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小刺猬


江瑜将手指悬在拨通按键上,半天没有按下去。

        “陆留空会怎么说呢?他会怪我吗?”他吸了吸鼻子,有一点委屈,又想:“他不能怪我,在签约之前,我已经说清楚了的。”

        江瑜踌躇半响,最终还是没按下去,他像是绞刑架上的犯人,明知要死,还是情不自禁的想要拖到最后一刻,仿佛这样就能出现什么变数似的。

        然而天不遂人意,手机屏幕突的一跳,陆大经纪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江瑜按下接听键,将听筒抵在耳朵上,话没说出口,嗓音已经哑了一片。

        陆留空在电话那边问:“喂,听得到吗?喂?”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江瑜才垂下眸子,从嗓子里拧出来一句:“听得到。”

        陆留空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道:“在家等我吧,我马上处理好了,二十分钟以内就到家了。”

        江瑜说:“嗯。”

        他的回答很轻,也很乖巧,甚至出离的平静,但其实,他有一点听不清陆留空在说什么了。

        这种情况江瑜很熟悉,他大学抑郁症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就常常这样,他的听觉没有任何问题,但听不懂别人说什么,视觉也没有任何问题,但书上的每个字都连不成句子,就如同和整个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罩子,把那些多余的信息完全屏蔽掉了,他像一个生活在套子里的人,看这世上所有的鲜活和热烈都是隔雾观花,仿若灵魂抽离,事不关己。

        当时他去校医院做免费的心理辅导,医生的告诉他这是非典型的抑郁症反应,最好及早吃药干预,并建议他联系家长,休学一年,然后在离家近的大型医院接受治疗。

        可是江瑜的妈妈比他疯的还严重,他又哪有什么可以接他回家的家长呢?

        他选择视而不见,继续读书,于是毛玻璃越来越厚,厚到有一天他终于听不进去教授讲的任何一个字,看不懂教科书上最简单的一个公式,于是他选择了退学。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江瑜闭了闭眼,陆留空那头还在说话,他发音清晰,语调平缓,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江瑜听不懂。

        他默默的出了神。

        ——所以陆留空在说什么呢?他那么的镇定,如同任何一个商场上纵横捭阖的棋手,他可能在冷静的谈及解约,也可能在谈及善后事宜,说不定正说起江瑜该如何配合,才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江瑜说:“好,我都行。”

        “……你在听吗?”陆留空一顿,蹙起了眉:“我这边已经安排完了,消息压下去了,你等着,我马上就回家……”

        犯病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江瑜毕竟走出来很多年了,陆留空语调一提高,他立刻缓了过来。

        “走神了,抱歉。”江瑜垂下眸子,按住手机:“你要和我解约吗?”

        陆留空猛然顿住了。

        Alice抬起眼,看坐在上手的大老板,他牙齿单边用力,咬在一起,使咀嚼肌扭出了诡异的弧度,一边眉毛下压,另一边高高挑起,使得面部表情夸张又诡异。

        陆留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语调上扬:“解约?”

        “解约。”江瑜重复一遍:“这可能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刚刚李导也给我发了短信,大意是暂时终止合作,追光所有的演员基本都是零绯闻,我也没必要坏了他们一锅汤……”

        “等等。”陆留空打断他:“你觉得我会和你解约?”

        “……”

        顿了片刻,江瑜笑了一下:“不是我觉得,是这样最好。”

        “起步阶段爆出这种事,对事业打击太大了,不但是较好的剧组,品牌方也会避开我。你知道,这个黑点是真的而且洗不掉,在我身上投资远没有投资别人来的好。像贺阳那一种有潜力的,每年电影学院都要出几个,趁着在我身上倾斜的资源不多,你现在再从新挑,能找到比我好的多的。”

        江瑜说这话的时候镇定自若,分析很有条理,宛如他不是事件的受害者,而是陆留空的军师谋士,正殚精竭虑的为主公的未来出谋划策。

        ——竭力的说服主公放弃自己。

        陆留空气笑了。

        他猛地从会议桌上站起来,忍不住问:“江瑜,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怎么想的啊?”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噎住了。

        他想起了他俩签合约的时候,明明是那么好的条件,江瑜第一反应就是推拒,只是因为陆留空背着赌约,而他身上又有莫须有的黑料,怕到时候爆出来连累陆留空,而到现在为止,他们都那么熟了,江瑜的第一反应,还是怕连累陆留空。

        其实这个人不仅仅是陆留空,换成贺阳,换成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江瑜都不愿意拖累他们。

        就如同江瑜自己说的:“我够独立了。”,或许是家庭的因素,或许是因为连母亲的爱都那么的虚无缥缈,母子之间的关系都一塌糊涂,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从来没能和别人建立起牢固的关系,也从不自信能够建立一段关系,牢固到让其他人牺牲利益,来帮助他,所以一但他和别人的利益产生了冲突,江瑜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退开,省的两厢难看。

        他天生害怕欠人情。

        所以江瑜觉得即使他和陆留空这么熟悉了,陆留空也没必要为了他,在事业上做出让步。甚至于陆留空表现出了这样的苗头,他还会有一点惶恐和害怕。

        ——你这样帮我的话,我没有办法回报你啊。

        但另一方面,帮别人的时候,江瑜到没有犹豫过,不论是班主任骂陆留空的时候主动出来领罚,还是贺阳恶语相向后把他从酒局拽出来,他都做的那么自然,丝毫不在意后续的回报似的。

        陆留空又想起了高中时候大部分同学对江瑜的评价,“刺头”“混”“不好接近”,但其实所谓的生人勿进只是一层保护色而已,从而让他可以避开正常的社交,让他根本没有和其他人建立深入关系的机会,甚至于如果不是大学同住,李保保张英才心又太大,他可能一个朋友也不会有。

        就像一只警觉的刺猬,每一根刺都寒光湛湛,让你不自觉地想离他远些,但若你有机会摸上一摸,分明每根刺,都是软的。

        一只柔软的小刺猬。

        或许是陆留空沉默的时间太长了,江瑜手有些发抖,但他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还有什么要求,和我说吧。”

        陆留空深吸了一口气,他堵的厉害,像是胸腔被人用力的按住了,连声音都带着涩意,他甚至不敢大声,像一片羽毛覆上易碎的瓷器:“不,我的意思是……”

        这声音实在是太轻了,以至于化在机械的波里,只剩下了厚重的气音。

        “挺好的。”于是江瑜自顾自的往下说,他笑笑:“其实我很幸运了,如果几个月前你不和我签约,我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陆大经纪,你真的是很好的人,毕竟我们高中关系不太好,我也没有帮过你什么……”

        他想说:“抱歉,还是给你添麻烦了。”“下面几个月的房租我可能还不起了。”还想说:“谢谢。”

        但是陆留空打断了他。

        他已经从会议室走到了阳台,难过的连声线都在颤抖,心脏纠成一片。

        他说:“什么啊。”

        “什么啊,什么你没有帮过我啊?”

        陆留空擦了一把眼镜,上头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糊上去的水雾,湿哒哒的粘在镜片上。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是不是?”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你懂不懂挟恩图报啊?”

        “江瑜……”陆留空从牙缝里挤出了一段声音,哽咽里夹着一点点苦涩的笑腔:“你高中喝进医院那次,你是为谁挡的酒啊?”

        江瑜愣住了。

        “我啊。”陆留空扶着墙,难过的浑身的肌肉都在发抖。

        他胸腔里堵着什么东西,不吐不快,马上要喷出来似的,往常的镇定和克制悉数喂了狗。

        “我啊。”他闭着眼睛,声音哽成一片:“你是因为我住的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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