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玫瑰花开(十)
四十四.
奇奇吼累了,趴到了地上。
被诺拉扔出去的维尼,满身是伤。
——
不管严塘再紧张还是怎么样,该来的总是会来。
严塘在星期二的时候专门去理了个发,把自己的一头碎发推平了些,看起来要精神许多。
刘警官约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艾宝午睡醒来后刚好是三点钟,他有点闹脾气,不肯下楼。
艾宝缩在被窝里,用背对着严塘,“艾宝不想下楼!”
他把自己缩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圆,态度非常坚决,连对着严塘的屁屁都表示拒绝。
严塘坐在床上,拍了拍艾宝的背,“昨天晚上,宝宝不是才说要做勇敢的宝宝,要好好和刘警官沟通的吗?怎么今天又不愿意了?”
严塘对艾宝的出尔反尔无可奈何。
“昨天的艾宝已经睡着了,”艾宝哼哧哼哧地转了个身,面对着严塘,字正腔圆地说,“今天的艾宝没有答应你的呀!”
他眨眨自己圆圆的眼睛,密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一样地扫了扫。
严塘捏捏艾宝露出一半的小脸蛋。
现在艾宝不得了了,都会耍赖了。
“刘警官不会带艾宝走的,宝宝你要放心。”严塘捏了一下,感觉手感挺好的,于是又捏了一下。
“就是刘警官要带走宝宝,我也不会允许的,”严塘说,“我和你保证过,要一直照顾你的,对不对?”
“宝宝,你想想,我什么时候没有信守过承诺?”他说。
艾宝听着,眼睛往上瞟了一下。
他盯着自己房间天花板上的灯,回想了一会儿,似乎严严真的从来是说到做到。他答应和艾宝一起穿粉粉的派大星内裤,就真的会穿。
只不过是胯前的派大星的脸,都被挤得变形了而已。
“那好的吧!”艾宝的大眼转了转,又盯回严塘。
他有些勉为其难地说。
而后,他便把被子拉下来些,露出自己软乎乎的脸蛋。
“但是我要和严严挨得很近、很近、很近、很近地坐!”他的小肥手抓住严塘还在锲而不舍地捏自己脸蛋的大手,睁着自己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严塘,补充讲条件。
严塘欣然接受这个微不足道的小要求。
“当然,没有问题。”他承诺道。
然后艾宝就高高兴兴地滋溜一下,从床上翻了出来。
给艾宝做好了思想工作,换好了衣服,严塘和艾宝在沙发上坐在一块,一个看书,一个看海绵宝宝,没等多久,就差不多到四点钟了。
刘警官是个非常守时的人。
在严塘第八次拿起手机看时间,惊喜地发现,现在是下午四点过两分钟的时候,大门处就响起了敲门声。
“你好,请问严先生在家吗?”刘警官在门外高声询问着。
艾宝现在已经不害怕了,他晃晃自己的腿,坐在沙发上,看严塘快步上前去开门。
“打扰了。”刘警官走进客厅,客气道。
她抱着一个公文包,穿着制服,脸上的倦色难掩,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
严塘摆摆手,“没有,”他说,“应该的。”
他说着,请刘警官坐在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热的菊花茶。
刘警官道了声谢谢。
她坐在沙发上了,才看见躲在严塘身后,伸出一个小脑袋来看她的艾宝。
刘警官脸上的倦怠消退了些,她向艾宝的方向倾了倾身体,对着艾宝笑了笑。
“艾宝啊,还记不记得阿姨是谁啊?”她温柔地问道。
艾宝又往严塘的背后缩了点。
他趴在严塘的背上,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看着刘警官。
“记得阿姨的。”他小声地说。
刘警官像聊天一样,“阿姨也记得艾宝啊,”她笑眯眯地说,“艾宝在哥哥这里过得开不开心啊?”
艾宝这次用大点的声音回答了刘警官,“开心呀!”
他说着,抬头看看严塘,然后抱住严塘,“和严严的每一天都很开心的呀!”
他说。
严塘低下头看了抱住自己腰身的艾宝一眼,摸摸他的小卷毛。
刘警官瞧着艾宝和严塘亲密的互动,笑笑,继续问,“那是不是吃的一日三餐呀?艾宝有乖乖吃饭吗?”
艾宝这下又有点忐忑了。
“今天中午艾宝的肚肚不舒服,只吃了半碗饭!”他如实说道。
说完,艾宝又有点担心,难道不好好吃饭也会被抓走的吗?
他的胖胖的两只手不知觉地紧紧扒拉住严塘。
“但是艾宝也有好好吃饭的,昨天晚上和严严吃了一大盘饭饭!”他大声解释道,白白的脸上带有点焦虑。
严塘感觉到艾宝的不安,他拍拍腰前艾宝的小肥手,把身后的艾宝半搂半抱地带到前面来。
艾宝坐到严塘的怀里后,感受到自己周身都是熟悉的温度,情绪平复了一些。
他抱住严塘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对面的刘警官。
刘警官看着艾宝依赖严塘的模样,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她似乎有点儿惊讶。
不过这个表情很轻微,只不过是一瞬,就被她藏起来。
“嗯,好,看来艾宝是一个乖乖吃饭的好宝宝。”刘警官也笑着宽慰艾宝,“几个月不见,难怪艾宝越长越壮了。”
“那艾宝可以和我说说,平时都做些什么吗?”刘警官接着温声询问。
艾宝歪着头想了想,“睡觉觉呀,然后吃饭饭,然后和曾奶奶学东西,然后等严严回家呀,和严严一起吃饭饭,最后和严严一起又睡觉觉了。”
艾宝说着又高兴起来,“和严严一起睡觉觉,严严还会和我讲故事!”
他带有点小炫耀,晃了一下自己白嫩的手腕,又煞有介事地强调了一遍,“严严会和我讲故事!”
刘警官很配合地惊奇地哇了一下,“那看来,严先生对艾宝特别得好啊!”
刘警官笑着看了严塘一眼。
严塘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全程没有参与刘警官和艾宝的对话,他估计刘警官是想通过艾宝方面的描述来评估,所以严塘也没有妄自参与进去。
刘警官没再问什么了,她端起茶几上的水,喝了一口。
“严先生,我们聊一下吧。”她望着严塘说。
这回,她脸上的笑容冷淡了下去。
大概情况刘警官已经摸清楚了,这是要谈什么公事了。
严塘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点了点头。
他低头,对怀里的艾宝说,“宝宝,去房间里等我一下好不好?我要和刘警官单独聊一点事情。”
艾宝仰起头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要自己一定出来的严严,又忽然叫自己回房间。
但是他心里很少对严塘的提议产生什么疑惑的情绪。
艾宝点了点小脑袋,“好的吧!”
他说着,从严塘的怀里蹦出来。
严塘弯下腰,把艾宝脚上的拖鞋给他穿好,叮嘱道,“慢点啊,别滑着了。”
艾宝嗯嗯几声,就啪唧啪唧踩着自己的毛绒拖鞋跑上了楼。
到了二楼,他还对着严塘嘻嘻笑了一下。
现在,艾宝觉得自己安全了,心情也彻底放晴了。
严塘目送艾宝一抖一抖的小卷毛彻底进了自己的房间,才转回头来面向刘警官。
“见笑了,艾宝比较黏我。”严塘说。
他理理身前被艾宝蹭乱的衣服。
艾宝不在了,刘警官脸上的倦怠又浮现了上来。
“严先生是和艾宝睡在一块吗?”她突然问。
严塘理好了衣服坐回沙发,“原本不是,艾宝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但是他晚上喜欢和我一起睡觉,现在那个房间主要用来给他午睡。”
刘警官意义不明地说了一句是吗?
严塘也没觉得被冒犯。
他说得也确实是事实。
“艾宝刚刚进去的,就是他自己的房间。”严塘说着指了指楼上,“那边角落里的是我的房间。”
刘警官顺着严塘手指的方向,眯着眼睛看了会儿。
“那还挺不错的,”她说,“看来严先生和艾宝相处得很不错。”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有什么太大的情绪。
“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严先生,”她盯着严塘,眼神灼灼,“艾宝现在还是未成年。并且是智力方面有残疾的未成年。”
“严先生应该懂我的意思吧?”她反问道。
严塘听着,扬了一下眉,“这一点请刘警官放心。”
严塘平静地说,“我不是那种猪狗不如的人。”
刘警官没说话,她凝视着严塘,像是在分辨他这个人的可信度一样。
严塘坐在沙发上,拿出自己在酒吧被群0包围,稳如老狗,不为所动的架势,静静地接受刘警官的眼神扫描。
他顺便还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菊花茶,喝了两口。
看起来特别的从容淡定,一点也看不出他昨天晚上还在纠结,究竟是在女警官面前,搞平头瞧起来更可靠,还是搞寸头让人觉得更老实?
大概过了不过几秒,刘警官不再注视着严塘不放。
她扭身打开身旁的公文包,“我这次来除了回访以外,还有就是有两个东西要交给严先生……”
她从公文包里摸出两个笔记本。
一个红漆的硬壳笔记本,不过封面有些掉色了,脊部看起来也有点松垮。
另外一个也是个笔记本,不过要薄许多,是个软抄,本子周身有点儿泛黄。
这两个一看都是上了点年岁的。
严塘有些疑惑,这两个本子是干嘛的。
刘警官把两个本子叠起来,递给严塘,“这是上次,严塘在我们局子里收拾东西时候落下的。”
“还是前几天保洁阿姨打扫时,在一个柜子的后面找到的,可能当时落下去了,”刘警官说。
严塘接过两个有些分量的本子。
“这是艾宝的东西?”他没急着打开,而是抬头问刘警官。
刘警官想了一下,“我们捡到的时候,为了看是谁的,就翻了一两页。”
她指了指红色的硬壳本,又指了一下软抄本说,“这个应该是严先生你生母的日记,而另外那个,应该是艾宝的日记。”
这下严塘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手里的两个本子,猛然感觉沉甸甸起来。
他母亲的日记?
严塘凝神,盯着那个封面都有些剥落的红色硬壳笔记本,心中升起一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来。
就好像他手里的拿着的,不是一个笔记本,而是一个通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世界的钥匙。
他母亲会在笔记本里记些什么?
有没有他的那个混账父亲?
有没有被她抛之脑后的他?
刘警官望着严塘有些沉重的表情,也没有贸然去打扰。
她拿起菊花茶,又喝了几口。
过了好一会,严塘收拾好自己的思绪了,不再直直地注目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了,刘警官才继续说,“严先生也不要怪我今天有些问题问得比较……你知道的,不这么讲情面。”
严塘摇摇头,诚恳地说,“这是负责的表现。”
刘警官笑笑,算是应下这句夸奖。
以往她去别家回访的时候,当着监护人的面,直接问孩子这样的问题,少不了被人赏脸色。
“我比较咄咄逼人,也是因为艾宝这个孩子,有过受虐待的经历。”刘警官放下茶杯。
“谁?”严塘骤然紧缩起眉头。
“我母亲?”他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刘警官挥了一下手,“不是,”她说,“是艾宝的第一任监护人,就是艾宝的生母。艾宝的生母有赌博的嗜好,把艾宝培养成童模赚钱,艾宝的生父,也就是艾先生,发现后想尽办法夺回了艾宝的监护权。”
“刚好当时取证的,也是我们局。”刘警官顿了顿,有点不忍。
“我当时还是个实习的,没负责这件事,但是也看到了点取证的文件。”刘警官说。
严塘的表情已经变得相当肃然了。
他紧抿着嘴,有点动怒了。
刘警官看着严塘,声音里全是一种对世事的叹息,“这么小的孩子,当时艾宝才五六岁吧,他妈妈为了不让他长高,掐得他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说,“……平时为了控制孩子的体重,还不许睡觉,唉!当时说是,他妈妈是个赌徒,半夜三更自己出去了,就把小孩子锁在阁楼里……实在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难受。”
严塘现在终于懂得了艾宝所说的那句,“第一个妈妈要艾宝瘦瘦的,小小的,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他没忍住怒气,捏着两本笔记本的手都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刘警官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人。
她的脸上全然是一种疲惫不堪的沧桑。
严塘也不说话了。
他一想到自己精细养着的艾宝被人锁在一个黑漆漆的阁楼,心里就尤为难受。
平时睡觉都要往他这边拱,没有丝毫安全感的艾宝,在一个黑得不见五指,不见回声的阁楼里,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况且当时他还这么小,可能才五六岁出头,连自己的恐惧都还不会表达,只能一个人软软地抱着自己哭鼻子。
“好了,我也不多做打扰了,”刘警官看看自己的手表,现在都已经17点过了,“说这些也是为了告诉严先生,艾宝是一个不太幸运的孩子,还希望严先生要好好负责。”
她说。
严塘颔首,“这是肯定的。”
他说着,起身去送刘警官。
刘警官摆了摆手,“不用了,我的车就在附近,我一出你们小区的门就到了,你们这边走方便得很!”
“你快上去陪陪艾宝吧,他一个人可能都等急了。”刘警官笑着说。
严塘也没再客气,他点点头,目送刘警官走远。
严塘转身回到家之后,他并没有急着上楼去找艾宝,而是走到了沙发处。
他也要平缓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不想把这种对艾宝而言,已经过去的事情,过去的感受再带给他。
一想到艾宝曾经有过的经历,严塘便觉得万分不舒服。
严塘俯身,拿起沙发上的两本笔记本。
他先看着那本属于他母亲的笔记本,注视良久,像是要把笔记本上残余的红都描摹一遍。
但是最后,严塘还是不再看这本笔记本。
没必要了。
他和他的母亲早就是两条不相干的线了,如此去翻阅她的过去,也不过是徒增不必要的联系罢了。
严塘又看看另外一本属于艾宝的笔记本。
他还是尊重艾宝的隐私,不愿私自去看里面的内容的。
不过翻一下第一页应该没什么吧?严塘想。
他就想看看几年前的艾宝,在第一页写的字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的自由奔放。部首偏旁到处飞。
于是严塘翻开了软本的第一页。
结果上面并不是艾宝的名字,而是一首小诗:
“路每天,都会见到
好多好多的人
他们从它长长的身体上
走过
但是路给我说:
‘嗨呀我真的好寂寞哦
你是第一个听见我的声音的呀!’
不被爱的我
真的好寂寞好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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