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共烛夜话
“那大郎想要我怎么称呼你?”
程阙神情一滞,一口药险些呛到喉咙里,呛咳两声后幽怨地望向温淑。温淑将碗拿开,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
程阙双手撑着床榻向后退了退,而后道:“三娘啊,你可真是……”
温淑又凑过去些许,垂首看他,低声问:“真是什么?”
绾发的玉簪恰在她垂首时顺着墨发滑落在床,而后弹落在地,清脆一声裂为两半。半挽的及腰长发没了束缚,沿肩而下散在程阙的榻上。
“三娘,你这三千青丝太不听话了,我帮你收拾它们。”程阙将她眼前的青丝轻柔地顺到身后,一双桃花眼里满是严肃。
温淑倏地起身离开。程阙看着最后一缕发从床上抽离开,忍不住笑了起来。
温淑一手拿着药碗,蹬蹬噔几步就走到了外间,里间的笑声实在戳得她心头恼怒。她不过是想报白日里程阙凑到耳边说话的仇,怎么反倒把自己羞走了!
都怪那支玉簪,温淑愤愤地想。
里间的程阙许是太过得意,笑过之后又开始咳起来。温淑停下,看了一眼碗中还剩两口的药汤,没一会儿又气鼓鼓地回了里间。
程阙已起身坐在了床边,瞧着温淑进来顿时收了笑意,也不出声,只拿那双水亮的眸子望着温淑。
温淑喉间轻咳一声,慢吞吞走到他身边几步远,撇开眼神冷着脸将药碗递过去。程阙也不站起来,就那样伸手去接。可惜温淑站得实在有些远,他努力了两下没接着。
手中的碗半晌没递出去,温淑悄悄挪眼。程阙又伸手去接碗,见温淑看他,抿唇可怜道:“三娘,你近些,我够不着。”
他看起来有些难过。这念头一出,温淑心中一软,又向前走了两步。程阙接过药碗将药饮尽,温淑没能看见他被碗挡住的得逞的笑意。
见他将药喝尽,温淑默默接过碗,转身向外。
“三娘不是要听我细说的吗,怎么又要走?”
温淑脚下一顿,随后走到桌案旁坐下,手中药碗往桌上一扔,再度看向程阙。程阙不知何时拾起了地上的碎玉簪,此时正细细打量着那玉兰雕花。
温淑等了半天见他还是没有其他动作,故意轻咳两声。程阙这才放下玉簪“惊喜”地看向温淑道:“三娘你没走啊?”
温淑:要不是看你是个病人,我一定……
程阙慢吞吞从床边走到温淑对面坐下,捞起桌上的水给温淑倒了一杯,才随意道:“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温淑看了看手边的水,一挑唇角笑道:“别的先放一边,你的药不苦吗?”居然只给她倒水。
程阙回以一笑:“苦不苦的,三娘尝尝不就知道了?”
程阙虽一脸正经,温淑却不由想起了话本里尝药是怎么尝的,顿时红了脸。
见温淑红着脸不满地瞪着自己,程阙先一愣,随后失笑举起两指冲天道:“诶,我没别的意思的,我是说下次他们送药过来你可以尝…”
“闭嘴。”这还不如不解释,温淑冷脸。
程阙立即笑道:“好好好,不提这个了。我们先说你白日问我的那个问题。你应该知道现在的国公夫人李轻芸是秦国公的继室吧?”
温淑点头。
秦国公程世安的元配乃是关山候嫡长女符棋心,符棋心嫁于秦国公的第二年生程元七时血崩身亡,她死后不到一年,程国公娶了符棋心的亲表妹李轻芸为继室,次年李轻芸生下现在的世子程灼,三年后又有了一个女儿程梦玥,这些都是境安城中众所周知的。
当年李轻芸在符棋心死后不到一年就嫁入国公府,对外说的就是程元七和程阙太小,需要有母亲照料。而后许多年李轻芸都因待程元七和程阙不似亲生胜似亲生,在境安城中赞誉不断。
恰因如此,温淑才对程阙兄妹都不唤李轻芸为母亲感到奇怪。
尤其是程元七,据说她母亲和李轻芸未出阁时除了是姊妹外还是闺中密友。这般亲近的关系,她又是个女儿,不能继承国公爵位。按理来说李氏该待她很好,两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关系才是。
程阙似是看懂了她的疑惑,叹了一口气道:“七娘自小养在李轻芸膝下。因为符棋心早逝,她对符棋心的感情很淡薄,但同时她也知道李轻芸不是她亲阿娘,所以对李轻芸也不算亲近。”
“直到她六岁时,某日在府中听到下人悄悄议论她是个出生便克死亲娘的灾星。她便躲起来偷偷哭了很久。是李轻芸在假山堆里找到她的。李轻芸亲自抱着她回房,重责了碎嘴的下人,又亲自在她床前守了一夜。”
“而后一直到七娘长到十四岁,她们之间的关系都亲近得不得了。”
温淑想起白日里程元七对李氏的态度,好奇道:“那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的关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
程阙咳嗽一声,低声道:“这得从七娘十四岁生辰时说起。”
两年前,秦国公府嫡长女程元七十四岁生辰之日。
因着大师断言程元七八字不宜在正十五时举办及笄礼,整个国公府便提前一年为她准备了及笄宴。
李轻芸厌恶太过艳丽的颜色,十四岁时的程元七便一切都依着她的喜好。哪怕是自己的及笄礼,她也只穿了一身浅鹅黄的衣裙,放弃了大夏女子及笄时都会穿的红衣。
丫鬟小荷为她理好束腰,劝道:“七娘,今日是你的及笄礼,就穿那套红衣吧,夫人不会不喜的。”
程元七照了照镜子,抚了抚发间的迎春,笑道:“不必了,阿娘不喜欢那个颜色。再说了,满大夏的女子及笄都穿红,就我一个人不穿,岂不是很特别?”
“七娘。”小荷还要再劝。
程元七摆手道:“好了好了,我好了,我要去寻阿娘,给她看看我今日的装扮,她一定会夸我比迎春还漂亮!”
她扔下小荷,拿着一枝开得正好的迎春,独自一人兴冲冲地往李轻芸的房里跑,路上只看见了一个小丫头。她停步问:“为什么只有你一个?雪院其他人呢?阿娘和玥娘呢?”
那小丫头磕巴了一下才回道:“回七娘,其他人都去前院帮忙了。玥娘闹着也要今日半及笄礼,怎么哄也哄不住,脸都哭花了。夫人正带着她在房里梳洗呢。”
程元七闻言笑道:“玥娘真是爱哭鼻子。”
她一路跑至李氏房前,见房门半开着,本想出声唤阿娘,又想悄悄进去给李轻芸一个惊喜。
她轻手轻脚地往房里去,果然听见小玥娘正哭哭啼啼的,正要出声便听见李轻芸温柔的声音响起。
“好了,不要哭了,你还太小了,等你满十五岁阿娘给你办及笄宴一定比今日还热闹好不好?”
程元七就想跳出去说阿娘偏心,但程梦玥的问话让她鬼使神差地停了动作。
“我不依,凭什么程元七就可以十四岁就办?”
程梦玥见她从来都是甜甜的叫阿姊,从没直呼过大名,程元七忽然听到她用嫌恶的语气说自己的名字,面上的笑都收了回去。
“她不一样,她出生就克死亲母,又连及笄礼都冲撞至亲,是个实打实的灾星烂命。你怎么能同她一样呢?”
李轻芸哄程梦玥的声音依旧温柔,同六岁时守在她床头时安慰她时一样温柔,只可惜话语却令人通体生寒。
手中的迎春不知何时落了地,十四岁的程元七后悔来找阿娘了。她浑身没了力气,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扶着一旁的桌子往外走,衣摆带下了装着新开迎春的花瓶。
碎瓷声响起,里间的李轻芸被惊动出来查看。
“七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元七停步,一双眼里泪水打转,忍着声道:“我,我来……”
我来做什么的?
她想不起来了,她只觉得房里太暗,忙跑出了雪院。
程阙饮了一口清水,又道:“那日没有其他人在,除了她们三人,再没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众人只知道及笄宴后七娘就宣布要外出当侠女了,国公和李氏想尽办法阻拦,最后她还是偷偷从府里跑了出去。”
温淑疑惑道:“我记得城中都说七娘受了世外方人点化,跟着隐世修行去了。”
她来境安城三年,除有她名字的名帖相邀的宴会外,嫡母均不准她外出,是以她知道的事通通都是靠着宴会上听人提起的。
程阙摇头苦笑道:“国公府总不能说自家嫡长女富贵千金不做,一心做游侠闯荡江湖吧?”
“也是,这里毕竟是国都。”温淑笑不出来,程元七的遭遇总让她想起自己来。
有过一段虚假的母女情和历来就被苛待好像没有哪一个是好的。
房中静默许久,温淑看着又在玩烛花的程阙,几次都没能问出就在嘴边的话。
程元七是嫡长女,有国公宠爱,自然有生气便不叫李轻芸母亲的底气。
那程阙呢?
他一个生母不明的庶长子,又是凭借什么呢?
是李氏嫌他,不让他叫?
他连称呼秦国公也是叫的国公。所以是历来就不受待见,自小就是这么称呼秦国公和国公夫人的吗?
温淑心里立刻否定了这个答案。明明宴席上别人提到的程阙自小就是受尽宠爱的。
两年前,程元七离家是因为被李氏伤了心。那刚高中探花的程阙又为什么会一病不起了呢?
探花程郎,境安第一公子。这般的风华和功名,如今住在一个破烂小院,衣食简单得同境安城中最穷苦的人家有得一比。
这究竟是因为药石无医被国公府放弃,还是因为其他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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