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羽箭在半空中划出一抹银光，直冲策马飞驰的二人。
战马一声嘶鸣，陡然改变方向。
霎时间，黄沙飞舞，朦胧地遮盖了视线。
飞扬的沙尘中，马上的人并未跌落地上。在尘土的掩护下，疾驰的战马很快逃离战场边界，消失于视线之外。
“鸣金收兵。”宋逐昭即刻下令，“派一队轻骑立刻追上。他们有人受了伤，跑不远。”
东南联军本就被宋逐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又横生这场变故，唯一或可抵挡大衍战神的主帅齐王离了战场，士气瞬间土崩瓦解。
宋逐昭下令收兵，镇东侯世子更是撤得飞快，一溜烟撤回云州城。
齐王生死未卜，他们前路未明，他比宋逐昭焦急百倍。
一场大战在中途戛然而止。优势一方的西南军缓慢收兵回营。
宋逐昭领着一队武艺高强的亲卫，站在原地没动，等着晋王坐于马背，慢慢踱步往回走。
“逐烽，”宋逐昭眉头微皱，略有不满，“为什么不射马？你的箭若是射偏，射中县主……”
宋逐烽眼神冷如寒冰，并未答话。
他的箭从未射偏过。
就算万一……这次射偏了，程月璃不幸受伤，甚至死在他箭下，也好过她和别的男人从他眼前逃脱。
那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程月璃和杨时二人一马，继续向前奔逃。
身后不远处，是宋逐昭派出的一队精兵。
“月璃，”杨时俊眉紧蹙，“你究竟有何打算？”
程月璃将他挟制，并未将他带入宋逐烽的营中，只同他逃离战场。
他不惧身后追兵。
这些人，他可以轻易将他们杀掉，然后转头回到云州城。
可程月璃一直在加速。
她在身后紧紧贴着他，这是一种钳制。
程月璃不让他朝那些追兵出手，也不让他停下，只不停朝着她想去的方向策马奔驰。
杨时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杨时，”程月璃带着浓浓的歉意，第三次朝他道，“抱歉。”
“是我对不起你。”
杨时双眸霎时一缩：“月璃，停下。”
程月璃置若罔闻，马蹄扬着烟尘，依然朝向无路的前方。
杨时不再说话。
如果，这就是程月璃的真正选择，他愿意舍命陪他。
至少，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身后的骑兵见他二人奔跑的方向不对，领头之人倏然慌神。可惜无论他再如何躯马，终是晚了一步。
栖霞县主和齐王，在他们眼前，纵身跳下悬崖。
程月璃恍恍惚惚做了一个梦。
将军府西院中，繁花似锦。她坐在长廊下，笑看秋心追着杨时打闹。
杨时一面飘逸避开秋心，一面朝着她漫步走来。
俊俏少年嘴角高扬，眼角眉梢尽是掩饰不住的深深爱意。
梦境猝然中断。
程月璃缓缓睁开眼。
映在眼前的，还是那张画笔难描的清俊脸庞。
“醒了？”杨时担忧问道，“有没有摔着哪儿？有没有哪处疼痛？”
程月璃轻微动了动筋骨，摇头：“只有被箭刮伤的地方有点灼痛。你呢？”
她们摔落悬崖的时候，杨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替她承受了所有的伤害。
“无事。只掉下来的时候，被树枝擦破了油皮。都是小伤，过两日自己就会痊愈。”
杨时笑叹一声，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悬崖下面有条河。”
他们落入水中，虽然强大的冲击力令身体疼痛不已，好在性命无碍。
或许上天认为，他们命不该绝。
“不是幸好。”程月璃狡黠一笑，“本县主神机妙算，早料到我们会平安无事。”
杨时微愣：“你知道这里有河？”
“当然。我以前和杜慧聊天时，听她提过一句。在宫里那几日，我一直在想，能不能做些什么。在查看了云州附近的地图后，想到了这么一个主意。”
她离开京城之时，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
“我们跌落悬崖，会被河水冲到很远，宋逐昭想要找到我们，恐怕很难。”她晃眼扫视四周，草木繁茂，生机旺盛而杂乱，周围荒无人烟。
此处说不定，已经出了云州地界。
“我虽早想好计策，但是，”艳丽眼眸半垂，“风险依旧很大。”
毕竟跳崖逃生，太多遭遇意外的可能。
幸好，他们二人都福大命大。
“杨时，”她又一次说道，“抱歉。”
杨时摇头：“即便你真打算跳崖，我也愿意陪你。”
“不仅跳崖一事。如今我们平安无事，战事却还未结束。你是不是还想着回云州？你不在了，魏老将军他们必定失败，难逃一死。”程月璃态度凶悍，语气深含坚定的情意，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他们，可我既然想出这个法子，就没打算让你回去。无论你心里怎么想，你都必须和我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直到叛乱平息。”
杨时和她一同死去，和杨时活着，明知魏老将军他们必死无疑，却只能待在这里，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她要帮宋逐昭平息这场叛乱，只能选择对不起杨时。
她只能用这样的方法，将杨时带走，困在此处。
杨时怔了一瞬。片刻后，坦然接受了程月璃的安排，微微叹笑：“遵，命。”
在养育之恩和君臣之义面前，程月璃选择了他。
而他，同样也只会选择程月璃。
二人相互搀扶着起身，在杳无人迹的林地中行走。
于黄昏时刻，找到一处山洞。
杨时曾游历四方，野外生活的经验丰富，任何情况都难不倒他。
他很快将山洞简单收拾，用干草铺砌出勉强能睡的床，生起火堆，随后将附近打到的野兔剥皮洗净，架在火上。
“很快就能烤熟，你再忍耐……”一会。
他忙完一切，正准备同程月璃围坐火堆，说会话，一抬头，见她正在褪下外袍。
杨时脸霎时红涌，急忙侧开头，非礼勿视。
程月璃嘴角高高扬起，走到他旁边，靠在他身旁坐下：“你怕什么。天下人谁不知，你是栖霞县主的夫君。”
他们已经拜过天地，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伤口疼，给我擦药。”她又调笑道，“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擦药。”
她早已想好金蝉脱壳的计划。
提前用油纸包好药品等一些或许需要用到小物件，贴身携带。
她也戴上了最贵的发簪，耳饰，腰佩……这些金玉宝石，价值不菲。随便一件，都能让他们今后衣食无忧。
他们只需在这里躲避一段时间。
等叛乱平息，等宋逐昭久寻不到，他们就可隐姓埋名找个偏远宁静的小镇，甚至离开大衍，去往邻国。
他们一定有办法，可以安闲地共度余生。
杨时耳根如火灼一样又红又烫。
但也依言褪下衣袍，将他心爱的妻子牢牢拥在怀里。
“去年我去南疆，走之前还好好的，”程月璃一边帮杨时处理细小伤口，一边同他闲聊，“乍然听闻京城突变，再回到京城时，一切都变了。”
“秋心不在了，娘娘也不在了，你也不知所踪，音讯全无。虽然我心知，你武功那么强，一定不会有事，仍止不住担心，你身上带着极为重要之物，会不会遇到意外，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抱歉，那时我……”杨时温柔贴近她的脸颊，“我去南疆找你，刚出京城，就遇到我师父。我得知自己身世，选择和魏老将军一同起事。”
“没能陪在你身边，我很抱歉。”
“那段时间，我过的很难受，心中不停冒出一个念头，要是哪天，听到你也遭遇不测，我说不定，说不定会选择自我了断，随你们一同离去。”
杨时眼中满是愧疚和深爱：“月璃，抱歉。”
程月璃抿嘴轻微一笑：“后来再见，你平安无事，我真的很开心。”
“可是转念一想，我日日担心你，你却逍遥快活地当着齐王。你这人，真是个混蛋。”
“想当皇帝？门都没有。”她戏谑一笑，“你一辈子都得给我当侍卫，侍女的活也得一起干。”
杨时嘴角高翘：“遵命。”
“对了，”他小心翼翼地贴近她耳畔，“关于你的病……”
程月璃不以为意：“能活多久算多久。我在的时候你不准纳妾。我不在了，也管不到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是。”杨时略带几分羞赧，“我以前一直没给你说，第二步要怎么做。”
“怎么做？”程月璃对此一直很好奇。
他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私语。
程月璃一愣，随后笑出了声。
她一直猜测，是否需要东渡海外，寻找什么仙山，寻找什么续命的千年灵芝。
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
她也贴在他耳边，轻柔诱惑：“什么时候？现在？”
他们比翼双飞，长相厮守的下半生，自今日始。
骑兵队带回栖霞县主和齐王跳崖自尽的消息。
宋逐昭愣了半晌，怀疑自己一定听错了。或者，是他们看错了。
骑兵队长诚惶诚恐，却十分肯定：县主的的确确跳下悬崖。一队人都亲眼所见。
宋逐昭蓦地拔出佩剑，一剑斩断身前案几，龙颜震怒：“派人下悬崖去找！”
“无论用何种方法，一定要将程月璃找到！”
他不信程月璃会死。
即便死，也要见尸。
宋逐烽默默走出帅帐，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鸷狠戾。
他将怒火全部发泄到叛军身上，当晚就率兵攻打云州。
没过几日，云州城破。
齐王已死的消息很快传遍大衍，没了另一位真龙天子，分裂的国土迅速统一。
云州一役，详情如何，无人说的清楚。
但在人云亦云的传言中，战后的云州城，血流成河，浓烈的血腥气整整弥漫十日，才渐渐消散。
对于宋逐昭这个年轻有为的帝王，百姓甚少有人敢在私下妄议。
据说，他是位手段了得，性情残忍的暴君。
至于那位大衍第一美人的栖霞县主，坊间传言，工匠发明了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厨子研究出了新的菜式，或者其他的珠宝美玉，名刀名剑……只要打着进贡给县主，请县主第一个品鉴的名号，说不定能得宫里的贵人召见。
栖霞县主荣宠无双，是大衍名副其实的第一贵女。
可细细一想，她的名字随处可见，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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