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分岔路
迟嘉榆的宿舍目前几乎剩了个空壳子，住个人绰绰有余。当然，两个人默契一致地忽略了最大的问题——当初行军床摆在宿璟房间里也睡得下去，为什么安图森一来就要搬去空房间了呢？
“太好了！”迟嘉榆面露喜色，拿起手机，“我这把好消息告诉他！”
安图森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过不了多久就发给了迟嘉榆一张机票截图，时间正是下周五。
放下手机，迟嘉榆不免叹了口气。他大概猜得出安图森为什么会突然想来花水岛。
上个月末的研究生统招笔试过后，他能明显感觉到聊天时安图森的情绪变得不如以往那么高昂，有时候半夜刷朋友圈还能发现他偶然发布的感伤文字，而第二天起来后再刷新，那些文字又不见了。
低落的情绪好似一场梦。
比起靠捡漏顺利进入支教保研团的迟嘉榆，安图森的研究生之路显然走得坎坎坷坷。去年，大四的他一边奔忙实习一边准备考研，情理之中地初战折戟。笔试成绩出来的那天，安图森爬到宿舍楼顶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下来后不知怎的又恢复了斗志昂扬的状态，决心再试一次。他推掉了春招和其他的各种机会，一门心思地扎入了题海中。
毕业之后，为了能拥有更好的氛围准备考试，安图森还在a大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半年来勤勤恳恳地复习备考，和迟嘉榆聊天几乎成了他备战期间唯一的娱乐方式。
当然，迟嘉榆也知道安图森的压力比一般考生要大得多——他准备跨考a大的金融管理专业。
也正是宿璟之前放弃的那个梦想。
梦想……迟嘉榆目光暗下去。
半年之后，自己就要回a大继续学业了，如果宿璟坚定地选择留在岛上，两个人最后的渐行渐远便成了注定的结局。虽然在没有任何开始的此刻想那么久远的问题实在没必要，但迟嘉榆还是会为了未来的风险感到惶恐。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敢得到。
“吃草莓吗？”
宿璟递来一只洗干净的草莓，红艳艳的煞是可爱。
草莓已经凑到迟嘉榆的嘴边了，他张开嘴咬住草莓尖，稍一用力，清甜的草莓汁水便顺着齿尖滑过舌头，一路滚至喉头。
“好吃吗？”宿璟伸出拇指抹掉青年嘴角边的一点果汁，眸色显出几分幽深。
迟嘉榆望入那一双深潭般的眼眸中，大脑中完全没有了思考的余地，只知道机械地点头。
宿璟又喂了几颗才去洗手，继续处理堆在灶台上的食材。迟嘉榆站在他身后，踟蹰了许久，才问道：“璟哥，你有想过离开花水岛吗？”
宿璟的手停了下来。
“等一切都有安定的去处吧。”宿璟的声音低沉，“再给我一点时间。”
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让迟嘉榆的心又仿若飘在了半空中。他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好。”
晚上吃过饭，迟嘉榆颠颠地跟上宿璟的脚步准备出门消食，阮琴在厨房里叫住了他：“嘉榆，能陪阿姨一起洗碗吗？”
迟嘉榆停下换鞋的动作，脸上已经挂起了笑：“当然可以！阿姨我来了！”他转头冲宿璟挤眉弄眼，大有“看吧阮阿姨最喜欢的还是我”的意思。
宿璟失笑，轻轻在他的背脊上拍了一下：“去吧。”
迟嘉榆趿着拖鞋走进厨房，笑嘻嘻地拿过一只洗干净的碗沥干水分：“阮阿姨，您想找我聊什么？”
阮琴笑了笑，眼前的年轻人果然是个聪明机灵的，知道自己是有话想对他说。
她细细地洗干净手，抽了张纸缓慢地擦拭干净，抬头看向迟嘉榆，认真地对他说：“阿姨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看着阮琴郑重的眼神，迟嘉榆也认真起来。他对阮琴说：“阿姨您说，我能帮得上的一定竭尽全力！”
阮琴拉过迟嘉榆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轻轻拍了两下：“请你帮忙劝劝小璟，让他报名参加今年的研究生考试好吗？”
迟嘉榆一愣，自己纠结了这么多天的问题，竟然是阮琴也想达成的目标。
“可他……不是想在花水小学当教导主任吗？”迟嘉榆试探地问道。
“小璟学的是金融管理专业，教育当然不是他的梦想。”阮琴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只是太有责任心，也不想看我难过罢了。”
“前年的时候，花水小学突然有四个老师辞职，本岛的教师人手也不够，根本没办法派过来新的老师，学校差点就办不下去了。”如今谈及往事，阮琴脸上仍旧满是痛惜之色，“我在花水小学工作了二十多年，期间当过普通老师，也当过教导，还当过校长，就算那个时候已经不在岗位上了，依旧为此感到难过。”
“小璟知道后，默默选择了支教保研，并主动要求上花水岛守着剩下的孩子们。”阮琴说，“第一年结束的时候，岛上还剩四个年级，老师却越来越少，他想着就又坚持了一年。明明这些都不是他的责任，他也有想要完成的事。去年我劝他，他说再等等，孩子们等不及长大的。可他的青春也等不及啊……”
迟嘉榆越听越难受，同时也为自己前几天的患得患失感到惭愧。
宿璟心中装着的东西太多，所以他能给出最郑重的承诺便是那句“再给我一点时间”。
“花水小学撑到今年，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等下半年六年级毕业了，剩下只有二十几个孩子，注定要被分流去本岛的学校。”阮琴说，“下半年开始，很可能就不会再有花水小学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仿似在迟嘉榆心头砸下了重重一锤。他瞳孔微微睁大，无法相信：“花水小学要没了？”
阮琴深深地闭上眼，沉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帮阿姨劝劝他，让他下半年回去考试，好吗？”
迟嘉榆心乱如麻，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答应了下来。
和阮琴的谈话过后，再与宿璟相处，迟嘉榆脑海中总会忍不住浮现阮琴最后深深闭眼的模样，几次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默默地，两人的相处又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别扭循环。
假期一结束，花水小学再次进入了愉快的学习时光，临近期末，每个老师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帮助小朋友提升自我。尤其是六年级的学生们，随着毕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韩春芳与宿璟对他们的学业盯得也越来越紧，沸腾的青春宣泄在习题纸上，等到上了体育课，每个人都无比珍惜这段放风时光，连带着看迟嘉榆的眼神也变得尤为热切。
“迟哥，你是我在这个学校里最喜欢的老师！”
又一节体育课下，冯学才抢着帮迟嘉榆整理好篮球，推着小车回到器材室里，趁机向迟嘉榆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
迟嘉榆用十分嫌弃的眼神看冯学才：“之前不还想让我管你叫哥吗？”
“那个时候不懂事啊，”冯学才摸着脑袋嘿嘿一笑，“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迟嘉榆看了看已经快蹿到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伙子，把“得了吧”三个字咽了回去。
好像……确实长大了一点哦？
“宿老师和韩老师其实也是为了你们好，别那么不开心。”迟嘉榆和冯学才合力把小车卡进缝里，他教育冯学才道，“学得越多，到时候毕业考成绩越好看懂不？”
“那好看有啥用？”冯学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迟嘉榆往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给你愉快的小学生活一个圆满的落幕啊！到时候去了初中你以为老师不看毕业考成绩？那肯定是考得越高在老师心中你越懂事呗！”
冯学才张嘴还想反驳，迟嘉榆又瞪他：“再说下周篮球课取消。”
小男生立刻闭嘴，老老实实地帮迟嘉榆整理好推车下方的麻绳，又和他一起关上了器材室的大门。
直到关上门的那一刻，迟嘉榆似乎听到了冯学才小小声回答：“去了初中就不是你们教我了……”
少年虽然口口声声说着长大，心中却永远有一块地方想要留给小时候的自己。
迟嘉榆叹了口气，当天晚上就和宿璟提出建议，让他适当减少一点练习量。
周五下午，迟嘉榆刚结束课程，回到办公室就收到了安图森发来的定位坐标。
安徒生不相信眼泪：“已经到码头了，准备登船过来了。”
迟嘉榆心上一喜，估算着时间，送完学生就匆忙地跑上三楼找龙广借小电驴：“叔，我朋友来岛上了！你的电驴能不能借我，我去接他！”
龙广乐呵呵地指隔壁办公室：“钥匙在小璟地方，你找他。”
于是迟嘉榆兜兜转转又跑去隔壁找宿璟。
听到迟嘉榆要去码头，宿璟抓起钥匙就带着人下了楼。直到坐上电驴，迟嘉榆才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电驴上现在已经坐了两个人了，等安图森来了，他该坐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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