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相护
褚绥宁没想到,秦恪之的“想带她见一个人”,竟是在军营大牢中。
牢房湿冷阴暗,越往里走,便越是安静得任何声音都清晰可闻。
褚绥宁抱了个闻溪备下的暖手铜炉,问道:“在这里的人是?”
秦恪之道:“北代二王子,苏赫尔。”
褚绥宁环视一圈大牢环境,轻声道:“上将军带本宫来见他,是昨夜那人审问出什么东西了吗?”
“是。”秦恪之声音低沉,周围环境俞暗,只有明灭不定的火光,连带着他的声音亦有层模糊之感,“臣心中有猜测,但要亲口问过他才能证实。”
秦恪之平日走路的步子极轻,可鹿皮靴子踏地的细碎声响在空旷的长廊里听来却着实有几分骇人。
褚绥宁甚少到这样的地方来,正小心盯着地面落脚处,乍一抬眼,骤然对上牢房内一双如野兽般凶狠的眼睛。
这人盯着褚绥宁,口中发出一阵阴测测的笑声。
她被吓了一跳,铜炉险些松手滑落到地上。
“小心。”秦恪之反应极快,单手扶住褚绥宁,将她拉向自己身侧。
面上一暖,是秦恪之的手覆了上来。
他就这样半拥着褚绥宁,一手遮住她的眼睛,带着她走到了这条长廊的尽头。
身侧的气息温暖宽厚令人安心,清淡的皂角香味中掺杂着淡淡的药材苦涩。
襄阳公主在人前尊贵冷艳,从来无人敢对她行这般亲密之举。
而褚绥宁也早已习惯无论内心想法如何,都不能将真实情绪暴露于人前。哪怕心中惶恐害怕,也要永远做出沉稳淡然的模样。
这是第一次,有人将她护在自己的宽厚怀抱之中。
褚绥宁可以什么都不必去想,就随着他的引导一路向前。
这种感觉是如此陌生,又是如此令人不舍。
“好了。”秦恪之终于停下脚步,将覆在褚绥宁眼前的掌心稍微移开,让她逐渐适应牢房内昏暗的火光。
待光线不再刺眼以后,他才将手掌收回。
暗室的尽头不再是两侧牢房依次排列,而是仅在尽头处有一间。
没有褚绥宁预想中挂了满面墙壁的锃亮刑具,陈设反倒十分整洁简陋。地面铺着干燥的稻草,一张陈旧小案上红烛的火光正摇摆不定。
暗室中没有窗户,黑沉得让人无法分辨昼夜。
小案前坐了一个正在垂首擦拭着掌中银戒的年轻男人。
他穿了一袭胡服骑装,长发按照北代的样式好生梳理了起来。他的形容并不狼狈,至少证明秦恪之没有磋磨他的想法。
他就是在北代中被尊为战神的二王子苏赫尔,在边城之中与秦恪之齐名并称“双煞”。
听闻门口响动,他缓缓抬起头来。
随着苏赫尔的动作,响起金属铁链碰撞的清音。
褚绥宁这才注意到,苏赫尔虽然不像普通囚犯那样浑身脏污仪容狼狈,但他的四肢却都被不粗不细的铁链紧紧扣住,只要稍微一动,就会拖拽出声响。
“秦放。”苏赫尔瞧见门口逆光而立的高大身影,慢慢勾出一点笑意来,“今日是什么风,竟然把你吹了来——对了,你还没死吧?”
秦恪之冷笑道:“托你的福,死不了。”
苏赫尔哈哈大笑起来,因为这几日的关押,他的嗓音很是嘶哑,故意道:“那真是可惜,要是你死了,只怕你们晋国的皇帝老儿就要睡不安稳了。”
秦恪之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就是苏赫尔亲手划下的,常年习武之人对自己的伤势状况皆了如指掌,秦恪之与苏赫尔都心知肚明,那伤虽重,但想要秦恪之致命却是不能。
苏赫尔此举,不过只是想激怒秦恪之罢了。
秦恪之居高临下瞥他一眼,冷声道:“晋国不劳你操心,若有功夫,还是多操心操心北代。”
苏赫尔面上的笑容一滞,又极恢复如常,漫不经心道:“北代有我大哥在,用不着我去操心。倒是你,今日怎么还带了个小美人来?你不是一向对女子都……中原人怎么说来着?”
苏赫尔侧头思索了下,抚掌笑道:“敬而远之!这个是你的侍妾?还是通房?”
随着他的动作,铁链拖拽的声响在安静的暗室中听来着实有几分诡异。
“苏赫尔!”秦恪之沉了脸色警告道,“再胡说八道,就割了你的舌头。”
苏赫尔仰头大笑了几声,继续火上浇油道:“我那妹妹放着诸多北代勇士不要,偏瞧上了你,可你就是一副不开窍的木头样子。这个小美人是有什么本事,竟让你这万年的铁树也开了花?”
他指的是秦恪之来时对褚绥宁小心护着的样子。
苏赫尔与秦恪之做了多年的对手,对彼此之间都了解至深。
秦恪之的手向来只会提枪杀敌,沾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何曾有过对女子温柔相待的时候。
苏赫尔几次三番拿褚绥宁调笑,秦恪之已经快要按捺不住心头火气。
褚绥宁却在这时冷笑一声,扬手将腕处袖箭甩出,寒光一闪而过,直奔苏赫尔而去。
“锃”地一声,袖箭没入苏赫尔胯前一寸的地上,力道之大让箭矢入土三分,尾端犹在轻颤着。
苏赫尔被褚绥宁一言不发就动手的狠辣唬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褚绥宁回望过去,不冷不热道:“你再胡言乱语,本宫不仅割你舌头,还要——”
她的视线瞥向苏赫尔双腿之间。
苏赫尔被这视线看得后背发凉,本能地抬手捂住,崩溃道:“你们中原女子不是最讲究礼法吗,秦放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一个悍妇!”
秦恪之嗤笑一声。
“本宫是晋国二公主襄阳。”褚绥宁上前几步盯着他,语带压迫,“今日此来,是有话要问你。”
苏赫尔动作一顿,“襄阳公主?”
褚绥宁神情不变:“你不相信?”
“信,我当然信。”苏赫尔虽是北代戎狄,但也不是一个只知蛮干的傻子,能被秦恪之带到这里又如此小心相待的女人,他自然明白褚绥宁的身份不凡。
能让这两人如此重视亲自到来,他心中忍不住一凛,猜想是否北代之中出了乱子。脸上却滴水不漏,假意笑道:“想问什么,我这里可没什么值钱消息。”
褚绥宁看向秦恪之,后者自然接过话题道:“我昨夜于城中,抓到了一名企图越城,从洮河密林北上进入北代的商旅。”
苏赫尔道:“朔城商旅众多,有何可疑。”
话是这么说,他却悄然坐直了身子。
秦恪之似笑非笑道:“你见过不走狄道,却企图往洮河北上的?”
这还真是没有。
苏赫尔沉默了。
洮河就在秦恪之与苏赫尔最后一战的岩山脚下。
再往北上便是广袤的山原密林,雪山与戈壁交错分立,地势极为险要。
洮河穿过岩山两岸之处沿河修建了狄道,这也是这个方向马匹与行人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
秦恪之驻防朔城四年,对此处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苏赫尔更是打小便骑马在草原上奔驰着长大,这两人都不会不清楚,企图绕过洮河狄道北上进入北代的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秦恪之见苏赫尔沉吟,便继续道:“不瞒你说,我所抓那人只是队伍之中一名护卫,只负责护送,却不知此行使命。经过严刑拷问,他终于交代是从南虢而来。”
竟然还有南虢牵涉其中。
不仅是苏赫尔,连褚绥宁都微沉了一下呼吸。
“苏赫尔。”秦恪之上前几步,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北代与晋国和谈在即,为显诚意,襄阳公主亲自代军出使。若是北代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南虢牵扯不清,你以为晋国还会放心让公主涉险吗?“
苏赫尔忽然有些激动起来,冷冷道:“你也清楚与南虢牵扯便相当于与虎谋皮!我大哥但凡有一点脑子,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秦恪之展眉道:“这是你们北代自己的事,所以才需要问一问你。”
褚绥宁抬手打断正要开口的苏赫尔,适时道:“也许你还不知,京中已经察觉外族之人有异动并以急件告知本宫。南虢对你北代早存了觊觎吞并之心,若北代失守,晋国亦难独善其身。如今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想必只有你才清楚。”
秦恪之看了一眼褚绥宁,眸中有赞许闪过。
褚绥宁的话无疑是将苏赫尔推到了两难的境地中。
这是他想要获得晋国信任的唯一机会。
此时仍然选择隐瞒情况,在晋国看来便是选与南虢为伍。两国会谈之事不仅会化为泡影,只怕还会招来晋国的怒火。
苏赫尔狠狠闭了闭眼。
晋国在先帝崩逝后就式微难盛,那时本是拿下晋国的最好时机,却一直久攻不下。直到如今晋国休养生息,再次强盛。
便是因为北代与南虢皆是游牧起家,并没有中原人那样浑厚的底蕴。
中原人面对他们之时总是带了高高在上的尊贵之感,以“戎狄”称之。虽然不愿,苏赫尔却不得不承认,纵使北代偷偷效仿晋国,研习兵书战策,却始终难改骨子里的贪粗好勇之性。
北代想要强盛起来,唯有如今这一条路能走。
“好。”苏赫尔行事一向果决,做出了决定便坚定道,“我告诉你们。”
秦恪之露出本该如此的神情,“说罢。”
“我阿大即将崩逝,大哥继位新君就在最近。可是北二十九部却抓住最为空虚的时候自立称王。”苏赫尔淡淡道,“与南虢暗中有着牵扯的,就是刚刚分立出去的北二十九部。”
褚绥宁无声与秦恪之对视一眼。
“我也不妨告诉你们,北代同意纳贡称臣的其中一个条件,便是要晋国接纳北代将士入晋,修习兵法与治国之道。”苏赫尔看向褚绥宁扬眉道,“这个条件,襄阳公主以为如何?”
他本以为褚绥宁会断然拒绝。
却没想到褚绥宁轻笑一声,上前俯身单指挑起他的下颌,“只要王子好生配合,自然不成问题。”
下颌处的指尖触感温热,让苏赫尔忍不住心底一痒。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些襄阳公主不尊礼法,骄奢淫逸的传闻,面色顿时奇怪了起来。
秦恪之一眼就看出他心中作何想法,凌厉的眼刀轻飘飘地瞥向他。
苏赫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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