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月下
褚绥宁有些讶然,“你怎么……来得那么快?”
秦恪之道:“宅子就离公主府不远,安顿的事都有管家,臣用不着操什么心。”
褚绥宁下了车,带她一起往内院走。
府中伺候的人不多,可嘴都严实得很。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这名年轻公子是谁,公主又怎么和他这般熟稔无人敢去在意。
秦恪之略看了一眼,心里便有些数。
襄阳公主府不敢说成铁桶一片,但至少外人想要探听消息极难。褚绥宁在朝中把弄人心的手段不少,御下之道想来也颇为精通。
“仓促叫你过来……”
“用晚膳了吗?”
两人同时开口,视线相触,又同时笑了起来。
褚绥宁先点了点头,“在宫中用过了。”
秦恪之“嗯”了声,又问:“那喝酒吗?”
褚绥宁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秦恪之看着她,又慢慢重复了一遍,“喝酒吗?”
褚绥宁本不爱酒,不过是宴席之上推脱不掉,多少总要做样子饮几杯,不过现在看着秦恪之黑沉的双眸,她竟然有些像被蛊惑到似的,点头答应了。
褚绥宁吩咐了人去拿酒,还是没忍住问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何找你过来?”
秦恪之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公主想说,臣就听着。若不想说,今夜只喝酒便是。”
他着实是个十分有分寸感的人,若是秦恪之真心想要照顾一个人的情绪,那你只需要看看他的眼神,就会觉得无言的温和是真的会从眼底渗出的。
他其实几眼就看出了褚绥宁今日情绪不高,如果他执意追问,或许会惹得褚绥宁不快。可他摆足了一副不探听她心事只是单纯来陪她饮酒消愁的样子,反而让褚绥宁觉得叫他过来或许是个正确的决定了。
褚绥宁心中微动,转了方向,“来这边。”
她带秦恪之到了自己的书房。
这里环境很是清净,脚下铺着碎石小径,院中没什么名贵的怪石和花草,只是栽种了几株芭蕉。
在渐渐变沉的天色下又多了几分味道。
褚绥宁却示意他抬头向上看。
“到房顶上去。”她说。
秦恪之有些不解其意,却依言照做。他唇角微微勾了勾,伸手揽住褚绥宁的腰肢,带她腾空跃上房顶。
而后他才发觉这上头别有洞天。
后头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
书房修建的地势极高,他们并肩立在高高的屋檐之上,下面可以俯瞰整座公主府中亮起的灯火,在湖面之上映出了一片耀目的亮色。
而身后的鸦青穹顶之上一轮圆月高悬,清冷如水的月色洒满了整座静谧的庭院。
暗卫在屋顶的青瓦上置好了小案,褚绥宁一撩裙摆顺势坐下来,仰头问道:“好看吗?”
秦恪之在月下回身看她。
他的衣裳一贯穿得单薄,不似褚绥宁在冬日里就离不开大氅。
轻薄的广袖与墨发被夜风一吹,顿时生出种飘逸出尘的感觉来。
褚绥宁知道秦恪之生得好,同他一样好容貌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可秦恪之身上似乎就是有种东西,吸引得人没法儿移开视线。
他们二人一站一坐,脚下是湖光灯火交缠映出的亮色,身后是天边冷月清涟皎洁,美得几可入画。
秦恪之在褚绥宁对面坐下来,给二人分别斟了一杯酒。
公主府中的东西无一不是珍品,酒业乍一泄出,酒香味便飘散在鼻尖。
褚绥宁知道这酒不烈,只是味道醇香得醉人。
这是最适合在这个时候饮用的酒,它不至于让自己喝醉,可在微醺的时候或许能借着酒劲说出点原本不知道该如何说出的话。
二人执起酒盏,轻轻一碰便各自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它闻着真香,听说也是从哪儿运来的贡品,价值千金。”褚绥宁卷起自己的一截发尾把玩,漫不经心道,“可其实我实在品不出来究竟哪里好喝。”
秦恪之没头没尾道:“品不出来……是好事。”
“为什么?”
他又自顾自仰头饮下一杯,笑得有些痞气,“不如公主多喝几杯品品?”
褚绥宁踢了他小腿一脚,力度不大,说是调情或许更为恰当些,“本宫喝醉了,你想做什么?”
秦恪之无辜道:“臣敢做什么?”
褚绥宁含笑瞥他一眼,却当真又饮了一杯。
秦恪之陪她一道抬头赏月,陪她一道把佳酿当作清水般一杯又一杯下肚,却一直未曾开口问过什么。
直至褚绥宁面上露了醉意。
她问:“你方才说……品不出来是好事。我品不出来,你就行吗?”
秦恪之喉咙里倏然有些发紧。
她的肌肤本就滑如凝脂,酒意上涌后的嫣红在冷白肤色下更是艳若桃花。世人常言灯下看美人,秦恪之从前并未于女色只上动过心思,他也未曾见过灯下娇艳的美人是何模样,可他却在今夜,在寒凉如水的月华下,见到了月下的美人。
褚绥宁鬓边的珠钗松了一只,青丝便有些散乱。
被夜风一拂,无端撩人心弦。
秦恪之握住酒盏的手指微微收紧,低笑道:“臣的意思是,公主在今夜品不出来,是好事。”
褚绥宁单手托在额前,眼神有些涣散,“嗯?”
方才她喝得微醺,热意上涌,顺手便脱了大氅扔在一旁。秦恪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捡起大氅重新低头给她披上。
品酒如读心,酒中思绪是喜是愁,端看人心如何罢了。
若是可以,谁希望自己能够品出酒中愁绪呢。
秦恪之希望公主永远都是那个公主,她会高高仰起自己的脖颈,神情高傲尊贵无双。她若仰头饮酒,嘴上挂着的也是温和却无端不敢叫人冒犯的笑意。而不是像现在,眼中带了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愁绪,脆弱得叫他心中一痛。
褚绥宁似是想推开他的手,却没能成功,“我不想穿,拿开。”
秦恪之不为所动,“不穿的话,现在就回房。”
褚绥宁顿时不动了。
她的确喝了不少酒,不过那酒并不醉人,她的思绪其实还十分清明。
只是借着酒意,放下一些东西比清醒的平时要容易得多。
褚绥宁在外人面前常常端着,襄阳公主做不出的举动,但醉后的褚绥宁可以。
她问:“你以前,会有借酒消愁的时候吗?”
秦恪之给她系好大氅的带子后却没有坐回自己的位置,而是十分小心地,以试探的姿态一点点慢慢环住了褚绥宁的肩。
他认真思索了一瞬,“有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为什么是’有吧’?”
“因为记不清了。”
褚绥宁顺势朝他那侧偏了点儿,十分舒服地靠在了秦恪之身上,“你的记性,不像会那么差。”
秦恪之低沉的笑声听得耳里十分撩人,他笑得时候带起胸腔的震动,竟然让褚绥宁的脸在秦恪之看不到的地方悄然红了一点。
他道:“不愿意记的东西,自然就记不清了。”
或许是有过吧。
但在褚祁云给予他一缕曙光后,秦恪之看到了自己凭本事建功立业的希望,自那时起他便不觉得自己艰难,反而充满了热血和干劲。
倒也不是说他真就有那么强大,而只是觉得一味沉溺于自怨自艾的情绪之中没有丝毫意义罢了。
他更愿意让自己去记得些好的东西,会让他高兴的东西。
秦恪之未多言,褚绥宁却与他十分有默契,她懂了这句在别人听起来或许会很莫名其妙的话,抬手掐了一把秦恪之的脸颊,眯眼笑道:“秦放,你可真厉害。”
秦恪之的神色有些温柔,任由她动作。
他听过太对世人于他的赞叹,赞颂他的累累战功,赞他是怎样的惊才绝艳之人,可却好像都不如公主这一句。
秦放,你可真厉害。
他不喜世人带着对弱者怜悯的姿态来看待他可怜的身世,褚绥宁好似十分懂他,就这么一句话就叫秦恪之的心底为她软了下来。
他的视线落到褚绥宁鬓边。
她今日的装扮十分素净,发间只有几支款式简单的珠钗和耳边一朵娇艳欲滴的缠丝绒花。
但秦恪之知道,就是这么一朵看上去远不如金玉值钱的绒花,制作精良,耗费人力物力甚巨,在京中非极致尊贵之人没有佩戴的资格。
若他没有之前数十年的积淀,若他遇见褚绥宁不是在自己已经功成名就的时候,他万不敢去招惹她,万不敢对公主生出觊觎之心。
所以就算他之前走过的路坎坷艰难,但那又如何。
至少别的寒门士子这辈子都不会敢生出对公主的想法,他却有这个胆子现在就到褚祁云跟前严明自己的心思。
褚祁云或许会暴怒之下打断他一条腿,可过后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认真思考由他尚的公主的利弊。
所以秦恪之从来不会放任自己一味沉溺于对命运不公的埋怨中,哪怕摔得满身泥泞,头破血流,他也只会昂首大步向前走,一直走到他想要的位置去。
因为他的一切付出,都会换来与之等同的回报。
褚绥宁在秦恪之怀中仰头看着他。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神情坚毅得让褚绥宁心中一动。
秦恪之总是有这样的本事,可以让她本来思绪纷乱的心中安定下来。
他经历过那么多,都可以露出这样温柔而强大的模样,连带着褚绥宁对上他的视线,一时也觉得自己充满了可以对抗未知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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