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洛斯特
七点四十五，冯吴凌和李飞燕准时出现在“虹点”后门。
“这样行不行啊？”冯吴凌扯扯自己的裙角，浑身别扭，“我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一阵风吹来，她原地抖了抖，“而且我觉得有点冷。”
“你这是心理作用。”左飞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说实话，妹妹，你家条件怎么样？”
“干嘛？”冯吴凌警惕地看着他。
“没什么。”左飞摆摆手，“你要是想打工，来找我，我带你直接进洛斯特。一年转一圈就能把学费赚够。”
“不用了。”李飞燕瞪了他一眼，抬手护着冯吴凌，“我们俩只是为了找陈雯颖，别的你想都不要想。”
“随便说说而已。”
三人站在巷子里。
一个多小时前，冯吴凌和李飞燕以“帮陈雯颖拿换洗衣服”为理由，成功从她家里拿了一大包衣服出来，包括现在李飞燕身上的破洞t恤皮短裙，和冯吴凌身上这件闪片上衣和牛仔短裤。
两个人的鞋号和陈雯颖都不一样，不过幸好两人的衣服搭配运动鞋也不是很违和，只是素面朝天的脸还是稍显稚嫩。她们俩都没用过化妆品，还是左飞带着从“虹点”的休息室里拿了眼影和口红给她们。两人对着网上搜到的图片，硬着头皮给自己眼皮和嘴上随便加了颜色，好在两人有基本审美，画完了也不至于变成妖魔鬼怪。
现在就等着洛斯特开门，他们就能进去。
其实去陈雯颖家的路上，冯吴凌就想过了，说到底陈雯颖现在还是缺钱。她算了一笔账，二中的学费三年大概一万，再加上生活费一个月三百算，两年就是两万块钱。母亲去世之前给她留了一张银行卡，上面有十万块钱，本来是留给她的大学学费，现在为了陈雯颖，她愿意拿出这两万块钱先借给她，帮助她完成高中学业。
从她家出来，听到她姑姑的打算之后，冯吴凌就更加安心了，心里也有了底气——想必陈雯颖是还不知道自己姑姑对自己的安排，没了钱方面的顾虑，她就可以彻底脱离春霞路，回到学校，慢慢走回正途，不用再被同学说三道四，也会有更多的朋友，更多的快乐和笑容。
八点，宫殿一般的洛斯特瞬间灯火璀璨，不同颜色的霓虹灯管被点亮，洛斯特金色复杂的标志在大门正上方熠熠生辉。
冯吴凌从来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建筑，只觉得这里的灯光太过耀眼，连天都被照亮了。
“走吧。”
左飞抱着手臂，看她们一脸震惊，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嗤”了一声，摊开两只手伸向两人的肩膀。
“你干什么！”两人纷纷闪开，怒视他。
“喂，两位妹妹，我们要去夜总会啊，你们俩不会以为自己这样就能进去吧？委屈一下啦。”左飞翻了个白眼，“放心，我对占你们的便宜没什么兴趣。”
“你别乱动手动脚啊。”李飞燕和冯吴凌对视一眼——为了以防万一，两人的口袋里都塞了一把小刀，她们是要找陈雯颖，不过也要保护自己。
左飞直接摊开双手。
两人没办法，只能委委屈屈地站过去，任由他两只胳膊大喇喇搭在肩上。
“一会儿到了门口低着头别说话。”左飞说。
洛斯特门口，两个带着白手套，穿着制服的高个子保安一左一右笔直地站着。
冯吴凌在左飞的右边，随着距离大门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她不敢抬头，怕露了馅，在靠近大门的时候飞快抬手扒拉了两下头发，挡住自己半边脸。
左飞还是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高哥，陈哥，今天你们俩值班啊。”
“左飞，你不是下周才来上班吗？”保安认识左飞，问他。
“今天带两个姐妹来见识一下，说不定大家以后就都是‘同事’了。”他歪着嘴笑，对面保安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对视一眼。
“行，看在你拉人的份上，今天我们哥俩也服务你一回。”那保安上前，给他拉开大门，半弯腰调侃道，“请进，左少爷。”
“切。”左飞笑着摆摆手，揽着两人走进洛斯特的大门。
进了大门就是大厅，洛斯特的大厅中空，直通楼顶，从最顶层垂下来的水晶吊灯足有两层楼那么高。
左飞进了门之后就松开了手，冯吴凌抬头看着那个水晶大吊灯，闪烁着的灯光耀眼夺目，璀璨非常。
旁边两圈大概有三层，呈环形，虽然刚营业，但走廊已经有不少人走动。
“一般人都不走这个门，他们都是从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来。”左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解释说。
“陈雯颖在哪里？”敛回眼神，冯吴凌还没忘记自己和李飞燕来的目的。
“这个点儿姑娘们应该都在后台休息，我带你们下去吧。”
“下去？”
“跟我走就行了。”
左飞带着两人乘电梯下楼，到了负一层，电梯门打开，门口的服务生递给三人号码牌。
冯吴凌和李飞燕接过号码牌，学着左飞的样子将牌子挂在手腕上。
“这是蹦迪的区域，等会儿人多了就会有dj在舞台上表演。”左飞指指前方的舞台，“洛斯特的规模在全国都排的上号，请来的也都是有名的dj，像是jonec，鬼虾，克里斯托佛……”他念了一连串名字，冯吴凌一个都没听说过。
倒是能听出左飞在说这些人名字的时候语气中的崇拜与憧憬，想必他说得这些人都是dj里面非常有名和厉害的。
绕过舞池到了舞台的背面，有个出去的小侧门，左飞推开门，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都是房间，每个房间上都贴着一张表格，表格上写着人名。
“这些就是服务生的休息室，不管是端酒的还是陪酒的，表演的还是搬器材的，都在这儿休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床位和空间。”左飞略过一间间房间向前走，“而且听说，如果做到领班，就能申请一间客房，只要在这里工作，就能一直住着，连房租都能省了。”
他自说自话，冯吴凌和李飞燕只顾着在每个房间门口的表格上找陈雯颖的名字。
“哎哟！”
这边冯吴凌正贴在门上看名字，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是个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女孩，冷不丁看见冯吴凌，门里门外都吓了一跳。
左飞闻声回头，看见冯吴凌傻傻站在原地，摇了摇头走上前，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对着门里出来的女孩嬉皮笑脸：“不好意思啊姐姐。”
说完就拉着冯吴凌往前走，“这儿的人都不会用真名的，你这样找也没用。”
“陈雯颖也有假名字吗？”冯吴凌问。
“是啊，她叫明熙。”
明日光华熙熙，在这样的地方，哪来的明熙。
这名字真是讽刺。
“找到了。”左飞站在一扇门前，手指顺着门上贴着的表格一路滑下来，“你看。”
冯吴凌和李飞燕凑上去一看，果然，最下面的名字就是“明熙·陈”。
他后退一步，抬手敲门。
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拉开，开门的是个年轻女人，齐胸大波浪长发垂在一侧，上半身就穿了一个吊带衫，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手臂上还有文身。她吸了一口手指间的香烟，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瞥了一眼门口三人。
“找谁？”
“美女，我们找陈明熙，她在吗？”左飞笑嘻嘻地凑上前，被那个年轻女人一根手指头顶开额头。
“陈明熙，有人找你。”她转头叫了一声，又看了眼左飞，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后转身走进房间。
冯吴凌趁机看向房间里，里面和酒店的布置差不多，有一排化妆台和几张床，床上和椅子上摊着很多衣服，一个女人侧面对着她们正在化妆，和刚才开门的女人一样，她穿得也很暴露，只有一条堪堪过裆的皮裙，修长的两条腿交叠在一起，半踩着高跟鞋，脚晃啊晃的。
过了几秒，从她看不见的角度走出来一个人，齐刘海，黑色长直发到腰间，穿着一件紫色亮片的连衣裙，裙子的长度到膝盖以上，脚上踩着双黑色的踝靴，走近了冯吴凌才看到她的脸，画着紫色的眼影和飞扬的眼线，暗色的口红硬生生把她的年纪拉高了四五岁。
看到冯吴凌和李飞燕，这人脸色一变，拉着左飞走到一边，皱着眉头低声质问：“你怎么会和她们两个在一起？”
“她们说要找你，我就带她们来这儿见识一下咯。”左飞一歪脑袋，“不错嘛你，这么快就步入正轨了。”他伸手拍拍她裸露的肩头，被她用力顶开。
“吴凌，这是陈雯颖吗？”李飞燕看着她像，可气质和在学校里的陈雯颖差了太多，她又不敢贸然认。
冯吴凌抿着唇，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她上前一步，一把拉住陈雯颖的手腕，把她拽出那个房间。
“你干什么！”陈雯颖抓着门框，“我等一会儿就要上卡了。”
“上什么卡，陈雯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冯吴凌压着自己的声音，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
周围有房间里陆续出来去前面的服务生和小姐，看见几人在门口拉拉扯扯，都投来狐疑的视线。
陈雯颖刚来，不想这么快成为焦点，只好转头对房间里喊了一句：“妃姐，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刚才给他们开门那女人坐在梳妆台前头也不抬：“去吧，解决得彻底点。”
她看着镜子里门口的情形，扯扯嘴角——这种她见得多了，父母朋友找上门，连拉带拽地把人带走，又哭又闹的有之，大义灭亲的也有之，她早就习惯了。
陈雯颖带着冯吴凌和李飞燕来到安全通道。
“啪啪。”
左飞拍了两下手，头顶的灯亮了起来。
一时间三人都转头看他。
他被看得浑身发毛，讪讪地耸了耸肩转过身：“你们聊，我出去转转，过会儿就回来。”说完就拉开安全通道的门走了出去。
陈雯颖靠在墙边，一脸不耐烦：“你们找过来干什么？”
“你应该问你自己，你在干什么！”冯吴凌气得眼睛瞪得老大，“我还以为你是来做服务生，可你看你现在穿的衣服——你能不能学点儿好啊？”
“衣服？你们俩也好意思说我？你们穿得和我也差不多。”陈雯颖扫了一眼两人，突然觉得两人身上的衣服有些眼熟，“这衣服是从哪来的？”
“……我们听说你家出了事，下午去了一趟你家。”李飞燕开口解释，“你姑姑说你住在朋友家，我们猜你在虹点，但是到了虹点，那个酒保又说你来了这里。为了混进来找你，我们只好去你家‘借’了几件你的衣服……”
“这也叫‘借’吗？”陈雯颖鼻腔里“嗤”了一声。
冯吴凌看着她，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她说话的态度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几人还不认识的时候。那时候的她浑身都是刺，句句夹枪带棒，用冷漠的表情对着所有人。
好像这段时间她的努力徒劳无功一样。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打回了原形。
“……小颖。”冯吴凌鼻头有些发酸，她吸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我们去你家里看过了，也和你姑姑聊过，她说会带你弟弟去申城，而这边的房子就留给你，到时候你考个可以住校的高中之后，再把这个房子租出去，房租就可以覆盖你的学费和生活费，这样你就不用为了钱再在这种地方打工了。”
“哼。”陈雯颖闻言冷哼一声，“这是她给你们说的？”
“是啊。”
“她根本就没打算把房子留给我。我走之前就听到她打电话给中介，说要尽快把房子卖掉。”陈雯颖抿了抿唇，态度也比刚才缓和了一些，“其实我也没有想要什么房子。我爸妈死了之后，一直都是他们照顾我，现在姑父突然去世，家里负担更重，他们要卖房子搬家，不管他们选不选择继续养着我这个累赘，我都无所谓，因为我已经决定了，不会和他们一起走，也不会再回学校。”
“什么？”冯吴凌听到她这个决定，觉得很荒唐，“你怎么能不上学呢？明年你就要中考了，至少先把初中读完吧。我们现在又不需要你交学费……”她眉头越皱越紧，“如果你没地方住，可以先来我家，我们家还空着一个房间，那是——”
“行了，我不想让你再帮我了。”陈雯颖的声音有几分疲惫，“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味的帮我，对我来说是多大的负担？我以前每天想的是怎么赚钱、攒钱，现在还要天天想着怎么还欠你的人情，我过得比以前还要累。”她低着头，脖子向前弯着，刘海盖住眼眉，“你突然想和我成为朋友，突然要拉着我和你一起吃饭，突然让我好好学习，你有没有想过，我需不需要这些？我喜不喜欢？”
冯吴凌怔在原地，愣愣地听着陈雯颖对自己的控诉。
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她心里对这份友情、这段时间两人的交往是这么想的。
原来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的付出，原来自己只是在增加她的负担。
“本来我只是在学校里混日子，可是现在每天我只要一想到你在学校里，我就根本连校门都不想进。”陈雯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对面的女孩。
“冯吴凌，就当我求求你，放弃我吧，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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