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那个人
夜色清净,皎月流华。月光照得江面透亮。白日里浩荡奔流的江水在夜晚沉静下来,流波载着月光轻轻涌动,向前蜿蜒进一片漆黑的夜色里。
这个夏末暑气太热了。
嘈杂的声音从临江的酒吧里传出来,乐声和笑声都拖得懒而长,黏糊糊的,散进夜色里,似乎是压抑着一股无名的火。
三个霓虹大字的倒影轻飘飘地浮在江面上,随着风拽一下动一下,像是被融化了又拉扯。
——【算了吧】
那是这家酒吧的名字。
“砰”一声,玻璃碎裂,人声咒骂,酒吧内骤然喧哗起来。
无名火终于着了。
嘈杂经久未息,愈演愈烈,声音从门窗的缝往外溢,好似马上就关不住了。
江边几个店家出来看过一眼,又司空见惯似的缩回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警笛声终于隐隐约约响起,一辆警车像中了暑刚抢救回来似的晃晃悠悠从夜色里开出来。
闻警予刚洗完澡就接到了那通电话。
打电话那祖宗跟给赏的似的,一通电话拢共就仨字:
“喂。”
“捞人。”
在他打回去追问、那头手机又转手到民警手里后,他才听明白,祖宗酒吧斗殴被抓进了局子,由于是未成年人,只好纡尊降贵地给他打电话,让他去给他捞出来。
谁管这破事,三更半夜的。
闻警予摁灭手机屏幕,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十分钟后,少年衣冠整齐地出现在小区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他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对司机说:“师傅,冬江(陳)派出所。”
“好嘞!”出租车飞速驶入夜色里。
红灯,只有一辆出租车孤零零停在路口。司机好奇问他:“小伙子这么晚往派出所跑什么?”
闻警予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猫丢外面,把人给挠了。”
绿灯亮起,车子缓缓启动,司机呵呵笑了一声:“呵,那种小畜生顶不好管教。”
闻警予到的时候,派出所值班的大爷正打瞌睡,听他讲明缘由迷迷糊糊放了行。
大部分民警都下班了,不大的派出所只有几个民警拿着笔录稀稀落落地穿梭,竟然显出几分空旷。
走到最里面是一道玻璃门,里面各色头发的小混混跟串彩灯似的贴墙蹲着,外面椅子上还有不少负了伤的在哀嚎,足可见此次酒吧斗殴规模之大。
闻警予推门进去,民警抬头看见他有点诧异:“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闻警予抬起乌黑的眼,语调平稳:“您好,我是文时欺的家长。”
民警下班前遭此横祸,活活加班到现在,正一肚子怨气没地方撒。他用“你最好别逗我”的眼神看着闻警予:“你是他什么?”
“他哥。”
“你成年了吗?”
“成年了。”
“身份证我看看。”
闻警予掏出身份证递过去,民警接过来扫了一眼,捏着身份证怼到闻警予脸前:“成年了?”
那民警上下打量他——不得不说这孩子是个很难得的端正长相,帅分很多种,他属于“正气”的那个分支,气质也沉稳。于是民警耐着性子又问了他一遍:“你是他什么?”
“他哥。”
“姓怎么不一样?”
“他身份证现在也扣在这,他差四个月成年,你差三个月成年,还一人一个姓,你告诉我你是他亲哥?”年轻的民警耐心告罄,暴躁地用两指夹着身份证指向闻警予,“小崽子现在别惹我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打电话叫家长来!”
“您可以核对住址。”闻警予接过身份证,面色波澜不惊,“父母现在都没有时间,我就是他家长,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可以处理。”
民警还要说什么,闻警予抬眼语调四平八稳地补了一句:“我带不回去也没关系,今晚就让他住这吧,早晚会有人来领的。”
体贴,讲理,好商量。
警察也没辙了。
“怎么回事?”另一个有些年纪的老警察见状过来,“怎么了?”
“张队。”年轻民警向他说明了情况。
“这样啊,”那老民警抬手拍上闻警予的肩膀,坚毅的脸上露出股慈祥,“没事儿,还在读高中吧?跟叔说说,哪个学校的?”
肩膀上很沉,但说不上来是压力,只是让人忽视不了。闻警予看了他一眼,没讲话。
“不联系你学校,就是聊聊天。”
“第七联合中学。”
“七联!好学校呦。”老民警看向之前的那个年轻民警,“你学弟,跟人客气点。”
民警碍于前辈的面子点头说了声“哎”。
“那这样,一会儿你签个字,今天叔就做主把你弟弟先放了。你呢,给叔留个监护人的电话,我先存着,不打。他下次要是再进来,我就打电话给家长。”老民警按着闻警予的手使了点劲,“可以?”
闻警予点点头。
里面还在排队做笔录,闻警予先在外面等。
里面坐民警对面那人看着比这群混混要大上不少岁,看模样应该喝了不少假酒,一张脸透红,口齿却异常清晰:“……同志我跟你说啊,这个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对面那民警忍无可忍地摔了笔。
民警站在闻警予身后解释:“这哥们就那酒吧老板,三天两头被请进来,一喝多了就拉着我们同事讲哲学。”
他又指了指里面墙根蹲着的那串灯:“你看看这都什么玩意!未成年人大晚上往那种地方跑什么?”
又一个警察拿着一摞复印纸从后面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从里面抽出来一张骂骂咧咧:“妈的!这里面怎么还有一个未成年?”
“说话注意着点!”老民警瞪他一眼,截过了那张纸,仔细看了一遍,复印文件上气质干净的黑白证件照和里面的每位杀马特都相去甚远,老民警辨认半天无果,只好指着里面开口问,“是哪个?”
民警指着里面那串彩灯里的其中一个蓝的:“那个,最里面,墙角蹲着那个长头发的。就数他下手狠,那边那几个挂彩的,全是他用酒瓶子敲的。我都过去了还抓着人打呢,头皮都快给人拽下来了。妈……麻了,疯了似的拿半拉啤酒瓶子乱挥,幸亏我躲得快……”
里面最角落里蹲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蓝色的头发扎了个半马尾,现在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了,碎发杂乱无章地垂下来,正好挡住了脸。
老民警口吻肃然起敬:“好孩子,是个杀人放火的胚子。”
“白宋……”他看着上面的复印信息,根据出生年月算了算,赞叹道,“嚯,不到十七,年少有为!”
旁边一直沉默安静的少年听见这句话突然转过了乌黑的眼珠:“抱歉,能给我看一眼吗?”
“个人信息,你看什么?”年轻民警没好气道,“怎么,这个也是你弟弟?”
“说不准。”闻警予转向老民警,“他是哪里人?”
老民警拿过复印纸看了一眼:“冬江市望江人。”
文少爷被放出来时面无愧色,甚至慢条斯理地跟亲哥打了个招呼,跟民警微笑告别:“辛苦了。”
闻警予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光荣?”
文时欺一笑,满是无所谓:“还成。”
身心俱疲的民警同志是不想再和这对瘟神兄弟多说一句话了,看闻警予签完了字归了档案就要轰人。
瘟神哥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能不能问一下,另一个未成年人有家长过来领吗?”
“你管这闲事干嘛?”民警瞪他一眼,“他但凡有家长今天也不能进来——怎么?你们还真认识?”
“你就别管了。”另一个民警道,“那小子是酒吧驻唱,高一上了半年就被学校给开了,一口咬死了没有监护人,他老板刚做完笔录,也算这儿熟人了,一会儿直接让他老板给他领走。”
“行了行了,你俩赶紧回家吧,以后没事别往那地方跑了,你这长相可好记着呢,再让叔逮进来一次看你叔不削你!”老民警大手一挥把兄弟俩人丢出了警察局。
回去的路上更加冷清。
闻警予和文时欺两人坐在出租车后座上,谁也没讲话。
驶出老远后,文时欺终于开口:“你出来时怎么跟爸说的?”
同父异母的兄弟说话时总是很自然地避开母亲,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
“今晚家里没人。”闻警予冷笑一声,“原来你还是有点顾忌的,那你大晚上跑去酒吧干什么?”
“你不是都见到了吗?”文时欺在狭小的空间里依旧坚持骚包地交叠起两条矜贵的腿,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闻警予:“什么?”
他不回答,过了良久,久到车都快开到小区门口了,那个闻警予以为睡过去的人才慢悠悠开了口:“那个人。”
像是怕他听不懂,更像是怕他不认账,他睁开眼睛补了一句:“你在望江里时认识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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