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七日,那天正值大雪,距离冬至还有十几天。南京从立冬开始,一般到了大雪这天都会下起细濛濛的雪花,但今年与往年不同,雪似乎来得晚了许多。
想起前些年这个时候的南京城,雪花飘落,灯火辉煌,到处还是喧嚣热闹的一片。南京作为国民党政府的首都,这里的街道整齐划一,路旁种上银杏树,这里夜里灯火通明,小吃商店数不胜数,商人,外国人更是络绎不绝,不输一朝古都的气派。但如今的南京却迟迟不见一片雪花,人口少了很多,街道不再有行人,到处都是被炮弹炸出的坑坑洼洼。这一晚风很大,把南京城上的青天白日旗吹得直立起来,像印在半空中一样,但隐约能看见几个不起眼的弹孔,城内一片昏暗,恐惧笼罩着整个南京。人们躲在各种地窖中,实在没办法躲的就蜷缩在自家的床底下,当然更多是躲在塞满了人又昏天暗地的防空洞里。
自从十二月一日鬼子攻占江阴要塞起,飞机就没有停止过对南京的轰炸,城内火光四起,街道上到处是被炸飞了的残肢断臂,倒下的房子和银杏树。鬼子的飞机会选择灯火通明的高楼进行轰炸,所以当夜幕降临,南京就会变得黑暗,失去生气。
也不是全部地方都是这般没有生气,在南京的四个城门,国军的部队都有驻守,他们没日没夜地修筑防御工事,为的就是等待明天黎明的到来。南京城外大批的鬼子开始驻扎,在此之前他们一路南下追击国军,士气高涨,相反南京城内除了撤走的大部分部队,剩下的都是刚刚从上海撤回的士兵,以及刚加入战斗的新兵。他们缺乏训练,淞沪会战中大败,许多人的心都充满了对战争的恐惧,疲惫不堪的他们渴望回家,渴望逃离这里。中华门的城楼上,一个男人正靠着城墙,休闲地看着城外。他身边的士兵在不断地搬运着沙包武器,大家在忙前忙后的,他却停住在哪,他的额头绑着绷带,鲜血染红了右边头部一片,显然刚经历过战斗。他拿出烟丝用一张纸沾点口水卷了起来,正当他打算点火的时候,却发现口袋的火柴早已不见,这个男人名叫白傅。
白傅,长沙人,国军第八十八师第五营营长,此时的他也是刚进南京城不久,从上海到南京,一路奔波,让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右手的尾指已然不在,他也忘了丢在那里了。只是很艰难才来到南京,本以为能松一口气,殊不知鬼子一路追赶。他从城墙往外看去,到处都是残檐断壁,看着一排排堆在城外的尸体,此刻的他多么想抽上一根烟啊!也算是为了消除心中的恐惧和疲累,更多的是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因为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觉了。一路的奔波使人疲惫,但恐惧又让人的大脑精神起来,这种不安让人像呆在万丈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一般。
心中的恐惧早在上海就深深地埋进了这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心里,不是因为对于战争的残酷,而是鬼子的屠杀,让他闭上双眼就能感受到鬼子的刺刀,刺进自己的胸膛,内脏被挖出来,这或许只有地狱里的刽子手才会做的事吧,但它出现在了人间。
所以当他感到绝望的时候,他就会想起以前的事来。白傅是长沙一个地主的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叫白敬,早些年两兄弟各奔东西,白傅当了兵并且很快当上了营长,也算是平步青云,白敬则南下广东,在那边跟着一些商人学习通商的知识。直到今年年初的时候,老爷子病逝了,留下大宅和白家村的土地没有人接管,管家给了他们两兄弟一人一封信,让他们回来,并通知白老爷子去世的消息。白傅那个时候接到命令要带兵去上海,他知道自己这一去有可能就有去无回了,他写信让弟弟白敬从广东回到了长沙打理白家村的事务,每当想起老爷子去世,白傅难免心里多了几分伤心难过,他也明白南京城的陷落是迟早的事自己也会死在这,只是一想到没能在床前尽孝,也没能守住上海和南京心中更加悲凉万分罢了。
正当白傅回忆往事又苦愁没有火点上手中的卷烟的时候,一个穿着军装,拿着冲锋枪的年轻人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像是根木头一样,瘦但却高,面黄肌瘦的,像是病了许久一样。不过一想到自己还是在南京城,也就觉得见怪不怪了,因为都是残兵,都是新兵。只见那个年轻人大声喊到“报告营长,团长请你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商量。”
“知道了,我等会过去”
他拿起烟对着手掌轻敲了几下,问到“有没有火?”
“有”
只见那个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划上一根递到白傅嘴前,白傅接过火,点燃烟那一刻的他才得到心里的一点点慰藉。
“叫什么?哪里人?”白傅深抽一口烟后问到。
“安生,湖南长沙人”
“白家村?”
“不是,安阳”
“噢,我去过。你们那还有我们家的地呢。”
“营长是白家村的?”
“嗯,许久没回了,也有差不多十年了。”
“我刚出来不久,白家村的白老爷也来过安阳看过田。”
“你说的白老爷,是白敬?”白傅望着他说。
“是的,之前的白老爷子去世后,他就回来了,不过他们对我们很好,他租地给我们,只收一小部分的粮食放回粮仓,然后剩下的交给我们自己处理,正值战争年代,不容易啊!”
白傅听到白敬已经回去打理,心中也算是放松了许多,最起码,老爷子的基业还在。一根烟还没抽完,白傅说到“走吧,带我去团长那。”说完两人起身向白城所在的城门口走去。
团长白成也算是白傅的老朋友了,两个人都是长沙人,当年白城的队伍经过长沙,他便回了一趟白家村,那会白城还是有军车接的,身边还带着几名卫兵。回到村子,村长是白老爷子,他就去拜访了一下。看到了那会正值青春,血气方刚的白傅,第一眼看到这整齐的军服,还有枪,白傅的心里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那会的村子里的都是猎枪,白傅拿来把玩,还时不时的哑火,见到枪那是他那两眼像发光了一般。白城就教他打枪,也就是这一枪,没想这小子的枪法还挺好,白傅自己也萌发了当兵的想法,老爷子是个开明的人,他不会阻碍儿子的想法,况且还是战争年代,架不住白傅的哀求,老爷子也只好让他去,何况还有白敬在家,也算是有人尽孝了。就这样白城带着白傅参军,白傅很努力,短短几年一路从士兵当上营长。
经过惨败后,残兵回到师部,白傅安排到了白成的队伍中。来到白城这,烟也刚好抽完了,他丢在地上用脚踩了几下。白城在督促几个人把沙袋装好,搬到城上。他看见白傅,一把拉住他去到城墙的角落里,神色慌张地对白傅说“今天一早,师长跑了!”
“跑了?”白傅不敢相信但又好像一切他都预料到了一般地回答到。
“我们几个团长今天都在抵抗鬼子,尽量让他们不要靠近南京外围,就在刚才我去师部请求支援的时候,发现师长跑了,卫兵告诉我的,他一大早搭乘军车走了,不知道去哪了。”
“这个王八蛋,那中华门怎么办?”
白傅很生气,他的双眼充满了恨,眼神犀利得像一只鹰一般。一是恨鬼子的入侵,杀人放火,二是恨这班贪生怕死的人,因为就在上海的时候,也是因为本来还能阻止一下,军部突然下令撤退,要退守南京,就这样他们成了被狼群追赶的羊。
上海一失,门户洞开,南京就这样出现在日军视野下,他们的铁蹄蹂躏着这片土地,长江天堑挡不住鬼子的军舰,反而让他们长驱直入,开到南京。平原又让鬼子一路追杀他们,没有马匹军车,他们用双脚跑赢了坦克军车,听到师长走了,他好像又没有了一开始的吃惊,这种见惯不怪的事让他知道他可能就要死在南京了,死在自己人手里。他只好不由叹了口气说到“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白傅拿出烟,用刚才那年轻人给的一盒火柴点上一根,又递给白成一根。那是唯一珍藏的两根香烟,是从一个死去的军官身上搜的。
接过烟白成深吸一口,烟从鼻子透出来,像那发脾气的黄牛,火星围绕着他,烟雾下,只见他的眼角有泪痕。他看着白傅说到“老傅啊,我们可不能就这样死在这啊,老唐下命令了,把全部船调往武汉,江口一战,我们的船,也所剩无几了,其他的就停在南京口的那些只不是几艘运煤的火轮船。”
白傅听完不屑一笑说到
“哼?这是打算学韩信的背水一战?还是学霸王的破釜沉舟?”
白城看着他,摇了摇头,用手掐灭了差不多抽完的烟,转身走向城楼的阶梯上,走两步回头对白傅大吼了一声
“可他老唐不是韩信,更不是霸王!他自己的英雄气,害死的只是我们,只是这班兄弟,是南京三十多万的老百姓。”说完一口水吐在这曾经无比辉煌,如今残破不堪的城墙上,转身走了。
白傅直勾勾地看着他,不经感到了绝望的到来。
白成一脸疲惫,他许久没有睡过一觉了。脸黑而眼神无感,泥土沾到脸上到处都是。白傅深叹一口气,他也已经见怪不怪了,这跟他心中的军人不一样,在上海那会,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出逃,但是被抓了回来,挨个枪毙了,到了鬼子真正大规模进攻的时候前线的那些军官就开始了逃亡,留下士兵在前线,这一次不同,他看见了大屠杀。就在刚才他尽力控制住自己不要表现出害怕来,他的香烟快要燃烧到了烟嘴的地方了,他都浑然不知,白城用脚踢了一下他,他才反应过来,其实白城也何尝不是呢!
正当白城上到城上时,在中华门离街道口的一处民房突然发生了爆炸,不一会,天空开始出现飞机螺旋桨转动轰隆隆的声音。是空袭,白傅躲到附近的壕沟里,飞机不停地向中华门倾泻着炮弹,过了有一会,城外发起了冲锋声,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一颗炮弹打到城楼上,炸开了一个小缺口,周围都是人的残肢断臂,哀嚎声,炮弹爆炸声,城墙倒塌声,汇成一片。
鬼子开始进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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