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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猜测


  冬至的夜晚,比往常都来得更早些。

  酉初就已暮色四合。

  孤幼院之旅结束后,姚欢带着美团,匆匆赶往东水门青江坊的姨母家吃冬至团圆饭。

  这是姨父姨母复婚后的第一顿节日家宴,沈馥之很动了一番心思。

  平日里最拿手的猪杂下水,不做。

  欢儿研磨出来的五味鸡脚,不做。

  就连开封人最看重的软羊蒸饭和羊汤饽饦片,沈馥之也没有准备。

  她给家人呈上的,是一顿老家钱塘风味的桌席。

  姨父蔡荧文往案上一瞧,就已心花怒放。

  清蒸鲩鱼,韭黄煨河虾,乌干菜烩白鳝,冬笋酱油肉片,春菜盘。

  “馥之记性真好,这些都是我和她居于杭州时,我爱吃的菜。”

  姨父趁着姨母在灶间煮糯米汤团时,眉开眼笑地向姚欢和汝舟这两位晚辈“炫耀”。

  姚欢再是因今日所遇而怀有疑虑心事,也不好无视这位比现代男子还爱撒狗粮的古代姨夫,忙捧场道:“好菜须配好词,姨父吟一首词?”

  “哎,我有自知之明,素来我填的词,既配不上馥之的人,也配不上馥之的菜。”

  姨父摆摆手,又道:“我还是给你们说说这菜的玄妙吧。”

  “杭州菜,分为湖上菜和城厢菜两种。前者多以水族鱼虾或莼菜菱角这些水中鲜蔬为主料,后者则多用畜禽佐以浓油赤酱的做法。”

  “譬如这道清蒸鲩鱼,就是湖上菜。欢儿,你可知这条鱼,已被你姨母拿大木盆饿养了三天,令其草腥气尽去。蒸的时候呢,要先将空的竹蒸笼置于锅中,大火让水沸腾,待蒸汽充盈了整个锅子,再将鱼盆放进去。如此门道,鱼肉在短时间内就里外皆熟,不会出现外皮处粗老、脊骨处还生的情形。除了葱丝越酒做调料,鱼背切开的没道缝里,还要铺陈薄入蝉翼的火腿片。猪肉的荤油气,最合搭配鲩鱼的水物之鲜甜。”

  姨夫堂堂太学学正,说的又是爱妻的杰作,自是口若悬河、感情充沛。

  因又指着那红润晶亮的酱肉片子道:“再比如这个冬笋酱油肉,馥之用来腌渍猪五花肉的,不是市肆里普通的黄豆酱油,而是从前苏湖一带百姓爱做的蚕蛹酱油。”

  姚汝舟望着那碗酱肉,已经开始舔嘴唇。

  但这小娃娃知道,家里姨母不上桌,谁都不能动筷子,只得忍着口水,继续和姐姐做好姨夫的听众。

  “蚕蛹能做酱油?”姚欢还是第一次听说。

  “大姨姊没教过你?”蔡荧文道。

  姚欢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姨父口中的“大姨姊”,指的是自己所寄之身姚姑娘的母亲。

  她搪塞道:“母亲说没说过,我还真不记得了。庆州那边是西陲边疆,哪里比得蚕桑水乡,我从未见过用蚕蛹做豆酱的。”

  说话间,沈馥之和美团端着两大盆猪油芝麻糯米汤圆走进来。

  她听丈夫兴致勃勃地评论菜馔,也笑吟吟道:“你们姨父说得没错,蚕蛹除了能拿来喂鸡,还能在暴晒后碾压成粉,再和黄豆一道制酱,特别香稠。”

  沈馥之说着,又细细往姚欢面容间瞧去,柔声问:“欢儿,你今日可是在孤幼院累着了?方才进门时,脸色不好。”

  姚欢白日里听了不该听到的秘语,自是心神不宁,此时忙打起精神回应沈馥之道:“确实有些累,还饿了。”

  沈馥之莞尔,麻利地端起萝卜丝、韭菜叶等做成的春菜盘子,来到门边对着上天默念了几句,然后拔掉盘中插在生萝卜泥上具有供奉先祖之意的一支细香,回身将大菜盘子放在桌上,淋入米醋香油,撒一撮白芝麻,拌匀了。

  一股清润甜酸顿时弥漫开来,和鱼虾肉食的香味相得益彰。

  姨母此刻,面色红润,眉梢眼角都染了心满意足的欢喜。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

  开封城里,多少幸福人家都少不了沈馥之这样一位女主人。

  对她们来讲,本本分分、清清白白地做人与持家,虽累得很忙得很,却照样能将日子过得像清鲜的蒸鱼、滑嫩的虾仁、肥糯的河鳗、酱香的猪肉、爽口的时蔬一样美好。

  年节里能阖家团圆说说笑笑,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沈馥之朱唇一抿,道:“我已禀过祖宗,吾等在凡间虽说不上钟鸣鼎食,但凭本事挣温饱,冬至节的宴席上荤素不缺,君熠待我好,欢儿和汝舟更是听话,请祖宗继续保佑,大家平安顺遂。来,动筷子,吃!”

  ……

  一弯新月悬于中天,清辉淡淡,越发显得深冬的夜空幽谧寒凉。

  姚欢睡不着,望了一会儿窗外,干脆起身裹了冬衣,去到院中。

  养小龙虾的池子,清冽的池水映着月光,却是寂静一片。

  姚欢看着小龙虾冬眠其间的影影绰绰的泥洞。

  空穴来风,隔墙有耳,白日里在孤幼园听到的简单话语,信息量却大得惊人。

  她是个穿越者啊!

  带着现代人读史知识储备的她,无法忽视往后的几年,大宋的前朝与后宫将要发生数件大事。

  “宣仁”,是赵煦已经死去的祖母、高太皇太后的谥号。

  历史上的“宣仁之诬”事件,说的是天子赵煦受到新党一派的挑唆,疑心当年神宗皇帝晏驾时,高太后曾经欲立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也即赵煦的皇叔为天子。

  章惇、蔡卞等人领衔的新党,曾在宣仁太后临朝其间曾受到她所支持的旧党的迫害,因此希图通过追废宣仁太后,来彻底清洗朝中的旧党势力。

  在赵煦的默许下,章惇授意御史中丞邢恕,对宣仁太后留下的内侍、近臣等严刑拷打,逼他们诬毁宣仁太后当年曾对赵煦继位不利,在取得口供无果的情况下,又诱哄赵煦下诏直接追废宣仁太后。

  赵煦的嫡母、宣仁的儿媳,向太后,得到禀报、半夜里连鞋都没穿就跑到赵煦那里哭诉,力劝他不可做此不仁不义之举。恰巧此时,中原大地又来了天灾,司天监解释为上天震怒,赵煦才将章惇递上来的追废劄子撕毁烧了,就此不再提此事。

  与宣仁之诬同一时期发生的,就是将要到来的绍圣三年(公元1096年)里,章惇联合刘贵妃,污蔑孟皇后在宫中行巫蛊之事,从而令天子赵煦一怒之下废了孟皇后。

  纵观历史,多少后宫风云,都是折射前朝的势力斗争。

  已故的宣仁太后被污名化,孟皇后将被构陷和驱逐,实际上都是党争白热化得反映——-新党要彻底清洗元祐党人。

  但姚欢没有想到,孟皇后被废事件的真正细节,竟然比史书寥寥数笔的记载要残忍得多。

  几个时辰前,从孤幼园回来的路上,姚欢就翻来覆去地思索着那几句话。

  两个女子,一个说出宫不易,一个说自己能进宫。她们俩,前者应该是宫人,但来福田院送物资,肯定不是有份位的嫔妃或者她们阁子里的宫婢。

  后者能进宫,又说“福庆喜欢我”……

  福庆,福庆……

  福庆公主!

  孟皇后所生的公主!

  倘使不是从后世来,倘使不知道将要发生的那个令孟氏被送往瑶华宫幽禁的案子,姚欢一定无法这么快就猜出这几句话的意思。

  以及猜到其中一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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