开。
其余人也连忙跟上。
随后袁尚一行人来到镇子南门下。
只见管英在城门楼上冷笑道:“咱们又见面了。”又冷笑几声,“你真想从我这管镇过?”
牵招轻声道:“公子,看来对方还要使坏,可我们不从这儿过去的话,无法南下徐州,我们要硬闯吗?”
管英扬起金刀狠狠地朝着女墙一劈,喝道:“那就请你们下马出镇!”
袁尚怒道:“为何要下马?”
管英冷笑道:“要想从我这个管镇过去,都得乖乖给我下马。”
袁尚扬鞭怒道:“你放肆!”
管英又是冷笑:“我劝你还是不要放肆。”说罢用刀指向城门上的匾额,“看清楚了,可有行字‘下马而过’,你要是骑马敢从这儿过去,我管英可敢对你不客气。”
匾额上也大书‘管镇’,还有另一行小字‘下马而过’,不过确实新添上去,因为墨迹正在流着。
袁买厉声拆穿道:“这是你新加上去的,墨迹还未干。”
管英冷笑道:“这原本就有的。”说罢朝着下面的百姓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我的良民们,我说的对吧?”
“对!老爷说得太对了!”
“这本就是事实!”
“你们这群人赶紧滚蛋!”
说罢对着袁尚等人反复破口大骂,越说越难听。
袁买不禁又哭将起来,袁尚只好对袁买爱抚地摸摸头安慰:“不哭!男子汉不能哭!”。袁买只好又强忍住。
袁尚率先下马,接着抱起袁买下了马,随后众人纷纷下马。
看着眼前这一切,管英极其得意,笑得合不拢嘴。
接着城楼上和城门下驻守的家丁们纷纷嘲笑起来。
而那些百姓又惭愧地低下头。
在一遍遍嘲笑声中,袁尚一行人牵着马慢慢走着。
当袁尚即将迈出城门离开时,他的眼眸中尽快地掠过一抹极其凶狠的杀意。
郊外,袁尚一行人还在牵着马走着。
忽地袁买疾步移到袁尚身前,忿忿不平道:“三兄,我真不明白,大人怎么会如此糊涂,给管氏一个管镇,还给这样狼窝赐匾题字,好让这群狼在上面再加那狗屁字,如果没有大人那块匾,哪有这般事!”
“还有那群窝囊的百姓,不!是狗!我们为他们主持公道,他们竟然反诬我们,不止,还羞辱…”
袁尚登时脸色冷峻,怒喝打断道:“不要再说了!”说罢不觉落泪。
袁买见状,以为是自己气倒了三兄,急忙安慰道:“三兄,对不起,我惹你伤心了。”
袁尚摆摆手,温和道:“小买,不关你的事。”
“时势乱,人心也易乱。”
“可人随恶走,归根究底是怯弱!怯弱啊!”
随即朝着众人厉声教瑜道:“你们都给我记下了,怯弱只会使人灭亡。”顿了顿,“我不要怯弱的人,怯弱就赶紧滚蛋!回去也告知他们一声。”
袁买点点头。
“诺!”众人应道。
袁买继续道:“三兄,我有句话,自从一路走来,我看了很多的事,已经闷在肚子里好长时间了。”
袁尚不禁凝视袁买,淡淡道:“有什么就直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袁买闯开心扉道:“你一定要去争做世子!”
袁尚及赵云等人不禁吃惊地看了看袁买。
袁尚假装斥责道:“不要乱说!”
“我没有乱说。”袁买登时反驳,顿了顿,“我从小就三兄对我好,长兄和二兄,我是看出来他们不喜欢我。可是,可我并不为了这事。”
“我为的是咱们袁家。”
袁尚不禁又凝视袁买。
“也为了百姓,三兄已不是以前的三兄。你爱百姓!为百姓办事!”
袁尚又再度凝视袁买。
“因此我琢磨过,为什么到了如此,大人还不把立你为世子呢?我起初以为是士林!不!是长兄,因为他是嫡长子,有名分!我好像不能背叛他,得全了我们世家那套君臣和兄弟之间的情谊,可我不想!。”
“这一路走来,青州主城平原,跟咱们冀州邺城一个样,不!是坏透了!其余地方大多跟界桥一样的光景,再有这个狼窝管镇,像这样所谓有名分的长兄值得我去保吗?”话里越说越重,说到最后一句更是用尽力气喊出来。
“让他当上世子,接管袁家,能让治下的百姓过得好吗?能使袁家管辖的土地富裕起来吗?能一统天下吗?”话语也是越说越重。
“三兄,你如今有才有德有班底有军队。”
袁尚一听,心中暗吃一惊,其他人也差不多这个状况。眼前这个年纪小的孩子,可真不简单啊!
“你一定要争做世子!和长兄去争一争!”袁买声嘶力竭喊道。
袁尚登时感动落泪:“小买,你对我期望过深了,我…兄长我怎能让你失望了。”
赵云不禁赞许袁买,道:“四公子,虽年纪尚小,却可谓是无双国士啊!”说罢朝着袁尚恭敬地祝贺,“公子,欲成大事,得此四弟,甚幸!此乃天意,天意啊!”
袁尚哈哈一笑,旋而,脸色冷峻,厉声吩咐道:“你们都听着!从这一刻起,谁也不许再提起管镇二字!拭才我兄弟二人的对话,给我烂在肚子里!”
“诺!”众人应道。
随后众人纷纷上马,朝着徐州赶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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