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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吃味


到达宿弩城那日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

        北代新王那瓦携其胞妹阿史金珠亲自带人于城外十里相迎,他们立在波涛汹涌的洮水河岸边,黑色幡旗迎江风舒展开来,被吹出猎猎风声。

        阿史金珠还是个曼妙明媚的少女,为显庄重,她着了一身暗紫胡服,发间珠饰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她安抚了下打了个响鼻的马儿,随即自己也撅嘴道:“他们怎么还不到,我们都在这里等了快一个上午了。”

        身形高大的北代新王那瓦揭穿她道:“你只来了半个时辰而已。”

        “那也很久,若是跑马已经够我跑上两个来回的了。”阿史金珠抱住兄长的手臂摇了摇,嘀咕道:“也不知苏赫尔那个家伙落到秦恪之手中,还有没有命回得来。”

        那瓦的目光落在身后整齐成列的铁甲士兵上,弯唇抚了下阿史金珠的发顶,“担心他了?晋国无论如何也不会擅自动他性命,说好会全须全尾地将他送换回来,就不会失信的。”

        “可是,”阿史金珠咬唇道:“整齐的尸体,难道不算全须全尾吗?”

        那瓦:……

        瞥见兄长神情,阿史金珠哈哈大笑起来。

        那瓦无奈道:“你啊。”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有事,谁让他那么笨落到秦恪之手里去了呀。”阿史金珠本就是个明艳的草原美人,此时更是笑得眯起了眼睛,“听说这次秦恪之也会随行前来,那么久不见,不知道他有没有变得更俊俏了!”

        阿史金珠抚掌一笑,眉眼之间依稀与苏赫尔有些相似。

        那瓦闻言气得差点原地升天:“难怪不需要许你好处也同意随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是吧?”

        襄阳公主代晋国君王参会招降,考虑到她为女子之身行事会有诸多不便,那瓦便安排了同为公主的阿史金珠一道随行。

        她生性自由,向来不喜这些场面,那瓦准备的威逼利诱还没来得及用上,阿史金珠就已经欢欢喜喜一口答应:“好啊,我随你去。”

        那瓦还以为是妹妹懂得为兄长分忧,原来在这里等着。

        他抬手佯装要收拾这个没心没肺的妹妹,阿史金珠早已嬉笑着躲开,小心整理了下自己的发辫,“喂,他们就快到了,听说晋国人最重礼法,你可不能让我在他们面前对丢脸吧?”

        那瓦鼻子都快被气歪了。

        他已是一国之君,自然不好再当着下属们的面像儿时那样追着弟妹满草原地收拾,正盘算回去如何找镇得住阿史金珠的人来,就听见她在耳边十分欢欣的声音。

        “他们来啦!”

        此时洮河烟波浩渺的水面在天幕晨光下蒙上一层粼粼波光,水天相接处一轮红日已经跃出水面。

        远处山峦与近处河岸边连绵起伏的苇草都都镀上一层朦胧光影。

        一匹骏马沿河飞驰而来,转瞬便了那瓦跟前,马上之人下马单膝跪地高声道:“禀王上,襄阳公主已至!”

        广阔原野之上,当先而来是六名骑卫护送的军旗,军旗迎风招展开,上书一个龙飞凤舞般的“晋”字。

        那瓦收了方才的玩笑之意,向身后略一抬手,正色道:“出迎。”

        身后青铜号角与鼓声顿起,惊得林中群鸟振翅而飞。

        卫容青一骑当先,身姿如剑。

        在他的身后,苏赫尔看着对面而立的兄长与妹妹,冲他们远远颔首。

        褚绥宁的翟车仪帐令云骑营之人暗中咂舌,到了北代也是一样。

        阿史金珠还是第一次见这样肃穆的皇家排场,她听见身后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侧头朝那瓦悄声道:“难怪说他们财大气粗,这晋国公主果真是不一般。”

        那瓦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阿史金珠吐了吐舌头,便安分不再说话了。

        翟车行至跟前,两个侍女躬身一左一右从外撩开重重纱帘。

        褚绥宁看着垂首而立的秦恪之,含笑将手放进他的掌中。

        他们这群人一路见得多了,皆是一副从容模样,眼观鼻鼻观心不多言半句。

        可是这场面放到北代那方人眼中,各个都要惊掉了下巴。

        在边关之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晋国战神秦恪之,居然也有立在旁侧恭迎别人下车的一天。

        他可是曾经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会买账的男人。

        阿史金珠摸摸鼻尖,喃喃道:“难怪二哥总说贵族势力盘桓不利掌权,极力推崇入晋国修习。晋国皇族的积威竟然能连秦恪之都能使唤得动吗。”

        她心中原本是对褚绥宁带着几分轻视之意的。

        中原女子大多娇柔,与北代女子崇尚的烈性如火截然不同。

        即使各种传言颇多,但阿史金珠不喜女子柔弱,因此对即将到来的襄阳公主仍有几分嗤之以鼻。

        ……而现在嘛。

        阿史金珠眯了眯眼,不动声色打量着仅隔了几步距离的褚绥宁。

        她的的确是喜欢秦恪之,却并非中原人所言想要以身相许的那种喜欢,更多是种一时觉得新奇好玩,便想追在他身后。

        毕竟北代不缺孔武有力的男子,但她从未见过秦恪之这般容貌斯文俊美,提枪杀敌却从不手软的人。

        正是因为喜欢,阿史金珠几次试图跟在苏赫尔身后接近他,甚至大言不惭地表示,若秦恪之愿意做他们北代的驸马,将来让哥哥给他封王也未尝不可。

        换来的是秦恪之含了戾气眼神和三枚钉入她身后树干的暗箭。

        恍然间让阿史金珠以为,秦恪之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要洞穿她的脑袋。

        ……动不动就喜欢跳过动口直接上手威胁什么的。

        这一点上,想必苏赫尔很能与她感同身受。

        阿史金珠身为女子心思细腻,她比苏赫尔更能感受到秦恪之是多么桀骜不驯的一匹孤狼。

        而现在,孤狼甘愿俯首,对一人温柔相护。

        她心中有些好奇,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有这般本事。

        褚绥宁尚未察觉阿史金珠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她今日仍是着了一身绛红衣裙,云鬓高髻,发间金饰环佩,雍容华贵。

        那瓦上前拱手道:“小王那瓦,特在此恭候公主车驾。”

        纵使北代如今二十九部叛出实力大损,那瓦仍是尊贵的一国之君。他已先放低姿态给足了面子,褚绥宁神色一缓,回礼道:“有劳王上。”

        那瓦道:“一路辛苦,城中已备好酒席为公主接风洗尘,请。”

        他们路遇夜袭的是北代不可能没有收到一丝消息,那瓦这句“辛苦”说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褚绥宁微微一笑,“王上先请。”

        那瓦不再矫情推拒,转身上马抬手示意随行将士列队返程。

        他的身形转开,阿史金珠才终于有机会窥见褚绥宁全貌。

        这位穿过平野与阔原远道而来的的晋国公主,确是有着她想象中中原女子的动人美貌,可却似乎有些不同。

        褚绥宁气度沉稳,并非平日里所见柔弱得需要攀附别人才能生存下去的女子。

        她的模样明丽无双,神色虽然带着笑意,却有令人不敢冒犯的尊贵。

        褚绥宁与秦恪之站在一块,她正低声说着什么,秦恪之微微低头,神情认真。

        阿史金珠忽而撇嘴低笑了下,小声嘀咕道:“看上去还真是有几分般配。”

        褚绥宁交代完秦恪之,便察觉到有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在晋国之中无人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她,褚绥宁略一抬眼,对上了阿史金珠清亮的眼眸。

        她看起来比褚绥宁要略高一头,肤色有些黝黑,五官却灵动好看。或许是万事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担着,被养得十分娇俏。

        她看着褚绥宁的眼中倒是没有多少敌意,更多是懵懂好奇的打量。

        褚绥宁对这样的眼神并不反感,挑唇冲她一笑。

        阿史金珠见褚绥宁抬头回望过来,便一下躲到了那瓦身后,只露出一个头来。

        褚绥宁疑惑道:“这是?”

        秦恪之神色不动,从容解释道:“北代公主,阿史金珠。”

        褚绥宁:“……嗯。”

        她看着眼前这位灵动的公主,倏然想起了暗牢中苏赫尔曾经说过他的妹妹放着北代诸多勇士不要,偏偏瞧上了秦恪之。

        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秦恪之态度坦然不似作伪,褚绥宁相信他对阿史金珠并无男女之情。但心中感觉依然很是微妙,不由抬头轻飘飘看了秦恪之一眼。

        秦恪之与苏赫尔同时被这眼神看得后背一紧。

        秦恪之平时感知敏锐,偏偏在这时做了一回木头,僵硬询问道:“公主……怎么了?”

        自从泽湖出发至今日,秦恪之已有几日都变得沉默异常。

        褚绥宁猜想他是因为卫容青,便一路都在等着,看他什么时候才会忍不住要说出来。

        可谁知道他还真能忍到现在。

        卫容青从小就在褚绥宁面前没脸没皮惯了,撒娇示弱简直是信手拈来。

        秦恪之就只有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一次又一次被卫容青挤走。

        褚绥宁心中本来要偏袒秦恪之几分,后来简直要被他这木头样子给气死了。

        那一句“臣也想随侍公主殿下”就那么难吗?!

        之前又是给她买糖画又是在暗牢中替她挡住眼睛低声安抚,明明很有一套。

        他从未想过,若不是褚绥宁自己心中愿意,哪个男子要是敢碰她一下,转头就得被公主殿下提剑剁成块。

        可一遇到卫容青,秦恪之就变成了块不会开口的木头。

        褚绥宁之后没有再让卫容青上车同乘过,中途停车歇息时也仅时对面而坐,并未有亲密逾矩之处。

        她总是会想起秦恪之提起他为外室子时神情中的脆弱之感,便会有些心疼。可撩开车窗纱帘吩咐秦恪之要水,这人还真就转身去找溪流替她寻干净的水来,完全听不懂褚绥宁话中的暗示。

        堂堂公主的马车中怎么可能会缺那一点水,褚绥宁无非是想让秦恪之借着送水的由头上车来而已。

        褚绥宁既觉好气又好笑,索性懒得开口,看秦恪之到底能别扭到几时。

        她低低哼了一声,抬脚踩了一下秦恪之,甩袖转身走了。

        “你愣着干嘛,还不快追上去。”苏赫尔恨铁不成钢地撞了下秦恪之的肩膀,抚额道:“你平日里的聪明都丢到哪里去了,这还看不懂吗?”

        秦恪之恍惚道:“追上去?”

        苏赫尔觉得这是个难得能往秦恪之脑袋上动土的好机会,便“啪”地伸手给了他后脑一下,“看见我妹妹吃味了呗,你还不快跟上去解释,等着公主误会你们已经私定终身了啊?”

        原来公主,竟也会为了他而会有吃味的感觉吗。

        秦恪之眼中突然迸发出出神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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