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默契
秦恪之这举动让褚绥宁耳后肌肤红了一片，影来驰骋时从身侧拂过的风能吹动飞扬的发尾，却没能把这滚烫的热度降下去。
以至于连褚绥宁自己都没发觉秦恪之究竟用了一个多么拙劣的借口——她今日这一身胡服骑装仅束了发带作配，哪里来的发簪。
待明白过来，褚绥宁又觉得有些好笑。
与她并骑而行的秦恪之对上褚绥宁清亮的眸子，面上浮现出些不自然的神色，却还是没有移开视线。
这理直气壮的目光反倒让褚绥宁准备好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端坐高大黑骑之上的这个男人长了一幅格外得到上天恩赐的俊美容貌，光是看一眼他的脸，就叫人生不起气来。
褚绥宁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秦恪之低笑起来，笑声低沉，十分愉悦。
耳边马蹄声急促，阿史金珠带了一队人马打马而来，冲褚绥宁笑道：“这里猎物不多，还要更往里面走些。宴席上我输给了你，这次再来一较高下如何？”
褚绥宁微扬下颌，勾唇道：“那必然还会是我赢。”
阿史金珠仰头笑了几声，掂了下掌中长弓，“那可不一定，我们北代儿女自小在草原上长大，练的就是马背上的功夫。”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褚绥宁侧头微微一笑，“就算我当真输给了你，也算不得丢人罢？”
阿史金珠兴奋道：“只是较量而已，我可不是忽苏那种会趁机胁迫的小人。”
苏赫尔在后轻轻敲了敲她脑门。
阿史金珠呼痛了一声，一甩马鞭率先扬长而去。
褚绥宁的人马稍落在后头，她与秦恪之对视一眼，彼此都在眼中看到了了然神色。
“看起来，即使余下二十部仍在那瓦掌控中，其实也并非铁桶一片。”
秦恪之颔首，“北代贵族势力盘桓造成大权旁落，如二十九部当真又与南虢牵扯到一起，他们内部才是真正的风雨飘摇。”
“如今我们的境况同样算不得好，能够不起战事，对彼此来说都是最好的局面。”褚绥宁叹息道，“晋国需要一个坚实可靠的盟友，但不需要一个会成长到无法掌控的敌人。”
秦恪之：“嗯。”
他一扬马鞭，逐影昂首一声嘶鸣，朝前狂奔起来。
马蹄之下浅草渐没，踏过水洼与平原，渐渐进入到苍翠山峦的深处，茫茫苇草掩映间依稀能看到不少纵情驰骋的马匹。
两国带来此处的兵马皆是训练有素的轻骑，与其说这是一场狩猎，其实更像在校场之上的操练。
同样也是互相之间向对方展示实力的绝佳机会。
褚绥宁目光锁住前方，弯弓搭箭只在一瞬，银色锋芒闪过，一只猎物应声而倒，在地上挣扎抽搐起来。
立即有侍卫上前将其收入网中。
暗红血液缓缓浸染而出，褚绥宁摇头道：“可惜了皮毛。”
秦恪之抽出一支羽箭，淡笑道：“公主想要，臣那里多得是。”
褚绥宁问：“什么颜色的都有？做大氅也足够？”
秦恪之失笑，“够。待回朔城，公主尽管去挑。”
他虽非什么世家大族出身，但征战至今已有数十年。从前南边富庶风流的樊州均州，再到虽然荒芜贫瘠了些却物产十分丰富的凉州雍州，秦恪之私库里积累下来的各类宝贝称一句堆金积玉绝不为过。
不过他一向秉承闷声发财的道理，甚少有人知道罢了。
褚绥宁对秦恪之的财力一无所知，仍在玩笑道：“这是你说的，拿多了上将军可别心疼。”
秦恪之似笑非笑，“只要公主看得上，全数拿走也无妨。”
两人笑谈间有黑影自前方略过，秦恪之动作极快，拉弓一箭射出，眼看猎物就要落入掌中，却倏然有另一支羽箭从旁射出，将秦恪之的这支打偏了半寸去。
一箭不成，猎物受到惊吓，窜进林子里没了踪影。
褚绥宁顺势看过去，眉间隐有怒色，语气却淡淡，“何时不知，忽苏将军竟也做起了这般从他人手下横夺猎物的小人勾当。”
忽苏缓缓放下掌中长弓，语气轻佻，“公主殿下说笑，林中猎物皆是无主之物，各凭本事，何来横夺一说。”
褚绥宁握住弓箭的手缓缓收紧。
狩猎本就是两国之间的一场暗中较量，若到了掌中的东西被忽苏接连截获，那晋国颜面何存。
秦恪之眸色愈暗，晦暗不明。
这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竟然叫忽色心底一颤。
前头草丛内忽然传来窸窣的动静，一头獐子从里窜了出来。
忽苏一喜，顾不得继续口角之争，骏马扬蹄奔去，张弓欲射。
秦恪之在这时淡淡朝褚绥宁投了个眼神，褚绥宁福至心灵，影来顺势而动，一箭凌空朝獐子而去。
秦恪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忽苏箭至中途只闻“锵”的一声，这支箭失被秦恪之射出的箭矢稳稳挡下。
而獐子顺利落入褚绥宁囊中。
她回过头，与秦恪之相视一笑。
忽苏：“……”
瞧见忽苏吃瘪涨红的面色，褚绥宁忍不住掩嘴“噗嗤”笑出了声。
秦恪之这睚眦必报的性子竟然透出几分可爱。
褚绥宁不想再同他纠缠，抬手示意部下打马离开。
而忽色却像被他们二人的默契配合刺激到了一般，几次放了到手猎物不要，一心只想追上褚绥宁他们这队人马，哪怕自己猎不到东西，也要让褚绥宁空手而归。
阿史金珠远远瞧见，翻了个白眼道：“他是不是摔到了脑子？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男人，气量比针尖小。”
苏赫尔往身后侍卫的网兜里瞧了一眼，笑道：“有这个莽夫在旁添乱，你岂不是稳赢了襄阳？”
阿史金珠嘟哝道：“那也是胜之不武，谁想要这样赢过她。”
她十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朝苏赫尔发脾气道：“他简直烦死了！能不能找个人来治治他！”
苏赫尔抬手拍了下她肩膀，气定神闲道：“急什么，自然有人收拾他。”
忽苏往褚绥宁头上动土，当秦恪之是死的不成？
他对秦恪之了解至深，果然一语成谶。
两队人马纠缠了一会，忽地出现了一头体型不小的鹿。见忽苏还要想插上一脚，秦恪之一夹马腹，逐影转瞬之间便将忽苏超越了去，随后猛地调转马头，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秦恪之这次射出的箭矢直奔忽苏胯下骏马而去，若他不动，这支箭其实不会伤人。可是马儿再通人性终究只是马儿，那马受惊，开始失控挣动起来，他使了全身力气才堪堪止住马势，没有十分狼狈地被摔下马去。
逐影凌空越过一条浅溪，以十足的守护姿态落在褚绥宁身前。
秦恪之缓缓放下掌中长弓，冷笑道：“承让。”
逐影并非普通战马，而是由体型格外健壮的野马驯服而来。
耐力非凡，奔跑爆发更是疾如闪电，远不是寻常战马所能赶上的。
褚绥宁的轻蔑眼神仿佛隔空一巴掌打到了忽苏脸上，可有秦恪之为褚绥宁保驾护航，根本不要想从她手中讨到便宜去。
她远远冲阿史金珠扬了下长弓，口中轻“吁”了声，驭着影来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高大的黑骑落后一步紧紧跟在褚绥宁身侧，仿佛是她沉默的影子。
褚绥宁含笑回头，淡淡看着秦恪之。
他与忽苏对峙之时浑身绷紧宛如一支蓄势待发的箭，凌厉眼神中露出的攻击性十足，稳稳立在她身前的背影却又那般令人安心。
秦恪之是那样桀骜不驯的男人，哪怕连发尾被风吹起的弧度似乎都透露出股不可一世的感觉。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唯独将自己的柔软展露给了她。
褚绥宁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方才与忽苏那个未成的赌约，“如果刚才，我同意了与忽苏的比试，你有万全赢他的把握吗？”
“有。”秦恪之定定道，“绝不会给他一丁点取胜的机会。”
褚绥宁道：“是为了晋国的颜面，还是……只为了本宫？”
秦恪之：“……”
这话问得着实有几分没事找事的嫌疑，秦恪之一时迟滞了下，斟酌着应该如何回话。
半晌，他才道：“公主想要臣赢，臣就一定会赢。”
褚绥宁偏偏又道：“假如输了呢？”
秦恪之：“……”
他劈口打断道：“没有这种假如。”
秦恪之面色实在严肃，褚绥宁忍俊不禁。
他们二人渐渐走远，一黑一白两骑渐渐消失在苇草掩映间。
秦恪之动作利落干脆未多言过一句，阿史金珠忽然觉得眼前这幕有些叫她瞠目。
她愣了半晌，咬牙气绝道：“为什么她上围猎场还可以带情郎啊？！”
苏赫尔道：“是’秦郎’，还是’情郎’？”
阿史金珠不解其意，歪头十分疑惑。
苏赫尔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笑！”阿史金珠恨自己不能也当场变出个年轻力壮的能干情郎来，只能随手抓了苏赫尔凑合，“她都有秦恪之帮忙，我也不能输了！”
被“凑合”了一下的苏赫尔嘴边笑意还未收起，只得随她一道策马往更深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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