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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八章


敷衍完踌躇满志的张翰文去了厨房,  林照樱到了林之颜的院子。

        林之颜已经被禁足了将近一个月,她正看着几张薄薄的纸,虽然已经看过无数遍,但她依旧看不倦似的,  只是眉间多了一丝愁容。

        听到屋外的动静,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丫鬟,  摩挲着这几张纸,将它们放到小匣子里。

        林之颜没听见丫鬟说话,抬起头一看,  才发现是林照樱。

        她赶紧行了个礼,  “阿姐。”

        林照樱点点头,  “阿颜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本是随意的问话,却让林之颜有一瞬的慌乱,她笑了笑,“就是与闺中姐妹书信,  她知我最近出不得府,  特意写了些东西给我解闷。”

        林之颜说着话,眉间却挂上了少女怀春的羞意,  只不过那羞意中还掺杂着几缕忧思。

        虽然她被主母禁了足,但心里挂念着表哥,  还是会时不时让贴身的丫鬟帮她去打探一下表哥的近况。

        京城里早就已经有关于张翰文的流言,  说他会试落第之后,  不思进取,频繁出府约玩乐放纵,  缠绵在红颜知己的温柔乡中。

        一边是张翰文偶尔偷偷递进来的动人情诗,  一边是他与红颜知己琴瑟和鸣的消息,  林之颜只能默默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也许表哥只是在找寻写诗的灵感。

        毕竟以前表哥就告诉过她,作诗讲究心领神会,切肤而感。

        虽然林之颜也不太会品鉴诗词,但也能感觉到表哥在去贴近这些身世坎坷的女子以后,作的诗也确实更好了很多。

        只是随着禁足时间的推移,表哥送来的诗越来越少,依旧许久不再来了。

        她刚刚便是在看那几首诗,虽然日夜阅看,早已熟记于心,但林之颜还是忍不住拿出来再看看。

        林之颜性子不像林之冉那么稳重柔和,她敏感又好胜,往日里被林之冉在女红女工的方面比下去都要自己怄气很久。

        若是表哥真的是因为那群身份比不得她的胭脂俗粉,而把她抛到脑后,林之颜怕是要气的病过去。

        所以她一直憋着一股气,想等禁足完了,去找张翰文问个清楚。

        林照樱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执拗,也大致猜到了这位三妹在想什么,毕竟京城的关于张翰文的传言,还是她派人传的。

        和林之冉不同,但在林之颜的认知里,她与张翰文是两情相悦的,这时候对她说一些劝阻告诫的话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她只是将昨日买的香粉,递给林之颜。

        “谢谢阿姐。”林之颜其实心情复杂而感动,她和林之冉的关系只能算过得去,和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的嫡姐更是生疏。

        而在她禁足的这段时间,反倒是这位嫡姐是除了姨娘以外对她最好的人。

        她虽然困在府内的一寸天地,但京城什么时兴的香粉胭脂,她从来不会错过,每次都会让丫鬟们打听清楚。

        林之颜深知自己身份比起那些正房的儿女是拿不出手的,只能在这些小地方花心思。

        地位不够,其他的方面就要更好,香粉、胭脂、穿着打扮,样样都要精心,她和姨娘原先的想法是至少要嫁一个小官的正妻,但现在林之颜一门心思在张翰文身上,姻缘倒是不作他想了。

        但对于胭脂水粉的时刻关注的习惯倒是没变。

        林之颜见到了上面“颜玺阁”的字样,就知道了这是眼下京城正火的一款香粉,本想着禁足解除就用她攒的钱买来用用的,没想到阿姐竟然给她买回来了!

        她薄唇轻抿,露出来些真心实意的笑。

        “你喜欢就好。”林照樱看到林之颜落在香粉上掩饰不住地惊喜的目光,就知道她喜欢。

        林之冉和林之颜有诸多不同,一个喜欢各种佳作诗集,往日里自己也会做一些诗,一个喜欢胭脂水粉,热衷于钻研服饰打扮,但喜欢一个东西的表情倒是如出一辙。

        嫡姐这般好,林之冉的心也忍不住软了软。

        她与林之冉关系不亲近,好友又少,被困在府中这么多天,常常连个能够说说知心话的同辈都没有,面对林照樱,林之颜难免就生出了亲近的心思,一来二去,关系也越发好了,就像是亲姐妹一般。

        偶尔也会谈谈心。

        林照樱用怜爱的目光看着她,“阿颜如今也这般大了,喜欢何种风姿的男子”

        “阿姐”林之颜有些娇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里有什么想法。”

        “阿颜莫要担心,我只是想着,将来说媒的时候让帮着多加母亲相看相看。”

        林之颜与张翰文的事除了被林之冉撞见过一次,连姨娘都未曾讲过。

        张翰文之前特意叮嘱她保密,待他有能力提亲的时候一切自然能够圆满,免得两人的事传出去了,让她的名声受损。

        其实他哪有什么这么好心,只不过是怕将军夫人和妾房心思缜密,识破了他的真实意图罢了。

        但林之颜傻傻的信了,还一直严实保密,不跟任何人提起。

        只是这次听到林照樱这么说,张翰文会试落第也不知何时能来提亲,她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便笼统地道:“不怕阿姐笑话,阿颜希望未来的夫君如青松明月,高山景行,温柔细致,威武无双”

        想到表哥会试落第,她还体贴的表示,“不求功名才学,只要、只要能和我熟悉一些,不是全然陌生便是最好不过了。”

        她说着便面露粉霞,这样夸表哥,实在是不好意思。

        林照樱笑道:“原来阿颜喜欢这样的,阿姐记下了。”她起身,转过身眸光熠熠,“我看你近来心情不佳,想来是被憋得狠了,等再过几日,便带你和阿冉去藏馐楼放松一下。”

        藏馐楼是京城一家有名的酒楼,传言酒楼的乃是先皇的御用大厨的徒弟们开的,虽不知真假,但确实十分美味。只不过价钱也高昂,将军府虽然是不差钱的主,但将军夫人一向节俭又不重口腹之欲,她们也鲜少去一次。

        林之颜笑着点头,“好。”

        出了林之颜的院子,张翰文也差不多熬好了汤,正捧着小瓷碗往这边走来,见到林照樱便露出几分殷切。

        “表妹汤熬好了,你可要尝尝?”

        他头发凌乱,衣服上也蹭了一大块的灰,看起来熬汤的经历并不好受。

        张翰文虽然家道中落,但到底是个男子,不管是在家中还是在将军府,都是第一次进厨房熬汤。

        为了显出自己的心意,他还特意找了道精品高汤来熬制,什么时辰什么火候放什么食材,要时刻盯住,张翰文就算是读书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专心过。

        可林照樱只是打开瓷盖,看了一眼,“汤底太浊,食材也熬得太久,表哥是不是不愿意给我熬汤故意敷衍了事?”

        张翰文怎么能应,赶紧道:“怎么会,是我不善烹饪,确实用心做了,但成品不尽如人意。”

        “原来如此,”林照樱点头表示理解,“那表哥就应该多练练,我看时辰还早,表哥可以再熬一遍,文人不都常说:勤能补拙,熟能生巧嘛。”

        已经习惯了林照樱每次过分的要求,张翰文虽然心在滴血,但面上丝毫不见勉强,面带讨好:“那好,我赶紧再去熬一次。”

        可是渐渐地,他的笑容就维持不住了。

        “寡淡无味。”

        重做。

        “色泽暗淡。”

        重做。

        从早朝结束,一直到临近傍晚,张翰文连午膳都没吃,一直辗转在灶台中间。

        他汗水渗透了后背的衣衫,而林照樱只是在亭子前处理军务,偶尔抬起头点评一下他熬得汤的疏漏之处。

        张翰文一边累的骂娘,一边苦中作乐的想,林照樱这样的性子,怕是世间再无男子能够如他一般容忍,而且这些天根据他的观察,林照樱除了手底下的将士,也只和谢景辞稍稍有些交情。

        而谢景辞此人向来不近女色,行事荒唐,与其会喜欢女子,倒不如说喜欢烈酒,怎么也不像会与冷漠霸道的表妹相搭之人。

        更何况,表妹今年已过二十,除了他,还有谁会愿意娶一个这样的老姑娘?

        如此看来,他的胜面还是很大的。

        果然,再一次端上了一碗高汤以后,林照樱像是被张翰文打动了,她眉眼柔和了些许,“难得表哥如此用心,过几日得闲,我请表哥去藏馐楼一聚。”

        一时间,张翰文觉得烫出泡的手背、烧着的头发和这一整天的辛苦都不算什么了。

        ---

        林之冉自从病好以后,便痴迷于看书。

        她以前总是表现的沉稳可靠,想在父亲与长姐不在的时候,作为将军府的依靠,逼着自己早熟,每日帮母亲操持着将军府一干事宜。

        如今长姐回来,难得耍些小孩子的脾气,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偶尔兴致来了也会做几首小诗。

        林之冉性格内敛,只留着自己欣赏或者偶尔跟小姐妹们念叨两句,后来林照樱无意中看见询问过几句,她才很不好意思地给林照樱看了看。

        结果被林照樱又夸又叹,夸得林之冉脸红心跳的。

        但自己喜欢的事被人夸,尤其是被阿姐夸,其实是很开心的,林之冉虽然每次都被阿姐夸的招架不住,但下一次作诗,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拿起给林照樱看。

        林照樱时不时也会带她去书铺买书,买不到的就托友人帮她从别的地方带回来。

        阿姐买书从来都是让她随便挑,喜欢哪本根本不用纠结,直接买下来,就算是贵重的孤本,也花钱毫不眨眼。

        偶尔她去不了外面,林照樱也会豪爽的直接送一箱子,林之冉每次都会被自家姐姐的财大气粗震撼到。

        甚至偶尔想到张翰文,林之冉也忍不住发生感慨,若是姐姐是哪家的儿郎,她之前又怎么会被张表哥迷了眼,早就拦在阿姐早朝的路上自荐枕席了

        藏书太多,林之冉的房中都已经装不下了。

        因此寻了个日子,她便找母亲要了一个单独的库房,打算把书分出类别单独放进去。

        将军夫人早就知道林照樱给林之冉买书的事。在她看来,买这么多书没有什么用处又浪费钱,但她管不了林照樱,只能在林之冉过来的时候,念叨她两句。

        “这么多书怎么也该够你看了,下次莫要缠着你长姐买书了”

        林照樱每次给林之冉买书,都走的是自己的私库,将军夫人虽不知她的底有多少,但看着要一个库房才能撑下的书,也知道得耗费千金。

        她倒不是闲得连女儿的钱都要管着,只是感觉樱儿为了将军府,耽误了这么多年岁,私库里的钱估计还掏了大半去给阿冉买些杂七杂八的书。

        将军夫人还想让她自己留着些。

        林之冉懂母亲的意思,她其实也没想买这么多。每每只打算挑上一两本,可阿姐像是早早看出了她的喜好,但凡她多看过一眼的书都直接买下来。

        真是甜蜜的烦恼。

        她暗自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管住自己的眼睛。

        将军夫人挑了一件空着的库房给她,林之冉得了钥匙回了自己的院子。

        书籍很多,林之冉每一本都保管的精心又细致,这些书需要她整理很久,但林之冉没有叫人的打算,每一本书都是她的珍宝,林之冉整理着丝毫不嫌累,反而心满意足。

        书堆在房间的各个地方,林之冉正整理着,忽然注意到角落快要落灰的小匣子。

        她找了很久的钥匙才将它打开,里面是她之前写的一些诗。

        林之冉抚摸上面青涩的字迹,这些都是她之前的心血,从她尝试着作诗开始,林之冉便将最心仪的几首放到匣子里,一直到如今,里面已经攒了许多首。

        可她已经很久未曾打开看过了,自从上次这些诗被表哥不小心看到,被批个一塌糊涂,觉得丢脸羞愧的林之冉就将它们锁在匣子里再没有打开过。

        再次见到这些诗,对张翰文的爱慕已经消失,但写这些诗时的心境却不期然涌上心头,或欢欣,或寂寥。

        林之冉立马就想到让阿姐看看。

        她想给阿姐讲在她不在京城的日子里,她都发生了什么趣事,有怎样的感触。

        林之冉拾起小匣子,抬脚就往姐姐的房里赶。

        ---

        林照樱正在前厅迎客,不是别人,是谢景辞。

        谢景辞常来找林照樱喝酒,每每兴致勃勃而来,面红耳赤而去,乐此不疲。

        林照樱也觉得每次都让谢景辞各种助兴不太好,偏偏他带的酒都醉人的很,她一醉就控制不了自己。

        好在谢景辞应该也喝醉了,对于每次林照樱的要求都毫不介意。

        不愧是个妙人。

        林之冉在阿姐院子里没有找到,转到前厅的时候,林照樱和谢景辞难得没有饮酒,而是正品茶。

        要不然她可能会看到谢郎君在旁边舞剑、吟诗、唱曲等各种招展,而她温柔而稳重的阿姐则如风月楼里的老爷们一样凭栏欣赏,时不时说几句赞美之言,就差将赏钱掷到台上的奇观。

        林之冉是来找阿姐的,没想到还有外人在,赶紧行礼。

        一个月多前,谢景辞高中状元,骑马游街的时候,林之冉刚好与姐妹们在楼上看见过,当时印象还算深刻,现在也能认出来。

        林照樱见是阿冉,招她来到身旁,一边给谢景辞介绍,一边询问她的来意。

        林之冉捧着匣子,此时却有些不好开口了。

        这里的诗之前被张翰文批过,她只想与阿姐分享当时的心境,可如今在当朝状元面前,怕会给长姐丢脸,就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林照樱注意到了她手里的匣子,接过来发现里面是一些诗词,“这是阿冉写的诗?”

        “都是之前写的,想拿来与阿姐看看。”林之冉小声道。

        林照樱丝毫不觉得阿冉不行,“谢翰林也在,不若与我一同欣赏舍妹的诗?”

        她目光坦然,嘴角带着笑意,为自家妹妹而自豪。

        林之冉也想听听别人的意见,但被张翰文打击过,又怕给阿姐丢脸,此时见阿姐与有荣焉的样子,忍不住有些脸红。

        谢景辞欣然应许,他接过一张诗,认真看了一遍,不禁赞道:“好诗,有沈莲庭之风韵。”

        沈莲庭乃前朝诗人,做过九品文林郎,后辞官归乡,作诗有童趣,活泼烂漫,读来令人莞尔。

        京城才子之间常称张翰文有沈莲庭之风,但谢景辞如今看来,却觉林之冉更胜一筹。

        他又看了几张,在看到其中一首的时候,却顿住了,谢景辞慎重地将那首绝句看了又看,抬起头来拿出那张纸,“这首诗是何时所做?”

        没有给阿姐丢脸,林之冉送了一口气,听到谢状元这么说,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眼才道:“前年与母亲初往惠因寺所做。”

        谢景辞点点头,脸上表情放松了一些,他转头与林照樱直言道:“此绝句与张举人的一首诗相似,全篇仅相差四个字,不过他是今年年初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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