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幼时
将近年关,褚绥宁手头上的政务也倏然增多了起来,一直忙到年底封印,才算得了几日可以喘气的时间。
中途秦恪之就着人带了一张信笺回来,展开是他铁画银钩的寥寥数言。
一切安好,归期未定。
因担心信件会在中途被人截获,他不能留下太多信息,连落款也无。
不知秦恪之是在何处写下的这八个字,荒野之中条件简陋难寻笔墨,他或许会找家还算过得去的客栈,然后坐在临窗的书案前,沉思许久才落下这几字。
褚绥宁盯着信笺看了一会,手指拂过“归期”二字,忍不住弯了弯唇,将其收到荷包中,同原本装着的两张白纸放到一块。
年节既近,封印后褚绥宁暂时得以甩开政务过段悠闲日子,不过各家公侯王府的往来应酬不断,细算下来也未比平日闲了多少去。
褚祁云暂代嘉宁帝理政,按照往年的惯例往各府分发了年礼,宗室之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与功勋卓越的老臣府上则是由出色的皇族子弟亲自上门。
褚绥宁挑了几家,不动声色地把镇北侯府加在其中,主动提出前去。褚祁云正是忙得无暇分身的时候,也来不及多想就欣然允了。
被褚绥宁挑中的那几家府上则是不明就里,受宠若惊地洒扫府上待迎,生怕有半点怠慢之处。
褚绥宁在皇族中辈分不高,地位却极尊。往年虽有这惯例,可从没谁家能劳动过襄阳公主亲自上门的。
暗中猜测的传言不少,甚至有人疑着襄阳公主突然的这举动是否太子授意,担忧朝中会不会要有什么变动。褚绥宁听人来报,倒是哭笑不得。
她这次还真无什么特别用意,只是见了镇北侯府的名册就忽然想起秦恪之师从镇北侯。她刚至朔城时给他透了些府上消息,就换来秦恪之淡淡的态度稍微软化了些,想来这位老师在秦恪之心中地位不低。
褚绥宁平日没什么由头上门,只是想借这次理由去替秦恪之看一看他的老师而已。
单独点了镇北侯府又太过引人注目,索性加上些交情还不错的宗亲叔伯,褚绥宁是晚辈,也还算合情合理。
走动完几家王府,最后才轮到镇北侯府上。
镇北侯早年征战,身上留下的暗伤不少,褚绥宁着人往年礼中添了不少药材,比起宫中赐下的东西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所以也没人在意镇北侯府与其他府上稍有不同的年礼单子。
他府上亲眷尽数盛装于大门相迎,褚绥宁抬手示意免礼,随众人一道进去。
镇北侯是个粗枝大叶的男人,独女陈莺莺的性子有些怯弱,二人都没有什么异样。倒是镇北侯夫人一双美眸在装了赏赐的箱笼上扫了扫,随即露出笑来,迎褚绥宁进府去。
她年约四十上下,极有当家主母的雍容风范,瞧着也是十分利落能干的样子。可锦衣华服亦不能遮掩她眼尾逐渐蔓上的老细纹,比起在京中养尊处优的同龄夫人们,陪着镇北侯在边关苦熬了多年的侯夫人要显出更多的老态。
长廊曲折,褚绥宁走在最前头,对镇北侯轻笑颔首:“侯爷的身子看着比本宫离京之时要好上许多。”
“承蒙陛下恩准,臣才得以留在京城将养。”镇北侯朝褚绥宁拱了拱手,“天子脚下风水养人,臣的身子自然也好得快。”
侯夫人在一旁笑道:“得沐陛下与太子殿下恩泽,臣妇不胜惶恐。”
镇北侯刚正不阿,夫人倒是八面玲珑。
褚绥宁视线掠过一旁垂首不语的陈莺莺,又极快转开,面色如常地同镇北侯夫妇闲谈。
她依稀是记得,镇北侯有过一个长子,十分骁勇善战,不输其父当年的风范,可惜却没在了战场上。
在那之后镇北侯夫人一直未孕,就只剩下了陈莺莺一个独女。
陈莺莺看着实在有些胆小怯弱,和镇北侯夫妇二人的性子极为不像,可这是别人的家事,褚绥宁没准备要多这个嘴。
穿过长廊,镇北侯带褚绥宁到了书房。
他们要聊起朝中事,侯夫人就带着陈莺莺出去张罗膳食。她似乎是同女儿说了什么,陈莺莺面有郁色,终究还是咬唇点了下头。
里头镇北侯一开始对待褚绥宁客气有礼,聊上一盏茶时间后眼中就开始逐渐泛起光彩,言辞之间也亲近自然了许多。
褚绥宁的言谈举止实在令他有些讶异。
镇北侯从前虽听得襄阳公主种种传闻,却没往心上去过。一则他常年离京驻守边关,于京中各方情况不甚了解,二则他为武将,和文官之间的接触本就不多。
可他现下一听就知,褚绥宁并不是什么只会做锦绣文章的花架子,政事见解信手拈来。她根本无需刻意摆出皇室公主的架子,哪怕此刻是在笑着,也掩盖不了一身贵气。
镇北侯原先只是因着身份摆在那里才对褚绥宁客气有加,可和她交谈很是舒心,他竟有些不舍得放褚绥宁回府了。
褚绥宁笑道:“如果……日后还有得是同侯爷讨教的机会。”
如果她和秦恪之能有个结果,镇北侯还能当得起她唤一声老师。
镇北侯显然没听清被褚绥宁省略的言下之意,追问道:“公主何意?”
褚绥宁冲他眨眨眼睛,罕有露出一点儿俏皮,“侯爷就让本宫卖个关子吧,总会有知晓的时候。”
镇北侯哈哈大笑道:“好好好。”
陈莺莺来提醒二人可以移步到膳厅用饭时,镇北侯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茶盏。
他看上去是真心喜欢褚绥宁。
长子早逝,唯一的女儿这么多年没有养在身边,性子如何不说,同父母也不是非常亲近。
褚绥宁身上却有股张扬的闯劲,十分对他的胃口。
穿过走廊,院子中传来了孩童的声音。
虽然今年京城的气候较往年相比要暖和了许多,到现在都还未下雪,可院中的寒风依旧冻人,在外多站一会就要觉得手脚都发僵。
可院中的小孩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衫,手握着像是专门为孩童打造的一柄长枪,一丝不苟地随旁边的侍卫习练。
他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这柄长枪再是专门给孩童练习的,也是由精铁锻造而成入手分量相当可观。小孩出了满头满脑的汗,握着长枪手微微发抖,却固执地咬牙不肯停下来。
“这是我府上新收的嗣子。”镇北侯解释道,“父母双亡,是个孤儿。他父亲曾是我手底下的将士,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孩子。他的根骨不错,我索性就养在身边好生培养。”
同样是镇北侯培养出来的弟子,秦恪之就最擅使长枪。
银甲加身,持枪纵马,成就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秦郎威名,镇北侯府上的这个孩子竟也是同样在习练长枪。
褚绥宁立在廊下,微风将发丝吹起几许。
她看着小孩咬牙坚持时脸上的坚毅,神情不由软和了些。
他身上有这股不服输的韧劲,倔强得让褚绥宁依稀看到了秦恪之幼时的影子。
镇北侯扬声唤道:“燕然,过来。”
小孩听见声音动作一顿,“蹬蹬蹬”就朝这边跑来,也不将□□放下,反而十分宝贝地握在手中。
到了面前小心翼翼立在地上,生怕磕碰到半点一般。
陈莺莺一直沉默的脸上这才露了笑,上前用帕子给他擦拭额上的汗。
陈燕然乖巧唤道:“父亲,阿姐。”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褚绥宁,镇北侯轻咳了一声,“燕然,过来见过襄阳公主。”
陈燕然显然知道襄阳公主是个什么人物,小心将长枪递给侍卫,自己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声音稚嫩却清亮,“燕然参见公主殿下。”
褚绥宁亲手扶了他起来。
陈燕然低声谢过,从侍卫手里那回自己的长枪,冲褚绥宁腼腆地笑了笑却不再开口了。
他身形偏瘦,脸颊被冻的有些发红,手上还带着不少擦伤。
褚绥宁见他那么宝贝手里的长枪,不由道:“这是侯爷专门遣人替你打造的?”
陈燕然看了看镇北侯,眸中露出一丝无措。
他本姓为陶,单名一个珂字。入镇北侯府后上了族谱才改姓为陈,燕然山是父母葬身之地,他拒了镇北侯想要替他取的所有字,执意选择这个。
陈燕然入府后虽然乖巧,却因为小小年纪就经历变故,所以十分沉闷不愿与人交流,尊贵的公主突然问话,他一时慌神,不知该如何回答。
镇北侯在旁解释道:“是专门找出来给他用,却不是新锻造的。”
“哦?”
“这把□□是阿放幼时所用,所以燕然才格外珍视。”怕褚绥宁不知,镇北侯又补充道,“就是上将军。”
褚绥宁这下倒还真的有点讶异,“上将军,是秦恪之?”
陈燕然得到镇北侯肯定的眼神,鼓起勇气道:“回殿下,正是。”
褚绥宁不知幼时的秦恪之是什么模样,不过看着小小的陈燕然单手握着长枪,额上有汗眼神却坚定的样子,她不由有些失神。
曾经的秦恪之或许也是这幅模样,握着对自己来说有些沉重的长枪,又苦又累也不肯懈怠半分。
带着一身青紫伤痕,眼中却透出永不服输的执拗。
陈莺莺与镇北侯对视一眼,都摸不懂襄阳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像是在看着陈燕然,又像是透过他在看着别人。
褚绥宁眼中眸光变得复杂,神情却极为温柔。她伸手摸了摸陈燕然的发顶,低声道:“他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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