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独身
院子不大，但十分整洁。
院中角落立着一排木架子，上面放了晒得半干的药材，周围一小片空地中种了青翠欲滴的菜。丽娘见散养在院中的鸡趁人不备就要去啄食菜苗，顿时柳眉倒竖，抓了枝条便冲上去驱赶。
褚绥宁觉得有趣，不由轻笑了一声。
“营中事多，我不常过来。”秦恪之解释道，“只是有些东西存放在营中并不方便，所以才……”
“嗯，我知道。”褚绥宁打量着院中，注意到屋檐摆了几个已经收拾好的箱笼，“原本还担忧回京匆忙一时难以找到落脚之处，不过看来是我多虑了，上将军可比众人知道的要富有得多罢？”
秦恪之：“咳。”
丽娘抓了一只仍在她手中挣扎个不停的鸡过来，对着两人笑道：“公子和阿宁姑娘过来想必还未用晚膳吧？你们先忙，我去准备着，好了就过来叫你们。”
秦恪之颔首，“有劳。”
丽娘又多看了褚绥宁几眼，眼中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倒是把褚绥宁先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接到旨意后我就派人过来传话，让丽娘收拾了需要带走的物件跟着衡书他们的车队先行进京。”
秦恪之带着褚绥宁往里走，“等我们后面到达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需要安排的事宜准备妥当了。”
褚绥宁的仪驾人数众多，速度必然及不上他们轻车简骑赶路。
只是没想到才短短一天的时间，秦恪之就已经着手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进了后院，秦恪之用钥匙打开库房门上的两把沉重大锁。
这锁和门乍一看普通，凑近细看才能发现与寻常人家所用的不同之处。想要凭借蛮力破开房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倒是十分安全。
院中整洁，推门进来的瞬间却有些呛人的灰尘飘进鼻腔中。
想来是丽娘仅在院中于厢房打扫，未曾进过秦恪之的私库之中。
褚绥宁用帕子微微掩着鼻子，随秦恪之一道进去。
库房内比她想象中还要大，进门还没来得及看到其他，注意力便立即被挂满了一整面墙壁的各式刀剑□□吸引了去。
褚绥宁噗嗤一笑，“看到这些东西，怕是没人会怀疑这不是你的库房。”
珍珠宝石不要值钱似地随意堆放在地上，冷冰冰的铁疙瘩倒是宝贝一样挨个挂得整整齐齐。
秦恪之也笑，“在臣心中，墙上挂着这些才是真正的宝贝。”
没了丽娘在跟前，他还是喜欢在褚绥宁面前自称“臣”而不是“我”。
秦恪之也说不准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段时日以来的习惯，或许是因为他在褚绥宁面前为“臣”，就好似有了光明正大护她的理由。
他不习惯改口，也不愿改口。
褚绥宁一时没注意到他的这些心思，上前几步伸手想去触碰墙上悬挂的兵器。
秦恪之的私藏之中想必不会有破铜烂铁，这些弯刀短刃每柄都透着锋锐的寒光，入手触感十分冰凉。
不用他多说，褚绥宁也知道铸造工艺十分不凡。
秦恪之只是温声提醒道：“刀刃锋利，公主小心伤手。”
褚绥宁道：“嗯。”
她看了半晌，转头对上秦恪之的眼睛，微勾了下唇角。
这些东西上皆有或深或浅的磨痕，说明秦恪之不是为了装个样子唬人去弄来挂了满墙。
而是每一样都有认认真真习练过。
世人皆知上将军长枪银甲威震天下，却不知这种种兵刃，他或许样样精通。
褚绥宁想到秦恪之曾经的出身，想到他如今的成就，眼中就露出更多的动容之色。
秦恪之能走到今日的位置绝非偶然，他的毅力与自律也绝不止目前显露而出的这些。
他着实是个天赋与坚韧并存的人，优秀得连目视甚高的襄阳公主都要忍不住为之侧目。
秦恪之笑道：“怎么了？公主这样看着臣。”
“这些东西，平日里未曾见你习练过。”
“有时晨起偶尔会练，只是没有常带在身上的用得称手。”
秦恪之说着走到墙角半蹲下，抽出柜子中的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排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飞针。
他执起一枚以两指夹在指尖，眼神微凛，手腕借力甩出，寒光闪过之际这枚长针已有半截没入房梁之上。
“这些东西会一起带回京城，怎么使用到时候再教公主吧。”
褚绥宁挑眉，“……你教？”
秦恪之愣怔了下，随机朗声大笑起来。
“嗯，臣教。”
看完了珍藏的兵器，秦恪之又带褚绥宁转到另一间向阳的库房中。
这处要稍微小些，堆放的东西确实一点也没有。一半儿的宝石玉器、毛皮料子还算整齐地堆放着，另一半却十分杂乱，几个敞开的箱笼正摆在地上。
秦恪之摸摸鼻子，“午时已遣人过来传话，想必收拾了一番东西，所以有些杂乱，公主毋怪。”
褚绥宁上前俯身随手拿起一块毛皮料子摸了摸，入手触感柔软顺滑，而且最为难得的是这些料子大多都十分完整。
“这些……都是你猎的？”
“不全是。”秦恪之似乎对面前这堆价值千金的毛皮司空见惯的样子，随意抬手指了下，“那边都是臣自己猎的，这边是从前在南边得来的。”
他脸上神情有些似笑非笑，褚绥宁一下便明白是如何“得来”的。
近些年晋国吞并了不少南边小国，才得以一统诸州。南边的小国虽然国力不强，却因着占据了肥沃的平原而十分富庶，秦恪之征战数年，又身为主将，从中捞到的好处自然不少。
褚绥宁斜眉看他，“上将军私藏甚丰啊。”
秦恪之被这令人心痒的一眼扫过，神色屹然不动，微微一笑，“不敢，臣便在此将尽数身家皆献给公主。”
褚绥宁低哼了声，笑骂道：“谁要你的东西。”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其实有些高兴。
明明自己什么也不缺，也不知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两人在库房中看了一会，丽娘便过来在院子中扬声道：“公子，阿宁姑娘，可以出来用膳了。”
随她一起过来的还有一名暗卫模样的人，秦恪之转头去看褚绥宁，见褚绥宁对他轻轻颔首，才跟着暗卫去了院外。
丽娘上前来招呼褚绥宁，她想说什么，又怕过分热情惹得褚绥宁拘谨，只好道：“这儿灰尘大，阿宁姑娘还是先随我出来等吧。”
褚绥宁对她一笑：“嗯。”
到了院外，依稀可以闻见飘散而来的饭菜香味，厨房中正缓缓升起袅袅炊烟。
院中散养的几只鸡还想趁人不备鬼鬼祟祟去啄食墙边的菜，丽娘一怒，几步上前叉腰便骂。
她柳眉倒竖的时候显露出和温柔长相截然不同的泼辣模样，倒是让褚绥宁相信她是真的曾经随军过。
这处院子明明那么普通，却处处充满了烟火气息。这样的感觉对褚绥宁来说非常陌生，但她竟然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这处小院。
丽娘将鸡赶走，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呼褚绥宁进屋去坐。
“不用了，我站一会就可。”褚绥宁看着不远处正在低头同暗卫交代什么的秦恪之，轻轻弯了下唇角，“就在这里等他罢。”
丽娘“哎”了一声，脸上露出笑意，“我伺候了将军几年，他还是头一回往自己家里领人呢。”
秦恪之一走，她就恢复了平日的称呼，并且将这里称作秦恪之的“家”。
褚绥宁心中微动，抬眸看她。
丽娘十分有分寸地并未去追问褚绥宁的身份，而是继续道：“我丈夫……的时候，安葬他用完了家里所有的银钱。过后没几年，儿子也没在了战场上。他是将军手底下的兵，我知道这一切都与将军无关，可是他依然对此觉得愧疚。”
丽娘的声音中露出一丝痛楚，褚绥宁遮在袖中的五指收紧，心中又何尝好受。
秦恪之作为三军主将心生愧疚，她身为一国公主，同样无颜面对这些为国逝去的英魂。
“都过去了，我不是想同阿宁姑娘你说这个的。”丽娘抹了一把眼睛，打起精神道：“我到将军身边时日不短了，他这个人向来独来独往的，一心只扑在公务上。从未见过与哪家姑娘走得近，更别说肯带着人回来了。”
她看着褚绥宁，虽不知褚绥宁身份，眼中却是真心实意的欢喜，“今日见了阿宁姑娘你，我是真的替将军欢喜。”
褚绥宁有些微赫，“我们……”
我们如何，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忽而想起在北代灯会的那个夜晚，秦恪之独自一人看着满街晃眼的灯火时，眼底不经意流露而出的寂寥之情。
未出口的话被吞了回去，褚绥宁想了想道：“他一直都是这样吗？”
丽娘道：“至少我来之后一直是这样。将军这个人啊，看着待人温和周全，其实自己的心比谁都硬。他心里有话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讲，营中众人有事都靠着他，可是他……”
可是他从来没有人可以依靠。
认真算起来，秦恪之只比丽娘的儿子略长了几岁。
在京中，他这个年纪仍然是一派纨绔作风，成天被府里家法伺候的世家子弟不在少数，而与他们同样大小的秦恪之，早已成长为强悍的山岳。
“我私心里拿将军当成亲人看待，他有了伴儿，我比谁都高兴。”
丽娘往褚绥宁手里塞了个果子，匆匆转身抹掉眼中的泪。
褚绥宁没有推拒，视线静静落在秦恪之身上。
不是联姻，也无关身份。
丽娘欢喜的不是上将军可以娶到身份高贵的公主，从此助他仕途青云直上。而仅仅只是因为形单影只的秦恪之，找到了可以同他一起作伴的阿宁姑娘。
他从前的路独身一人走过，无人关心其中艰难险阻。
而如今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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