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为你谋一天下
萧渊要重建社稷塔，虽然途中有些波折，但终归是敲定了。
社稷塔始建于大厉杨氏先祖定国之初，是前朝文治武功的一个标志，塔内每一层都镌刻了历代君王的在位时间及生平，内容取自起居注。
九九之数的高塔位于上安的正中央，象征着皇权至上。大旻建国近五十年，从未动过翻修它的念头，粗俗的讲，得了人家的天下还至于撤掉人家祖宗牌位吗……
萧渊的决定很突然，朝中群臣也捉摸不透人君的想法，除了守旧的几个老家伙外，大体上是不敢有异议的。
月余，新建社稷塔竣工。萧渊铸三丈三高台于白虎们，宴请文武和上安宗室。皇帝亲自发帖，紫禁城北的白虎们肃清街道，绛节霓旌相向，步虚坛上，金炉袅袅麝香。
罢市整整三天，只为准备这场汇聚帝都权贵的盛宴。
………………………
“不是……萧衍，你抽什么疯啦？”
白虎门之宴后的第三天，陈宗明便找上了萧衍的住处“你父皇大宴上安的局你都敢不去？”
陈宗明一脸无语，只好伸出大拇指
“你是这个”
萧衍不理会对方没个正形，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那天我生病了”
“我信”
陈宗明抱着胳膊揶揄道“但你父皇不信又有什么用，反正我才晚了一会，就差点叫我奶奶骂死……”
“他不会管我的”
萧衍拾起课业“今天去学宫听讲，一起吗？”陈宗明愣愣，他自然知道萧衍和陛下的关系，于是摇了摇头也不多说什么
“你自己去吧，假积极”
…………
国子监可是一个世外之地，这里没有人讨论朝政，也没人非拉着你这跑那颠……如果陈宗明不来的话
“百里教习不用讲课吗？”
萧衍穿过木廊，碰巧遇见面朝溪水垂钓的百里路，于是笑着打了一个招呼，与前者已经算是很熟悉了，他以为这个时间百里路该是在办公才对
“休沐啊～怎么六殿下又想听在讲大道理了吗？”百里路笑道，不同于学宫的其他教习，百里路年纪和学生们相当，相处起来，大家更愿意和他亲近。
“哈哈哈百里教习十旬休假，难得闲暇，萧衍哪敢打扰啊？”
说着话萧衍轻轻颔首，但不待离开又闻百里路悠悠开口
“白虎门之宴，殿下做的不错”
萧衍顿住了脚步“萧衍身体不适，他们都怪我缺席，怎么百里教习还夸起我来了？”
百里路重新挂饵，扬线，整个过程显得不疾不徐。
“皇帝陛下重修社稷塔意在试探和敲打群臣，结果可见，那些托病缺席的大多数是前朝老臣，大旻短短二世，根基尚浅，他们总归是心念着旧朝，不愿看到社稷塔被颠覆，其实也算是人情了”
百里路悠悠道：“殿下身为皇子居然没有赴宴，虽然会让陛下不高兴，但更重要是赢得了那些重臣们的好感和尊重，他们才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啊……”
沉默中萧衍缓缓坐在了百里路身旁
“百里教习可不是报第一次见面的仇吧？”
“哈哈哈哈哈”百里路大笑，脸上又露出了只有在萧衍面前才会有的调笑神情
“你猜啊”
“哈哈哈哈哈哈”
………………………
两人静静坐着，既然遇上了百里路，萧衍索性也不想去学宫了，陪前者钓钓鱼说说话，总归是开心了不少。
“萧衍，我要走了”
“可你一条鱼也没钓到呢”
萧衍靠着前者，一边摇着垂在石阶下的腿一边好笑道。
“我是说我要离开上安了”
萧衍笑容僵了下来，动作也顿住了
“怎么回事？”几乎是挤出来的一句话，丝毫不难看出萧衍的不解和难以接受。
百里路扭头看向萧衍，面色复杂
“陛下有意派我去京畿府参事，诏书下来了，大概过几天我就……”
“能不去吗？”
前者话没说完就被萧衍迫不及待的打断了，百里路苦笑着不再言语，这怎么可能……
其实萧衍早已经把百里路当成了好朋友，不是出于利益，哪怕他不是那个算无遗策的学宫教习，哪怕他不是那个名动大旻的三元进士，哪怕百里路永远也不插手自己的路……萧衍也愿意在心里给前者留下一部分位置。
他想要的可以自己去取，可一个知己，一个朋友，萧衍真的不想再失去了，上安不小，他不想再体验那种满眼漆黑的孤独了
“还有一件事，其实除了你，二皇子殿下也没有去白虎门，像我之前所说的，你千万留意，他——”
百里路自顾自说着，忽得目光瞥到萧衍后，竟硬生生的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你怎么了？”
萧衍额前蒙着白色的锦缎，百里路本是看不见对方眼睛的，但此时此刻，那条浅色锦缎已经被从里而外渗出的液体浸透了
“啊”
萧衍揉了揉鼻子轻轻咳了一声，虽然声音有些哑，但他隐藏的很好。
“我没事，既然是父皇的命令，你就去吧，京畿府不远，你要是缺什么……”
百里路静静的听着，萧衍当然不知道前者脸上的复杂，依然在喋喋不休的嘱咐着各种事宜。有时候左右一个人决定的往往是一瞬间，如果是百里路的初衷是保持观望和万无一失，但见到萧衍为他哭的那一刻，自己的原则便被眼前这个愣愣的家伙融化了。
“打住！”
百里路释然起身，轻轻掂了掂那把与他一同进宫的折扇，随后扬手，没有丝毫犹豫的丢进了一旁的小溪
“你着什么急啊？”
百里路的目光出奇的温柔“我现在突然不想当官了，入你幕府，你养我吧”
“……啊？”
萧衍本能的发出一声，说不出是惊喜还是震惊。
“我说本公子厌倦官场了，以咱俩的交情，还不能接济我一下吗？”
“可是……我……你之前……”
萧衍突然起身，一时间竟被搞得有些手足无措，百里路倒是从容得靠在廊边的柱子上好笑的看着这家伙……萧衍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啊。
“在这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百里路笑着打断了激动的萧衍。
“敢问殿下可有太子一般，令而诸臣从的势力？”
“啊？没有……”
“那殿下可有二皇子殿下那样明珠暗藏，沉潜布局的根基？”
萧衍还是摇头
“那殿下可有帝都之外几位兄弟的食扈财税以供支使？”
萧衍没来由的有些失落，百里路说的他一样都没有，听到最后前者甚至害怕百里教习要反悔了。
“噗！”
百里路失笑随后叹了口气“你看看，什么都没有，你没我可怎么办吧”
突然，百里路收了笑，直接拉住了萧衍的手，在后者的惊呼声中，大步跑出来稷下学宫
“带你去个地方！”
………………………
上安城中心，古柏参天，处处花圃的园林环抱着一座古朴的高塔。它前面广场的东面是青土，南面是红土，西面是白土，北面是黑土，中间嵌入的是一大片黄土。
塔楼新建，但样式依旧仿古，底部高悬的是一块新题的匾额：聚敛贡城阙！
这里是社稷塔，，塔后宫殿华丽，飞檐斗拱，青红琉璃瓦……但这些在前者面前只能构成陪衬。
“百里教习带我来了哪？”
萧衍觉得风很大，额前的碎发被吹散了，连说话都有些不清。
百里路放开对方的手，回身趴在汉白玉雕砌的扶栏上。前者发带飞扬，衣袂飘举，深呼一口新鲜空气时候朗声答道
“社稷塔顶”
“这里只有父皇可以来，我们这是……”
萧衍有些急了，私闯社稷塔可是僭越的重罪，被发现一定会受到严重处罚。
百里路回身，扶住胡乱摆臂意图拉他离开的萧衍，不顾对方挣扎，前者指着一个方向
“萧衍！”
数十丈的塔顶风声如吼，莽莽苍苍，繁华上安尽收眼底，但前者指的方向，却是西北的群山之外。
百里路笑得很大声“你知道那是什么？”
萧衍摇着头，不待言语，百里路已经给出了答案。
“大漠西风北马！”
“还有那！”后者再次指向南方
“江南烟雨杏花！”
“这就是社稷塔的眼界啊……”
百里路眯起眼睛，感受着初春的东风吹起自己的青襟长衫，日光斗斜，前者郑重转身
“天道崩塌，关中大旱连年，蝗虫入境，山河遭难，王朝气数堪堪……今蜀州高载弟子百里路入世，愿承先师孤道，助真命之人乘龙位，以抚天下饿殍之民，还百万里山河无恙！”
百里路微笑“我不信有真命之人，但我百里路的主公，当不爱王权爱江山，你……愿意吗？”
萧衍鼻子有些酸，百里教习一番话已经和盘托出，对方愿意帮助自己，而他又如何不能成就对方。
“我愿意”
“肉食者在朝谋一政，纵横者在野谋一国”
百里路轻笑，托起萧衍的手，随后单膝行礼：“愿入六殿下幕，为你谋一天下”
………………
《衍帝本纪》：大旻孝康五年二月，蜀州名士百里路感帝之诏，入幕府，江山大业或从此刻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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